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兒時家境貧寒,胡顏還真沒嚐過生活困窘的滋味。


    胡顏負手而立,仰頭望天,覺得這種沒有銀錢過日子的感覺,還真挺……有趣的。她不慌張,是因為她有能賺到銀子的本事。若哪天沒有了本事,還要麵對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困窘,還真是有些一言難盡的味道。


    叮當付完車馬費,拿著找回來的碎銀子和幾個銅板,興衝衝地數著。


    胡顏覺得肚子有些餓,便問道:“可有做飯?”


    叮當點頭回道:“做了。”


    胡顏直接道:“端上來。”


    叮當又道:“被公子一個人吃光了。”


    胡顏望著叮當那雙純潔無暇的雙眼,竟從裏麵感覺到了深深的惡意。好吧,她可能想多了。人在饑餓的情況下,是不理智的。


    胡顏輕歎一聲,好脾氣地道:“再做一些吧。”


    叮當反問:“隻有精米,可以嗎?家裏沒有菜。”


    幹噎飯?不。


    胡顏開始想念白子戚了。那人雖陰晴不定,總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但確實做得一手好菜。


    胡顏不自覺地吞咽一口口水,聽著腹中饑腸轆轆的聲音,終是妥協道:“做粥吧。”喝點兒稀飯,總比幹噎好。


    叮當用力點了點頭,就要往廚房裏鑽。


    司韶的聲音從屋內傳出:“多做些。”


    叮當停下腳步,抱著碎銀子問:“公子,你想吃什麽才?叮當去買。”


    胡顏斜眼看向叮當,徹底無語了。


    屋內,司韶道:“炒兩個清淡的即可。”


    叮當一點頭,就撒腿往外跑。


    屋內,司韶又道:“燉個紅燒肉。”


    叮當停下腳步,看著手中的碎銀子,終是為難地點了點頭,脆聲應道:“好咧。”一溜煙跑了。


    胡顏收回看向叮當的目光,告訴自己不能和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否則,跌份兒。她拖著腳步回屋,躺在床上,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醒來時,天色已黑。


    胡顏洗漱過後,走向廚房。


    廚房裏,微黃的燭光下,叮當正用菜刀一點點兒修整著一根木棍。


    那木棍雖然粗糙,卻能看得出是一根手杖的模樣。


    叮當看見胡顏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活計,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木屑,開心道:“小姐醒了?可以開飯啦?”


    胡顏微微額首,心中禁不住有些納悶,這叮當為何如此熱情?


    叮當一邊掀開鍋蓋,一邊不滿地嘟囔道:“主子等著小姐吃飯呢。小姐卻一睡不醒,這好好兒的青菜,都蔫巴了。”


    胡顏無語了。她轉身出了廚房,卻在邁出門檻的一瞬間,又回過頭,看向那根手杖。


    叮當是有心的,而她……是無心的。


    微微垂下眼瞼,走進風裏。


    今晚的風有些大,吹得她的衣袍獵獵作響。


    她走進百裏非羽的房間,探了探他的脈搏。


    百裏非羽的脈搏雖然仍舊微弱,卻平緩了許多。


    胡顏略微放心,站在黑暗中看他半晌,本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到他臉頰時微頓,慢慢收回手指,直起身,如來時一般悄然無聲地退了出去。


    百裏非羽緩緩睜開眼睛,望著胡顏從窗口消失的身影。


    月色斑斕,透過窗紙,在他的眼中投下忽明忽暗的色彩,將他的一雙貓眼染成了幾分迷離與神秘。


    他望向窗戶失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喃喃地嘟囔了一句,“惡婆娘,你是誰?”緩緩閉上眼,竟又睡了過去。


    胡顏沒有陪司韶吃飯,她還需要一些勇氣,才能走進司韶的房間。


    用落荒而逃這個詞兒形容她,她是不喜的。但,卻必須接受。


    胡顏從百裏非羽的房間出來後,便躍上牆頭,消失在院子裏。


    她在屋簷上奔跑、跳躍,卻不知道應該去哪裏。這時,她有些後悔,若能一直睡到兩天後,直接打包起封雲起離開六合縣,多好。


    本非是非人,卻惹是非事。這到底是人的不是,還是事的不是?窩草,好亂!


