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樓的一個雅間裏,莫不語大碗大碗的喝著酒,好像憋了很久才放開暢飲似的。


    桌上的菜都是一些剩菜、涼菜。他一點兒也不挑剔,隻在乎麵前有沒有酒。


    楊牧雲麵帶微笑看著他,心裏明白寧祖兒為什麽要他來找自己喝酒。莫不語這個人性情憨直,要他衝鋒陷陣,確實是一把好的尖刀。可要他去執行一個秘密任務,那真是太難為他了。


    “其實你更適合去投身行伍,在戰場上去建功立業。”楊牧雲看著他說道。


    “寧公子也這麽說,”莫不語把喝完酒的大碗在桌上重重一放,舉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漬,咧開大嘴說道:“俺看得出來,寧公子更欣賞的是我大哥,而我隻能幫著打打下手。”雙眼瞄著楊牧雲說道:“楊公子你若能到邊關去統兵打仗,俺一定會去投到你的麾下,叫俺赴湯蹈火,俺也決不皺一下眉頭。”


    楊牧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帶上你。”


    “那咱可說好了,到時你可千萬不能忘了俺,”莫不語咧嘴一笑,“說實在的,俺實在幹不慣錦衣衛這差事,整天盯這個,查那個,好像有多見不得人似的。實在把俺憋悶透了,俺實在想找個地方真刀真槍的跟人幹上一仗,哪怕當一個小兵俺也願意。”


    “那這樣的話你便跟你哥哥分開了,”楊牧雲悠然一笑,“我看他在寧公子身邊幹的風生水起,去邊關打仗,恐怕他不會跟你一起去。”


    “不管在哪裏,俺跟他永遠都是親兄弟,”莫不語又飲了一碗酒,“俺找到俺想幹的差事,他也會為我高興的,並不一定非得待在一起。”


    “哦。”楊牧雲微微頷首。


    “對了,公子,您怎麽在這裏當上酒樓的掌櫃的了,皇上不是赦免你了麽?”莫不語問道。


    楊牧雲笑了笑,沒有說話。但笑容有些幹澀。


    “俺明白了,”莫不語若有所悟,“您是奉命隱伏在這裏,是吧?”


    楊牧雲一怔,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算是吧!”


    “真讓俺猜中了?”莫不語臉上一喜,“俺哥一直說俺腦子笨,沒想到俺還能猜中公子您的事情。”臉色忽而轉憂,“不過公子您也一直待在京城,如何能領俺去到邊關的戰場上?”


    “去那裏不一定非要跟著我,”楊牧雲說道:“或許我能幫你想想辦法。”他想到了於謙,於謙現在任兵部右侍郎,莫不語現在是錦衣衛校尉,也是在籍軍人。請於謙寫一份調職文書,把莫不語調到邊關,應該不難。


    看著楊牧雲若有所思的神情,莫不語也不敢出言打攪他,隻默默的倒酒喝酒。


    驀然,楊牧雲臉色一變,使莫不語一驚,還沒開口詢問,就發現房中多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打扮得很成熟、很美麗的女人。這個女人是什麽時候,怎麽進的這個房間,他竟一無所覺,大睜著雙眼呆在那裏。


    “你還是來了。”楊牧雲沒有轉身,似乎知道身後來的是誰。


    “好久不見,我怎能不來看看你?”女人嫣然一笑,聘聘婷婷的來到他身邊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你的酒量好像不錯。”女人轉向莫不語說道。


    “還......還行!”莫不語怔了一下說道。


    “那我們比比怎麽樣?”女人乜了他一眼。


    “你?”莫不語瞪大了銅鈴般的雙眼,“跟我比?”


    “怎麽,不敢?”女人秀眉一挑說道。


    “俺還怕跟你這一個娘們比?”莫不語嘴裏的酒差點兒沒噴出來。


    “那好,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女人目光一瞥,“看誰先趴下!”


    “不,”莫不語站了起來,挺起胸膛,瞪視著她道:“你是女人,你喝一碗,我喝三碗,我照樣能把你喝趴下。”


    “好,一言為定,”女人搬起酒壇倒了一碗酒,然後端起一飲而盡,看著他道:“我先幹為敬!”


