這樣大的動靜終於引得了蕭丞的注意。他睜開了眼,垂著眼睫,掃了始作俑者一眼,而被她壓住的手卻還是下意識地反過來扶著她。


    被摔得七葷八素的錦一仍舊趴在他的腿上,遲遲沒回過神來。等她意識到此刻的姿勢有多引人遐想後,臉紅得就像火燒雲似的,立馬抬起頭了來,羞赧得都不知手腳該如何放置了。


    “你……你繼續睡,我不打擾你了……”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話,可說完後又連忙把臉別了過去。


    要是剛才她的腦袋再往前挪一點,那畫麵……簡直美得讓人連想都不敢想,錦一隻能靠著深呼吸來平複心情。


    按照以往的經驗,通常這種時候,她就算被當作縮頭烏龜也千萬不能開口說話。因為以蕭丞顛倒是非的能力,事情隻會被越描越黑,所以過了好一會兒,錦一也沒有轉過來的打算,仿佛用這種背對著他的方式就能消除掉空氣裏的尷尬似的。


    可惜事實再次證明,這隻不過是她在掩耳盜鈴罷了,氣氛中的微妙感絲毫沒有減少,沉寂揮之不去。


    好在馬車已經漸漸駛出了皇宮,人群吵吵嚷嚷的聲音慢慢地開始一蜂窩地往車裏湧,稍微衝淡了這令人不自在的沉默。


    又等了一會子,錦一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初衷,有些坐不住了,覺著這麽互相不搭理也不是什麽好法子。一來,他倆總不可能一直不說話吧,二來,她這次跟著出來,可不是為了玩這種“沉默是金”的遊戲,白白浪費這大好時光。


    掂量清楚了孰輕孰重後,錦一不再拘泥於這種無關緊要的小情緒裏,打起精神來,終於不再給他看後腦勺了。


    結果等她轉過身子,卻見蕭丞不知什麽時候又重新闔上了雙眼。


    “……”怪不得半晌不見他出聲呢,原來真的又在閉目養神啊,合著這回又是她自作多情了麽?


    雖說被蕭丞視若空氣的次數不算少,況且,在這種狀況下,他不說話對她更是百利而無一害。可麵對這樣的蕭丞,錦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慶幸還是失落,於是隻能興味索然地托著下巴,望著搖曳的簾櫳放空了一會兒,最後腦袋一歪,開始仔仔細細端詳起身旁的人來。


    馬車行得不甚平穩,時不時顛簸兩下,燭光便隨之晃動,黯黯地映在他的身上,如同隨性而豪放的潑墨山水,卻難繪出其風骨。


    在這暗影搖曳之間,她似乎又看見了在夕陽下睡著的蕭丞,那個斂去了萬丈光芒的蕭丞。


    不知為何,錦一突然間覺得有一口氣堵在了喉嚨間,怎麽也咽不下去,悶得胸口發疼,車外傳來的新聲巧笑更是加劇了這種苦痛。


    唉,她大概已經病入膏肓了吧,竟然對著一個睡著的人開始悲春傷秋。


    錦一在心底哀歎了一聲,撇開了視線,強行遏製住自己那些不著邊際的情緒,轉而掀起簾子的一角,借著觀覽繁阜的街景來打發時間。


    隻是她的心裏裝了事情,哪有什麽真正的閑情逸致,看什麽都不過是浮光掠影,更得不償失的是寒風因此鑽了空子,正呼呼地往馬車裏灌,坐在風口的錦一不多時便已被凍得雙手僵冷,腦袋鈍鈍地疼。


    看來這種風雅的排憂解難之法果然不太適合她。


    於是難得多愁善感一回的錦一隻好怏怏地放下簾子,揉了揉被吹得幹澀的眼睛。誰知剛一放下手就正好對上了蕭丞的視線,整個人愣住。


    “……你怎麽醒了?”她趕忙往外看了看,覺著不像是到了目的地,喃喃道,“應該還有一會兒才到吧……”


    其實蕭丞對於外物向來警惕敏銳,多年下來,這種習慣早已滲進了身子裏,如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哪怕是睡覺,腦袋裏的那根弦也始終緊繃著,鮮少有過熟睡的時候,無論多小的動靜都能立馬察覺,更何況錦一剛才那目光,炙熱得好似能將人身上燙出個窟窿來,能睡著才是稀罕事吧。


    見他不接話,錦一也不在意,回過頭來,問道:“是不是被硌得不舒服,要不要墊個軟墊再睡會兒?”


    管它到沒到呢,先把懷裏抱著的軟墊拿給他再說。


    誰知這回蕭丞不搭腔也就算了,竟然輕笑了聲。


    “……”錦一的臉立馬沉了下來,沒好氣地說道,“你笑什麽!”


    如果一片心意被無視的話,她還能忍,但是被嘲笑就絕對不可忍了,於是把遞過去的軟墊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隻是軟綿綿的墊子毫無威懾力,蕭丞也不躲,任憑她撒氣,眼中笑意未斂,眉目生花。


    錦一最恨他這副把什麽都不當一回事的模樣了,仿佛就算天塌下來了也不過爾爾,在擾人心智方麵他更是翹楚,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人在瞬時就打消了想要好好待他的念頭。


    見她整個人又沒了精氣神,蕭丞眉梢微揚,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像是在替耍小性子的貓咪順毛,道:“咱家隻不過笑了一下,薛公公也要生氣?”