    胡顏跑跑停停,最終竟然來到縣衙的房簷上。


    大堂裏黑洞洞的,沒有人。


    胡顏翻身去了後院,直接躥到了曲南一的房簷上,掀開房瓦,向下看。


    屋子裏很黑,但胡顏卻能看見曲南一躺在床上的身影。


    一個人,直挺挺的,看起來就像死了一樣。


    胡顏一驚,下意識地就要跳進屋裏,卻忽然意識到,他隻是睡著了而已。


    胡顏隔空彈指,解開了曲南一的睡穴。


    曲南一幽幽轉醒,下意識地喊了聲:“阿顏!”手向前一抓,身子隨之坐起。


    黑暗中,是曲南一急促的喘息聲。


    過了片刻,他無力地垂下手,靜坐了一會兒,這才下了床,用火折子點燃了蠟燭。


    他用水洗了洗臉,也不擦拭水珠,就那麽坐在塌上,用手指敲打著幾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胡顏見他那副樣子,真是……既好笑,又心酸。


    好笑的是,她猜得出,他一準兒在算計人;心酸的是,那個被他算計的人,十有八九與她有關。一個男子,肯為她如此費盡心思,單是這份情,便令人為之動容。


    胡顏趴在房簷上,望著曲南一的一舉一動,暗道:曲南一,今晚有我陪你。別離後,望君珍重。


    屋內,曲南一叩擊幾的聲音,一下接著一下地傳來,仿佛每一下都能叩到人的心裏。


    王廚娘見曲南一的房間亮起了燈,便提著食盒敲響了他的房門。


    曲南一停手,問:“誰?”


    王廚娘回道:“是奴,給您送飯。”


    曲南一道:“進。”


    王廚娘拎著食盒走到塌邊,先是打量一下曲南一的神色,這才打開食盒,一邊往幾上擺菜,一邊道:“大人可不能再這麽餓著自己,瞧瞧,都餓昏了過去。若非封公子厚道,將大人送回來,大人豈非要露宿街頭?”


    曲南一微微挑眉:“封雲起?”


    王廚娘應道:“是啊,封公子送您回來的。”


    曲南一眯了眯眼睛,沒有吭聲。


    王廚娘將飯菜都擺好後,指著紅燒肉道:“給大人做了您最愛吃的紅燒肉,快嚐嚐。”


    “咕嚕嚕……”饑腸轆轆的聲音響起。


    王廚娘笑道:“你看,大人的肚子都喊餓了。”


    曲南一的臉色微變,卻努力裝出正常的樣子,揉了揉自己的腹部,拿起筷子,無精打采地道:“接連幾日不進水米,是有些餓得晃。”實則,他十分確定,剛才那饑腸轆轆的聲音,並非由自己的腹中發出。很顯然,這屋裏還有別人!如今,敵我不明,他又不會武功,隻能靜觀其變。


    屋簷上,胡顏捂著腹部,心虛地躲到了一邊。她不確定自己的腹鳴聲是否被曲南一聽見。她想一走了之,卻心有不舍,隻能豎起耳朵再聽聽動靜。


    不多時,屋裏傳出曲南一的腹鳴聲,也是咕嚕嚕一陣高歌,甚是歡暢。


    曲南一道夾著一塊紅燒肉,淡淡地自嘲道:“本不覺得多餓,聞到肉香,腹中卻鬧起了情緒。”


    王廚娘見曲南一肯吃飯,一張臉笑得別提多璀璨,一疊聲地道:“您吃、您吃,快嚐嚐奴這手藝,可有精進?”


    曲南一餓了幾天,本不想吃油膩的東西,但他心思微動,還是將紅燒肉放入口中,咀嚼著,讚道:“油而不膩、入口即化、唇齒留香。此紅燒肉的味道,果然精進了不少,堪稱六合縣裏第一美味。”


    “咕咚……”十分細微的吞咽聲,在天棚上響起。這一次,曲南一聽得清明。


    王廚娘眉開眼笑地道:“得大人的一聲讚,奴心花怒放。”


    曲南一心中有了猜測,卻……不敢相信。因為,他怕自己會突然抬頭看向天棚。為何會怕?因為,他知道,那一眼,將會承載他全部的希望。若趴在房簷上的那人,不是他心中期盼的阿顏,他怕名為失望的那種怪東西,會……殺了他。


    曲南一盡量表現得自然,但手卻開始顫抖起來。


    他幹脆放下筷子,將雙手攏入袖中。


    王廚娘忙關心道:“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


    曲南一半眯著眼睛,本想搖頭否認,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暗道:如果,他有病了,且病得很重,房上那人,會不會跳下來看看他?


    這麽一想,曲南一就忍不住興奮起來。


    他強行按住上揚的唇角,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腹部,皺著眉,搖頭道:“無事。”


    王廚娘見曲南一的表情不像無事的樣子,便追問道:“可是腹痛?!有些病,可耽誤不得,還是要趕快請大夫看看的。”


    曲南一垂下頭,用力捂著腹部,好半晌才艱難地搖頭道:“無事。”


    王廚娘還想追問,卻見曲南一突然倒在了榻上。


    屋簷上,胡顏亂了方寸,翻身就要往屋裏跳。就在這時,她聽見門被開合的聲音,以及花如顏的驚呼聲:“南一?!你怎麽了?!”


    胡顏想到,花如顏會醫術,總比自己跟著瞎忙乎的好。於是,她又趴伏到房簷上,窺探著屋內動靜。


    原本,曲南一在裝痛,可花如顏一來,他瞬間覺得自己腹痛如絞,壓根就不用裝了。


    花如顏快步走到曲南一身邊,伸手探向他的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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