    莫不語嘿嘿一笑,搬起酒壇倒滿三碗酒,鯨吞一樣一氣喝幹,“如何?”他得意的看了那個女人一眼。


    女人一笑,


    沒有說話。


    “咦?”莫不語晃了一下腦袋,這屋子怎麽轉起來了,他強撐起身體想要站穩,可是意識越來越模糊,驀然眼前一黑,撲通一聲龐大的身軀便倒在了地上。


    “呼——”鼾聲大起,莫不語很快進入了夢鄉。


    女人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


    “你給他下了藥?”楊牧雲看到這一切開口問道。


    “這酒我不是也喝了麽?”女人笑道:“若是下了藥,為什麽我沒有倒下?”


    “他的酒量我了解,”楊牧雲說道:“莫說喝三碗,就算再喝三壇,他都不會倒下的。”


    “但是他確確實實倒下了,”女人說道:“這樣也好,我們之間說起話來便不會再有顧忌。”


    “你顧忌什麽?”楊牧雲看著她,“你現在是麓川國出使大明的使節,不再是以前在南都刺殺王大人的那位女刺客了。”


    “但是你知道我的底細,”女人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楊牧雲,“我過去的事你都清楚。”


    “你怕我把這些事捅出去?”楊牧雲輕笑一聲,“你此刻的身份是麓川國的太妃娘娘,隻要不再做對我大明不利的事情,過去的一些齟齬又算得了什麽呢?”


    “你既然這麽說,那我這裏就放心了。”女人一笑,斟了一杯酒遞了過去,“楊大人,我敬你一杯。”


    “不敢當,”楊牧雲笑著說道:“我早已不是什麽楊大人了,現在就是這座酒樓的一個掌櫃的,怎麽當得起太妃娘娘您的敬酒?”


    “你是怕我在酒裏下了藥?”女人的櫻唇在杯沿上輕輕一抿,又遞了過去,“這下你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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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牧雲伸手接過,將杯裏的酒潑灑在地上,笑著向女人拱了拱手,“多謝太妃賜酒,在下因身體不適早已把酒戒了,所以太妃的好意在下隻能心領了。”


    “你心裏還是對我防範甚嚴,”女人歎了口氣,“我隻是過來看看你,本沒有什麽其他意思的。”


    “天已經很晚了,而且太妃娘娘您也已看過我了,”楊牧雲麵目平靜的說道:“現在就請您回去休息吧。”


    “你就這麽急著趕人家回去麽?”女人的眼中帶著幽怨,“連多陪人家說幾句話都不肯?”


    “改日吧,”楊牧雲淡淡一笑,“如果你離開這個房間時我還活著,陪你說多少話都是無妨的。”


    “你認為我會殺你?”女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在你眼裏,還能讓你感到放心的人隻有一種,”楊牧雲的眼睛也眯了起來,“那就是死人。”


    兩人的目光互視半晌,女人突然莞爾一笑,“楊大人的話真有趣,我堂堂一個大卯龍國的太妃,難道還會在大明的京城殺人麽?”


    “太妃娘娘既然這麽說,那我這裏也就放心了。”楊牧雲臉上也生生擠出一絲笑意。


    “我跟你幹過了這杯酒,這便回去了。”女人的眼睛看了看楊牧雲麵前的酒杯,“楊大人既然戒了酒,那不妨以茶水代之,這應該不妨事吧。”


    “太妃娘娘如此說,在下若是再不答應的話,那便是不識抬舉了。”楊牧雲倒了一杯茶,雙手捧起,“太妃娘娘,在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請——”


    “請——”女人嫣然一笑,燦若春花,一雙纖白如玉的手掌緩緩舉起了酒杯。秋水般的眸子看著楊牧雲仰起頭,露出了脖頸,柔媚的眸波始泛起一抹厲色......


