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語成讖


    那相士喊著口號招攬生意:“山門修道布法,醫門救死扶傷,命門畫符煉丹,相術觀天知命,卜術機斷來去。知前世卜未來,預前程,知福禍,看前程升遷浮沉,問婚姻悲歡離合。”


    說完搖了幾下手裏的銅鈴鐺。


    正當柳雲橋和曾書影路過相士的攤子,那相士隨口來念了一句納蘭的詩:“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都道是金玉良姻,恨無常茫茫相思空勞牽!”


    柳雲橋和曾書影聽得真切,對視一笑。柳雲橋走過去,施禮問道:“道長,此話怎講?”


    “好一對神仙眷侶,奈何風起雲湧月難圓,一朝漂泊難相逢。二位可願抽簽占卜,問今世良緣,貧道可解無常之危矣。”


    “您是說我們嗎?我還就不信了,道長。那就給我們卜一卦吧。”


    柳雲橋對他吊人胃口引人上鉤的把戲有點反感,不過他倒要看看這道士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問命理前程還是姻緣?”道士唰的一聲甩開手裏的折扇,故作高深地說道。


    然後將那一桶簽嘩啦呼啦搖了幾下。


    “都問!”曾書影說完,將右手哈了一口氣就抽隨手簽了一支,交到道士手裏。


    那道士看完,掏出一本書,對著相書,在一張紙上寫了四句解簽詞。


    那道士不說話,將寫有解簽詩的紙條遞交到曾書影手裏。


    柳雲橋和曾書影,同時展開便箋紙——


    侯門繡戶深閨夢,一朝遊園沐春風,緇衣不改山盟誓,淒別廿載又相逢。


    曾書影花容失色,她的手微微顫抖。


    “別信,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肯定說的不準!”柳雲橋安慰曾書影。


    說完,把自己生辰八字給了道士。那道士掐著手指,比劃了半天,嘴裏還念叨著:甲乙丙丁戊,子醜寅卯。


    “年輕人,大富之相也,本是魁星入夢,龍馬飛天,伏龍鳳雛之經天緯地之才啊,奈何運交華蓋華蓋空。天資絕頂,身世沉浮,命運多舛。後半生發奮圖強,人中龍鳳,麒麟轉世!”


    道士說完,也寫下了柳雲橋抽簽的解簽詞:運交華蓋又逢空,天馬入夢人中龍,本心壯誌向天闕,一生伶俜江湖中。


    柳雲橋和曾書影,沉思了好久。然後問道:“道長,可有化解之法?“


    “哎,相離莫相忘天涯兩相望,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道士又搖了搖手裏折扇,捋了捋胡須。


    “相離莫相忘,天涯兩相望?”曾書影嘴裏念叨著這句意味深長的話。


    柳雲橋隨手扔給了道士二十文錢,帶著曾書影上了茶山。


    後來的幾天裏,曾書影的心情多少受那次抽簽算卦的影響。


    柳雲橋一直守護在她的周圍,貼心安慰。


    但是愛情力量如此強大,相愛的歡愉代替了所有的不快和陰影。


    2、天有不測


    兩個相愛的人可謂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正當兩個人山盟海誓柔情蜜意之時,卻發生了一場很大的誤會和插曲。


    那一天,恭親王府來人,來人正是王府的薛長史,是為親王長子多羅郡王婚事而來。


    薛長史表示已經核對過多羅郡王和曾小姐的生辰八字,六合大吉,更兼皇帝賜婚,皇命不可抗。


    這對於曾府上下無疑是個福音,卻也是個難題。


    曾書影派丫鬟丁香在屏風後麵偷聽到這一切之後,猶如晴天霹靂,如雷轟頂。


    曾書影正值碧玉年華,二八芳齡,待字閨中。認識柳雲橋之後,隻要母親提起親事,她一改平時溫婉賢淑,暴跳如雷之後哭的昏天黑地。


    曾小姐外柔內剛,果敢決絕。她先是絕食,之後一把剪刀不離身。


    不管父親母親如何的勸說還是威嚇,她枕頭底下壓著剪刀,把自己關在清涵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父母之言媒妁之約,她置若罔聞,就這樣一直抗爭了半年,心情鬱結,一病不起。