    “……”瞧瞧,這話說得好像真的是她在無理取鬧似的。


    錦一被他的惡人先告狀弄得更加不高興了,一把拍掉了那隻胡作非為的手,嘲諷道:“蕭廠公不是向來能言善道麽。怎麽這張嘴隻哄娘娘開心,淨給旁人添堵?”


    別的人想要從他的嘴裏聽見一句好話,那可真是難於上青天。


    誰料話剛說完的下一刻,錦一便眼前一黑,緊接著雙唇被覆住,柔軟而熟悉的觸感讓她身子一僵。要是還反應不過來這是在做什麽的話,簡直愧對她之前吃的那麽多次虧。


    可就算明白,她卻沒有掙脫開他的打算,隻是收緊了抱著軟墊的手。但這種緊張甚至還帶著點期待的感覺又是怎麽一回事,這種走勢不太對勁啊。


    好在蕭丞淺嚐輒止,並沒有做出什麽更過分的事,也沒有立刻拉開兩人的距離。


    燭光昏暗,饒是彼此靠得很近,錦一還是看不透他的神色,隻聽得出他的嗓音難得低啞,每一個字都是誘惑。


    “薛公公不妨再說說,看咱家這張嘴是在哄你開心,還是在給你添堵?”


    “……”什……什麽東西!


    一聽他這句話,錦一的羞恥心這才姍姍來遲,白淨的臉霎時紅透。她連忙用手橫亙在兩人之間,不自在地躲避他的目光,一點也不想回答他這個不知羞的問題,卻又忍不住嘀咕了句“拆東牆補西牆”。


    然而不得不承認,這招拆東補西的確奏效。至少在這一刻,錦一已經全然忘了在這之前自己的態度。不過她這麽快就變節,又不全是因為這個突如其來且沒有緣由的吻。


    唔,或許也並不是沒有緣由……應該是為了哄她吧。應該是吧?


    錦一不敢確定,隻覺得自己之前鬧的情緒與這個發現相比,立馬遜色萬分。畢竟就連無情亦無義的蕭丞都懂得在乎人了,那她又豈能得理不饒人,一棒子把這好勢頭給打消。


    嗯,還是用寬闊的胸襟來包容他吧。


    等她整理好思緒後,才發現身邊人已經注視她好一會兒了,於是錦一奇怪地瞅著他,問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


    蕭丞學著她剛才的模樣,卻又沒那麽氣憤,語氣涼涼地反問道:“你笑什麽。”


    “……”做人這麽錙銖必較不累麽,而且她什麽時候笑了!


    錦一不信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頓住怔住。


    怎麽……她的嘴角真的是上揚的?


    於是當邵生掀開簾子的時候,看見的便是一個人捧著自己的臉傻笑,而他家督主竟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傻笑的人看。


    可他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用最大的嗓門提醒著裏麵的倆人到地方了。


    錦一是被活生生嚇回神的,就連下了馬車都還沒能平複心情,直到快走進酒樓才想起要說的話,猶豫著,還是叫住了走在前麵的人:“蕭……廠公!”


    聞聲,蕭丞停了下來,回頭望著她,等著她開口。


    日落將息,華燈未上,周遭人來人往,他就站在這一方繁華地上,明與暗的交替之間,如三月新柳,卓犖絕俗,濯濯風前。


    這讓錦一沒由來地心安,仿佛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於是又靠近了幾步,把他往邊上拉了拉,同他商量道:“我想到處逛逛,一個時辰後再回來找你成麽?”


    她覺得到底還是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才會腦子一時發熱,提出和蕭丞一起出宮的要求,等到了關鍵時候又想臨陣脫逃。


    其實冷靜下來想想,官場上的規矩她也不懂,就算跟著上去了也是在一旁幹瞪眼,說不定還要讓蕭丞分心照顧她,那可真是扯後腿了。


    所以,她這隻後腿還是提前消失為好。


    蕭丞自然是知道錦一的想法,可四周環境嘈雜,魚目混珠。比起讓她一個人四處晃悠,他倒寧願她待在自己身邊。


    見他不答應,錦一隻能繼續軟磨硬泡,說道:“我可以給你買炒栗子吃啊,糖餅也行,再不然……”


    “若是一個時辰內沒回來呢?”


    “嗯?”還沉浸在羅列美食中的錦一抬頭望著他,反應過來他這是鬆口了,連忙一再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在外多逗留一刻,還立下重誓,“沒回來的話就任你處置!”


    小小的手掌橫在他的身前,蕭丞卻像是沒聽懂她的話似的,沒有給她想要的,反而一把握住那雙手,把她往懷裏帶了帶。


    “……你這是做什麽!”錦一不敢大聲了,隻能壓低聲音,怒道,“不答應就不答應,怎麽還興耍賴的?”


    其實她也沒有完全變得逆來順受,隻是反抗要分時間地點的,比如現在。


    雖說不是在酒樓正門口,可這附近到處都是人,這樣摟摟抱抱是不是太傷風敗俗了些!


    “記得按時回來。”麵對她這過激的反應,蕭丞隻是莞爾,空著的另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背,似是安撫,輕聲道,“你知道的,我可不像你這般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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