    “啵——”女人檀口輕啟,一縷幽藍的寒光自她口中飛出,如箭一般射向楊牧雲的咽喉。


    “叮——”的一聲,寒光不知如何射中的卻是楊牧雲手中的酒杯,酒杯碎裂,瓷片四散,楊牧雲的身子已經飛起,遠遠的躍至一邊。他腳下還沒有站穩,一道利刃泛著瘮人的寒光狠狠的向著自己的胸口戳來。他足尖一點,身子向旁飄開,躲過了這一擊。女人絲毫也不想給他喘息之機,一刀狠似一刀的盡向他身上要害招呼,出手狠辣,招式淩厲,竟是想將對方生生撕裂。


    楊牧雲身上沒帶兵刃,在她凶狠快捷的攻勢下隻能左躲右閃,卻沒有絲毫還手的機會


    。


    “嚓——”楊牧雲舉起一把椅子抵擋,女人生生將椅子劈為兩半。楊牧雲後退一步,踩到了莫不語的身子,觸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心中不由一動,腳下假裝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有摔倒。


    女人的利刃撲麵刺到,“叮——”的一聲在他麵前一寸處狠狠戳下,削斷了他幾根發絲,戳進了房中的木地板上。楊牧雲身子一個側翻,反手抽出了莫不語腰間的佩刀,刀身一揚,“當——”的一聲,與女人緊隨而來的利刃交擊在一起。


    兩人的身形各自向後退去,四目相對,互相凝望著對方。


    “看來你還是不肯放過我,”楊牧雲歎道:“先機已失,你還要跟我打下去麽?”


    女人一笑,收起手中利刃,深深的凝望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嫵媚的笑意,仿佛方才就沒有進行過一場你死我活的打鬥,“楊大人,數月未見,你的功夫仍舊沒有落下啊!”


    楊牧雲哼了一聲,手中緊握單刀絲毫不敢放鬆。


    “方才不過是想跟你楊大人切磋一下,”女人換上了一臉柔媚,“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勿怪!”


    “我沒能死在你手上,倒是讓你失望了。”楊牧雲冷冷說道。


    女人笑得更媚了,纖腰一扭,身形便飛出了窗外。


    楊牧雲鬆了口氣,緩緩放下了手中單刀。


    房內依然鼾聲大作,莫不語躺在地上兀自未醒。


    “老爺——”房門開了,寧馨走了進來,見房內桌翻椅倒,好像剛剛打鬥過,霎了霎美麗的眸子問道:“剛才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哦,沒什麽,”楊牧雲很淡然的說了一句,“這位莫爺喝醉了,剛才忍不住耍酒瘋,現在沒事了。”接著說道:“多叫幾個留在店裏的夥計過來,把這位莫爺抬回他的住處。”


    “知道了,老爺。”寧馨瞥了躺在地上的莫不語一眼,轉身去了。


    ————————————


    第二天一早,住在飛鴻居的客人陸陸續續從後院住處來到一樓。


    一般早上酒樓是沒有人來吃飯的,來用餐的清一色是住在酒樓裏的客人。他們一般不去樓上的包間,直接來到一樓散台吃早點。


    楊牧雲一夜未睡,此時卻也不困,坐在櫃台前靜靜的翻著賬本看。


    此時寧祖兒從後院走了進來,徑直來到離他最近的一副桌台前坐下。他要了一碗稀飯、一碟腐乳、一碟鹽煮筍幹還有幾個包子。


    楊牧雲手肘支在腮下也不看他,卻聞見一縷細細的聲音鑽入耳中,“昨晚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莫不語醉成那個樣子?”


    “他還沒醒麽?”楊牧雲翻過一頁賬冊,嘴唇微動,將一縷聲音傳了給他。


    “嗯,”寧祖兒下頜微點,拿起一個包子,“現在還躺在房中酣睡,怎麽叫也叫不醒。”


    “那是因為他喝得太多了。”


    “他的刀也像是動過,昨晚跟誰交手了麽?”


    “沒有,他是喝醉了酒,抽刀亂耍一通罷了。”


    “我仔細察看過了他的刀,刀刃上有米粒大小的一個缺口,”寧祖兒仰起臉不經意的向楊牧雲瞥了一眼,“你身上是從不帶兵刃的,那麽這個缺口是誰砍的?”


    “不知道。”楊牧雲拿起一支筆,在紙上畫了幾道。


    “掌櫃的,再讓人給我包幾個包子,我要帶給跟我來的幾個夥計吃。”寧祖兒說著來到櫃台前,向紙上看去,原來楊牧雲在紙上畫了一幅畫,一隻鹿從樹林中走出來,在山間溪水旁漫步。


    “沒想到掌櫃的還會畫畫呢。”寧祖兒說道。


    “怎麽樣?我畫得還算清楚吧?”楊牧雲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非常清楚。”寧祖兒點點頭,接過酒樓夥計遞給他的包子,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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