    事情又是峰回路轉,那一年恰逢皇帝駕崩,三年守製。


    王府郡王婚事也不再提及,也就擱淺了,這樣又過去兩年。


    曾小姐以為自己微弱的抗爭取得了勝利,可以和心愛的雲哥哥雙棲雙飛。


    那兩年二人悄悄約會,月上柳枝頭,人約黃昏後。


    正逢長毛自金田起事,席卷華南,勢力雄強。曾大帥連吃敗仗,差點自殺,緊接著幕府東窗事發,柳雲橋的父親正是曾帥四大謀士之一,卻被人告發私通賊寇,家中查抄私通長毛的信件。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一個二十的少女在巨大變故麵前不堪一擊,這次她病臥香塌百日有餘,心病難醫,一息尚存。


    母親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安慰和疼愛,探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父親軍務繁忙,隻看過她一次。也許都認為她的行為違背禮教,更讓家族蒙羞。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她將那串柳枝夾在那本厚厚的《玉茗堂全集》,放在枕頭旁邊,手裏盤轉著那串菩提子。


    唯若如此,方能給痛苦的心靈一絲慰藉,緩解心理折磨和身體病痛。


    丁香不識字,她身體狀況也不能看書畫畫。無詩無書,無音無茶的日子裏,行屍走肉。


    她無比孤獨絕望,正如其名: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


    入關初期,朝廷明確規定滿漢不通婚,然一百多年之後,官宦家庭很多知府巡撫的千金都被選了秀女入宮為後為妃嬪。


    自己雖然沒有經過選秀入宮,父親乃國家肱股朝廷棟梁,明擺著是朝廷對父親的籠絡之舉,自己無疑成了政治婚姻交換的籌碼。


    一想到遠嫁京城,從此天各一方山水阻隔,與父母親人難得見一麵;作為郡王的側福晉,表麵享有榮華富貴,那卻不是她夢想的歸宿,她的理想是和自己心愛的人雙宿雙飛,不離不棄。


    家族父母的壓力,王府催婚的困擾,她置之不理,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她隻能想了一個自虐的辦法——絕食、裝生病。


    長期的服用湯藥,飲食不規律,原本清瘦的曾姑娘更加的瘦弱,弱柳扶風。


    丁香心疼自己的主人也是親如姐妹的姐姐,每次總是偷偷將湯藥倒掉,還在懷裏給她夾帶一些油條饅頭之類的幹糧。


    湊巧的是,那幾年,柳雲橋的個人和家庭都發生了巨大的轉折,顛覆性的變故。


    柳雲橋二十二歲那一年的大筆之年(殿試)秋闈不中,恰恰那一年增加恩科(皇帝增加考試次數),柳雲橋脫穎而出,高中三甲榜眼。


    等待半年竟未謀到一官半職,朝廷昏暗賣官鬻爵,夢想中的晉升仕途遙遙無期。


    柳雲橋年幼時體弱多病身患哮喘,母親教練騎射和武功。在父親的謀劃下,便去了漢口大營投軍,少年文武藝都有了用武之地,他文武兼備,英勇頑強,僅僅一年半就榮升副鏢統(相當於副營長)之職。


    正當他躊躇滿誌之時,那一天突然收到軍營裏自己老部下的密報,勸他連夜逃走。


    家中遭遇巨大變故,父親和兩個弟弟在軍營直接被抓下了大獄。


    他急忙逃跑星夜策馬馳騁回到雁城老家,救出了母親連夜逃跑。


    逃至漢口碼頭半路被哨卡攔截,母子寡不敵眾,身受重傷,母親為了保護自己,將他推入長江。


    母親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就這樣,家庭的變故、王府的催婚,指使一對恩愛的戀人陰差陽錯地天各一方。


