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胡顏飛身而起,躍到司韶麵前,踩著已經熄滅的火堆,望著司韶的臉,低聲喚道:“司韶……”


    司韶仍舊低垂著頭,不動不語,仿佛,剛才那聲痛呼不是他發出來的。


    雨水打在他的頭上、臉上、身上、心上……


    狼狽至極。


    胡顏對司韶心存愧疚,不但因她昨晚說了過頭話,還因為在危急時刻,她選擇救曲南一,而不是他。


    胡顏的心裏充滿了忐忑和不安,因為,她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不言不語如同一具空殼的司韶。


    胡顏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可那豆大的雨珠又在她的臉上炸開無數個小水花。她有些看不清司韶的臉,卻覺得他在痛。這種痛,是誰強加到他身上的?是她嗎?是她嗎?!


    胡顏用手指甲割開了那些繩子,司韶的身體一軟,就要跪倒在木堆上。


    胡顏忙一把保護司韶,將他攙扶起來。


    司韶就像一隻破娃娃,麵容精美、身體殘破,了無生氣。


    胡顏舔了舔唇,吞咽著自己種下的苦果。她沙啞著嗓子,用盡量柔和的聲音道:“司韶,我們回家。”


    司韶低垂著頭,完全沒有反應。


    胡顏心慌了。那種從未有過的在乎,突然破體而出!她突然大聲吼道:“司韶!我們回家!”


    司韶依舊像失去了生命跡象那樣,沒有任何反應。若非呼吸仍在,完全如同死了一般。


    胡顏怒不可遏,既是對司韶,更是因為自己。


    她將司韶按到木頭樁子上,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有很多話,她想對司韶說。然而,當她看見司韶那雙沒有焦距的灰色眼睛裏滿是淚水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她就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所有的勇氣被瞬間戳破,竟不敢再按著司韶。她怕,怕自己太過用力,按痛他。她讓他心痛如絞,卻也親手扼住了自己的呼吸。


    痛,在蔓延。


    司韶邁開步子,一腳深一腳淺地向木頭堆下走去。腳下一滑,整個人滾下木頭堆。木頭堆散開,有些砸落在他的後背上。


    司韶渾然不覺,又顫巍巍地爬起來,繼續前行。


    胡顏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說:“司韶,你要去哪兒?”


    司韶不聽,隻是拖著明明瘦弱卻無比沉重的身體前行。


    胡顏一把攥住司韶的手腕,將他用力扯向自己,大聲喝問道:“你要去哪兒?!”


    司韶的睫毛顫了顫,緩緩抬起眼眸,看像胡顏。


    胡顏知道他看不見,但這一刻,她卻覺得,司韶看見了自己。因為,在司韶那雙幹淨的灰色眸子裏,她看見了醜陋的自己。


    司韶望著胡顏,眼神是如此的陌生。他好像透過胡顏在看什麽,也想望進了一片虛無,更像看見了絕境。


    胡顏伸手,撫摸著司韶的臉,柔聲道:“司韶,我來尋你了……”


    司韶突然一把巴掌拍掉胡顏的手,憤怒地咆哮道:“你尋我做什麽?!我是你的誰?你說棄便棄!說回便回!我不是你養的寵物!我隻是想一直陪著你而已,為何非要如此待我?!”


    司韶一把推開胡顏,大步離去。


    司韶的每一個字,都刺進了她的心裏。眼淚流不出,卻倒灌入心裏,衝洗著那些看不見的傷口。


    司韶的腳步踉蹌,整個人漸漸隱入暴雨中。


    真的無情嗎?若無情,誰會在意他死活?誰會因為說了不得當的話,而輾轉反側?誰會在看見他被綁在木樁上時,怒不可遏?誰會傾盡所有,請風喚雨?!為得,隻是保住他一條命。


    司韶的痛,痛不欲生;可她胡顏的痛,卻是雖生猶死。


    胡顏很想苦笑,然後大聲告訴自己,這是她欠司韶的!她欠了別人銀兩,可以抵賴;欠了別人承諾,可以耍賴;唯有欠了別人情,卻是她負擔不起的重罪!


    司韶隻知道,胡顏不要他,是在要他的命。殊不知,他這樣,才是真真正正在要胡顏的命!十年啊,她關注了他十年!看著他從一個鬧脾氣的小孩長成了挺拔男子,教他從懵懂無知變成了擔當男子。胡顏投入的感情,又怎會比司韶少?!也許,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將他往自己的喜歡的方向引到。所以,司韶的一舉一動,都在吸引著胡顏的目光。隻是,她不會讓他知道。因為,她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在說,你的每一次接近,都是為了挖他的眼睛!


    不!不是這樣!


    眼見著司韶的身影消失在暴雨中,胡顏突然衝過去,攔住司韶的去路。她的眸子散發著狼一樣的光,整個人的氣場變得浩瀚如海、深邃如淵,銳利若茅、鋒利若劍!她說:“隻有當寵物,才能跟在我的身邊。你願意否?”


    司韶知道,這是胡顏在逼著他做選擇。


    每一次,胡顏離開;每一次,胡顏的決定;每一次,胡顏的方式,都隻是告之司韶,她要做什麽。然而,這一次,胡顏卻給了他選擇的權利。


    在寵物與人之間,做個選擇。


    人,是自由的。


    寵物,隻能跟著主人。


    何其殘忍,卻又留給了司韶一線生機。


    原本以為司韶口口聲聲稱他不是寵物,已經夠可悲,卻不想,更可悲的是,他在胡顏眼中,連寵物都不是。


    胡顏殘忍地撕碎了司韶的心,卻又奇跡地將它縫合了。縫隙仍在,但司韶卻感覺到了生命的跡象。是的,心在跳動。


    胡顏向著司韶邁出一步,走到他的麵前,貼著他的鼻尖,道:“給我答案。”


    司韶的眸子顫了顫,道:“我想做那個陪伴你一輩子的人。”是的,不是寵物,不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寵物。他是個人,就要做個人!就算愛到沒有自我,卻還有尊嚴。而且,他相信,胡顏要得絕對不是一隻寵物。十年了,他一直在用心看著他。


    胡顏盯著司韶的眼睛,道:“我是什麽人,你知;我不能給你男女之間的歡愉;你知;我心裏還有……”


    司韶喝道:“憑地廢話!”


    胡顏唇角的笑意消失在了一個吻裏。


    是的,胡顏提過司韶的下巴,第一次,主動吻了他。


    大雨傾盆而下,將司韶眼中的灼熱衝刷。


    司韶那幹枯的靈魂,在淚水中發出一抹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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