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凡塵的手指尖十分柔軟,穿梭在胡顏的發絲間,如同貓兒用肉掌給人按摩,既親昵又溫柔。


    胡顏的表情放鬆,眉眼盈盈,沁著一絲慵懶和媚態。唇瓣柔軟,唇角微微上揚,竟略顯嬌憨。如此全然放鬆下來的胡顏,好似一幅春睡海棠圖,引人口水泛濫。


    曲南一麵對這些不請自來的人,有些無奈;對於胡顏這沒顏沒皮的樣子,也激不起一絲怒意。他隻是有些茫然,外加幾分頭痛,整個人看起來變的呆若木雞。


    胡顏一直留心注意著曲南一的一舉一動,見他如此,卻並未急忙安慰。她做大祭司多年,最明白的便是權衡之道。一座宮殿搭建得穩不穩,光看用料的好壞是不夠的,每根木樁打在最合適的位置,讓彼此相互製約、相互合作,才能讓建築更為結實耐用,才能笑迎更狂的風雨。在麵對紅蓮尊主時,眾人表現的通力合作,便令人驚喜。


    胡顏很高興,與他們共同經曆這些風雨,然,這條載滿深情厚愛的船,到底能不能一路揚帆到彼岸,還需好好兒經營。什麽事,都沒那麽簡單。什麽事,卻也不用想得太複雜。


    胡顏透過銅鏡,對曲南一,道:“南一,我留在這裏的那些財寶裏,有隻不起眼的小箱子,你幫我拿來。”


    曲南一回過神,反應了一會兒,這才點了點頭,向門外走去。結果,一腳踩在了屏風腳上,險些絆了個大跟頭。他有些慌亂地拉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來到存放財寶的房間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鎖,走進去,找到那個毫不起眼的小箱子,然後重新落鎖。他抱著小箱子走到院子中,卻並未馬上推門進入房門,而是仰起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半晌,喃喃道:“月兒皎皎,照誰影成雙?”垂眸勾了勾唇角,笑中有幾分苦澀。


    花青染看向曲南一,眸光淺淡,道:“月兒獨獨,照孤影成群。”


    曲南一望向花青染,道:“還想不在乎世人眼光,跟著她?”


    花青染搖了搖頭。


    曲南一打趣道:“你不想跟著她,此番前來,莫不是因為寂寞,想要跟著我?”


    花青染麵無表情地道:“無所謂寂寞,卻有些犯懶,不想一個人動筷吃年夜飯。”犯懶到,不想離開六合縣,想要在這裏晃一晃、聚一聚,聽一些閑話,讓清冷變得不那麽可怕。


    曲南一眯眼一笑,道:“你們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斬什麽七情六欲的,在我看來,都不靠譜。這不,心中有過惦念,怎麽可能說放就放?進屋吧。今個兒過年,都陪阿顏樂嗬樂嗬。”他突然就放下了,什麽一個月亮幾道人影的。有能耐的,就站在胡顏身邊;沒能耐的,就蹲一邊鬱悶去。他不像花老道,斬斷情絲後變得如此茫然。明明愛得死去活來,卻又尋不到當初的感覺。花老道沒得失心瘋已經算是心智堅韌了。


    花青染不言語,顯然不認同曲南一的話。


    曲南一見花青染沒有進屋的意思,隻是嗬嗬一笑,也不強求。他獨自抱著小木頭箱子進了屋。


    屋子,胡顏正在和燕凡塵說話。


    兩個人的身子挨在一起,一同看著銅鏡,有說有笑。


    燕凡塵道:“這幾天天天吃藥,昏昏欲睡,傷口雖好了許多,嘴裏卻寡淡無味。每天清醒時,就盼著你來。”長長的睫毛忽閃兩下,璀璨的貓眼微微一挑,流轉出妖媚的懾人光華,湊到胡顏耳邊,呢喃道,“甚是想你。”唇一撅,落下一記吻,在胡顏的耳邊發出啵地一聲,就像新年的炮竹,炸開了喜慶與曖昧。


    曲南一和司韶同時炸毛了!


    這……這是*裸的挑釁啊!


    曲南一揚起手中木頭箱,直接砸向了燕凡塵。


    燕凡塵一伸手,接住箱子,將其放到胡顏麵前。因扯痛了傷口,臉色又白了兩分,卻還是強撐著,橫了曲南一一眼,嗬斥道:“寶寶讓你拿這個箱子來,就說明箱子裏的東西對她有用。你砸到我是小,萬一我接不住,你砸壞了箱子裏的東西,怎麽辦?你好歹也是個縣令,怎麽做事情沒深沒淺?!”


    曲南一目瞪口呆啊!


    這……這是在教訓他嗎?


    燕凡塵啊,誰給你的勇氣啊?!


    曲南一抬手虛指燕凡塵,氣笑了。他說:“幺玖啊幺玖,你這幅小人得誌的嘴臉,還真挺適合後宅無知婦人爭寵內鬥的。”


    燕凡塵用肩膀供了供胡顏,笑吟吟地道:“把婦人改成夫君,也沒什麽毛病。”


    胡顏的唇角突然就彎了一下。


    十分不巧,她的這個笑,被三個人看得一清二楚。


    燕凡塵的手,悄然劃上胡顏的大腿,向大腿根摸去……


    胡顏表情正常,雙頰卻泛起淡淡的紅暈。


    結果,燕凡塵突然用力,在胡顏的大腿根擰了一把。


    胡顏的表情微變,卻繃住了。


    燕凡塵掐完,氣順了,但又心疼了。他想給胡顏揉一揉,但胡顏卻往旁邊挪了挪,不讓他動。燕凡塵有些惱火。於是,他直接打開那個箱子,拿出一個物件,扒下一層層的包裹,露出一隻淡粉色的碗——花影盞。


    燕凡塵問:“這是……碗?”