    3、義救善商


    西門落煙、付青龍和趟子手曲良,帶著慕洪神醫一路北上,經風陵渡過黃河,疾行數日,來到古城名曰臥牛城。


    城門外很多官兵把手,往來百姓都仔細搜查。城門為拱券結構,門垣上張貼海捕文書。


    畫有一中年婦女和一少年,逃犯姓名、年齡、籍貫一一寫明,賞格一百兩紋銀。


    一看到文書上的男子畫像,西門落煙的腦海裏立即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


    “柳星虹?柳朱氏?這男子怎麽好像是前幾天鏢局的一個人?”她駐足仰首,皺著眉頭說著。


    曲良也湊了過來,他不識幾個大字,也看到文書上赫然畫像。”


    “我怎麽沒發現,你說的那個男的嗎?不是吧。”他自幼說書,會吹嗩呐,嗓音清脆渾厚,是天生喊趟子手的料。


    慕神醫趕緊扯過他們:“別管閑事了,趕路要緊!”他們一回頭,看到慕神醫臉色一沉,趕緊牽馬進城了。


    其時外憂內患,戰爭連綿,災荒不斷,疫病流行,延門闔戶。


    街上無比冷清,很多店鋪都關門歇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偏僻的館子歇馬打尖。


    那酒保是個二十多歲的後生,額頭一個銅錢大的褐色胎記,聲音無比洪亮,行動敏捷,熱情招呼一行四人進店。


    酒館對麵是一家醫館藥鋪,此時門口圍了很多人,格外嘈雜。


    四人風塵仆仆,剛一落座,趟子手曲良就迫不及待的問道,“小二,這臥牛城怎麽這麽冷清,出什麽大事了,對麵藥鋪怎麽回事,難不成是醫死了人?”


    “客官,您是從外地來的吧,您不知道我們臥牛城可出了大事。城東富商老餘家,少東家餘之平,每年南下廣州再到北海合浦販運珍珠。到揚州杭州一賣變現銀兩,再到蘇杭采購上等絲綢茶葉到臥牛城轉賣,十倍之利。這少東家不僅一表人才,走南闖北很有見識,還樂善好施仗義疏財,饑荒之年搭棚舍粥,開倉贈米。哎,好人哪。”


    店小二行動麻利,擦桌子倒水,上菜講故事,擦個縫還能招呼隔壁桌的客人。說道餘之平,他不僅歎了口氣。


    “興許是南下廣州長了見識,他回來之後就是看不慣煙館,見了煙館輕了就帶人攪和,重了還要砸。這也難怪,他父母親,他二娘兄嫂,幾乎全家都好來幾口福shou膏,家資耗盡哪。舉家上下可是享受的多謀劃的少,眼下三代辛苦打創的家業獨靠他一人孤軍奮戰也是獨木難支。他砸煙館,知府大人開始倒也還支持,不成想,這可是茅房裏打燈籠——找屎(死)。這臥牛城的煙館大部分都駐防旗人開的,知府也得罪不起。”


    那店小二動作麻利、伶牙俐齒,一邊說著,一邊上了幾盤涼菜。


    “那最後呢,餘之平怎麽樣了?”慕神醫吃了幾口涼拌黃瓜,抿了一口麵湯,放下筷子問道,問了一句。


    “那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餘少東家差點沒被被打死。帶過去的那幾個家丁被當場打死,哎喲喂,您不知道,那幾個被打死的慘樣,一個個缺胳膊斷腿,死無全屍啊。至於餘少東家本人嘛,——他就剩下一口氣了,喏,不就撂到對麵醫館救命著呢。這都幾天了昏死過去。這還沒完,旗人帶人端了餘家全城十幾家鋪子,打死了人店裏夥計,餘家這回算是玩完了。”


    酒保說著撅起來嘴朝著對麵的藥鋪努了努。他歎了口氣,情緒忿忿不平。


    “難道沒有王法嗎?青天白日打人砸店的?”慕神醫的手握緊了茶盞,深深歎了口氣。


    “王法?依朝廷法令。旗人殺人可免死一次,即使犯了死罪,地方官員無權審理,需移交刑部。旗兵駐防大營還上書朝廷,生生弄出一個妖言惑眾擾亂行市罪,名正言順查封了餘家店鋪。”


    “咚”的一聲,曲良手中的茶盞重重的拍到飯桌,濺了一桌茶水:“豈有此理!”


    “哎, 是非隻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餘家算是徹底完了。”


    那店小二像是在說評書,繪聲繪色,情感飽滿,估計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給客人講了。


    西門落煙一言不發,付青龍也保持沉默。


    這時候,慕神醫騰地起身,徑直向對麵的藥鋪走去。


    西門落煙趕緊站了起來,快步尾隨他而去。


    二人穿過藥鋪後堂一間很小的房子裏,床上躺著一個年方二十七八的後生,麵色枯黃,奄奄一息,左腿已經腐爛,一股惡臭。


    這人正是餘之平,他一摸他的額頭,高燒燙手,嘴唇幹裂,神誌不清。


    他順手拿起旁邊桌子上的煎藥砂鍋,聞了一下,又解開了蓋在腿上了那層布,仔細查看了一下,坐下來給餘之平號脈。


    這時候,進來了一個郎中模樣的人,那人見慕神醫仙風道骨氣宇不凡,聞藥把脈看傷口,一連串的動作告訴他,來者肯定是杏林同道。


    “出血過多,就診不及時,傷口腐爛感染,命可活,腿恐保不住了。”


    郎中對餘之平受傷的來龍去脈做了說明匯報,有點惋惜地說道。


    慕神醫沒有睬他,經過一番望聞問切得出診斷:“適才診其脈,脈虛細,傷在陽處,出血過度。《虎鈴經》雲:脈微緩者生,急疾者死矣。沉小者生,浮大者死。此人有命可救,腿亦可救。方子無錯,可僅為外敷則藥力不足,還需內服藥配伍均衡施治,方可止血止痛續命保腿。”


    他說的詳細得當,可謂一針見血。


    說完,他拿起筆再方子上寫道:雄豬油半兩、鬆香三錢、麵粉(炒,篩)半兩、麝香一分、黃蠟樟腦一分、冰片一分、血竭兒兩錢、茶乳香一錢、沒藥一錢、芙蓉葉半兩。


    “隻需上藥研極細末,先將豬油、鬆香、黃蠟三味熬化,濾去滓,待將冷,再人藥末攪勻,瓷器收貯,凡刀斧損傷,跌仆打碎,敷上即時止痛、止血,更不作膿。另需鹿茸消毒,毒散即可退燒,先保命,再保腿。若三日無效,須用內服麻沸散,火燒利刃挖去腐肉,再外敷金瘡藥。”


    另有內服藥方:茱萸半兩,湯浸七遍,焙幹微炒;天南星三分,炮令烈;白附子半兩,泡烈;朱砂一兩,水飛過;幹薑一分,泡烈;附子三分,去皮尖臍,泡幹烈;蠍半兩。熬蔥酒下服後汗出為效。


    那位郎中一看方子,大為歎服:“承蒙仙醫指點,茅塞頓開,仙敢問仙醫法號!”說完鞠躬拜服,謙恭至極。


    “不必拘禮,衝虛山人即是在下,路過貴地,聞說餘員外遭遇,深感同情,略盡綿薄之力。”他見這個郎中盡管醫術平庸,倒也謙恭敬業,一經點化便有領悟。


    慕洪一向淡泊名利,寵辱不驚,他淡淡做了自我介紹。


    “莫非您就是嶺南羅浮山衝虛真人慕神醫?小醫鄭玄道,仙醫駕臨蔽館賜教金方,三生有幸!”鄭玄道三代行醫,對於慕神醫的醫德醫術,早已耳聞,沒想到竟然一睹真容,鄭玄道格外驚喜。


    “餘員外的傷勢就有勞閣下,一月之後我出診完畢之後,即可返回。先依方下藥,劑量適當,一月之後待我回來以觀後效。”說完就轉身離去,回到酒館。


    西門落煙被慕神醫的醫術醫德深深折服,瞪大了眼睛得折服。她跟在慕神醫的身後,一言不發,一路擔心的哥哥病情必能醫到病除。


    四個人吃完了一鍋剪刀麵,飲馬補草料,繼續北上,再有三日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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