    曲南一嗤笑一聲,彎腰扶起屏風,道:“不懂就別開口,免得被人笑話。”


    司韶直接拍碎所剩不多的窗戶,從窗口處跳進屋裏,一隻腳踩著窗台,坐在窗框上。


    花青染走進屋裏,道:“那是花影盞。曾經屬於花家,如今……”看向胡顏,“物歸原主。”


    胡顏想起返回長安的那些日子,與花青染朝夕相處,被他蠢蠢的嗬護,心中發甜。再看看眼前人,人還是那個人,卻變得令人倍感陌生。他披著白色大氅,穿著淡青色的長袍,仿佛高山上的一朵雪蓮,無悲無喜,拒人於千裏之外。


    雖不知道,他為何沒有走,但這正是胡顏想要的。


    胡顏環視眾人一眼,收回目光,從箱子裏拿出一隻木梳,開始梳理頭發。


    燕凡塵和曲南一異口同聲道:“我來吧……”二人互看一眼,當真是兩眼生厭。


    燕凡塵道:“曲大人的手用來舞文弄墨尚可,做這種事,怕是會手腳不分家吧。”


    曲南一道:“你那手用來捏個蘭花指許能有些看頭,梳理頭發,唯恐有所不及。”


    司韶冷哼一聲,道:“狗咬狗!”


    曲南一和燕凡塵互看一眼,同時轉頭瞪向司韶,罵道:“瞎眼毒蛇!”


    如此默契,實屬難得。


    胡顏嗬嗬笑著,花青染跪坐到胡顏的對麵,無悲無喜,就像美麗的一幅畫卷。


    燕凡塵離胡顏最近,直接伸手幫她梳理好頭發。


    曲南一直接提起胭脂,幫胡顏塗抹了唇。


    胡顏拿起炭筆,對花青染道:“不知花道長能否幫我畫個眉?”


    花青染的手指動了動,終是道:“不善此道。”


    司韶冷冷道:“隨便畫兩下好了,反正有人臉皮厚,你還怕她不敢出門嗎?!”


    胡顏笑看司韶,道:“幫我選隻發簪吧。”


    司韶仍舊冷著臉,但眸子卻不再冰冷。他跳下窗台,來到胡顏身後側,從匣子裏取走一隻紅瑪瑙的發簪,插入胡顏的發髻。


    胡顏問:“好看嗎?”


    司韶唇角染了笑意,卻道:“挺醜。”


    胡顏也不惱火,扔下炭筆,用流蘇綁在木梳上,係在了腰間。


    曲南一給燕凡塵使了個眼神。


    燕凡塵橫了曲南一一眼,卻還是伸手去摸那個木梳,問道:“這是什麽木料做的?”


    胡顏的手指動了動,下意識地不想讓燕凡塵摸,但還是忍住了,沒有阻止。她心知肚明,燕凡塵要問得絕對不是這句話。胡顏拿起木梳,撫摸道:“這是小哥哥親手給我做的。我掛著身上,留個……念想。”


    燕凡塵的眸子轉了轉,問:“你的小哥哥……?”


    胡顏淡淡一笑,道:“我的小哥哥被我親手殺了。”


    所有人皆屏住了呼吸,看向胡顏。就連望景的花青染,都轉過了頭,看向胡顏。


    胡顏垂眸把玩著木梳,淡淡道:“紅蓮尊主曾是我上一任的大祭司,而我……原本隻是一位祭司。她以滅人性存天理為由,讓我親手殺了小哥哥傅千帆,否則……我死。”抬頭,看向眾人,“他不讓我死,我便活著等他。所以……是我親手殺了小哥哥。”


    胡顏用食指撥弄著木梳齒,發出沉悶厚重的聲響。


    她說:“恨意這種東西,能撐破人的身體,成長為巨大的惡魔。我處心積慮、裝瘋賣傻,終奪她位,焚她身,站在了大祭司的位置上。”勾唇一笑,“我看過三萬九千四百二十九天的月亮,守著孤寂,等著一個人的輪回。終於等到了,卻無法再完成自己的執念。沒錯,封雲起就是小哥哥的投胎轉世,他耳朵上有我留下的印記,隻有在相遇時,那個印記才會變得灼灼而亮。”


    胡顏放下木梳,從幾上抓過一隻香脂盒,打開,摳出一塊香脂,細細地塗抹著自己的雙手,慢聲道“我保留了小哥哥的神識,隻有封雲起甘願交出身體,並湊齊六件祭品,才能喚回小哥哥。三界在青染手上,血龍麟在南一那兒,獸骨匙在封雲起手中,人皮帕……其實是小哥哥的人皮,我親手剝下的。現如今,他應該和紅蓮尊主一樣,被炸成了碎片。五行瞳,它是司韶的雙眼。至於花影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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