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陣話後,楚明秋才發現家裏少了幾個人,有大有小,小的是狗子,原來每次楚明秋一回來,總是狗子首先跑來迎接他,然後就纏著他玩,可今天卻沒看見他,這不由讓他有些奇怪。


    “狗子呢?”楚明秋望著一邊的小趙總管問道,他知道這問題六爺是絕對不知道的。


    “你到學校去後,虎子帶他去家玩去了,估計要吃了晚飯才回來。”小趙總管說,狗子這孩子單純質樸,還有些小倔強,家裏這幾個大人都很喜歡他。


    不過,狗子在山裏野慣了,貪玩得很,過了城裏的新鮮期後,便開始想家了,前段時間鬧起了回家,好容易才被楚明秋和虎子化解,那次事件也讓虎子與他的關係密切起來,現在這幫小孩中,除了楚明秋便是虎子是他最親近的了。


    “老媽和吳叔呢?大過節也不在家。”楚明秋有些好奇,嶽秀秀今天居然不在,這讓他有些納悶,也有些好奇。


    “他們都開會去了,一大早就走了。”六爺漫不經心的說:“昨晚她說是整風啥的,哎,甘河,你們那開始整風了嗎?”


    甘河搖搖頭,他現在是監督勞動,除了勞改以外,再沒有更低的,每天掃大街,除了看看報外,再沒有其他消息。


    “你的鋒芒太露,磨練下也好。”六爺沒有多說,楚明書卻有些不滿咕噥道:“這算什麽,憑什麽把人發配到蘇州,我說甘河,借這次回來,去你們單位跑跑,看看能不能毀借這次回來,去你們單位跑跑,看看能不能毀燕京工作。”


    甘河的神情有些躍躍欲試,今天下火車便聽到高音喇叭宣讀的《人民日報》社論,回到家裏又看了《人民日報》,燕京的一切讓他是那樣熟悉,讓他激動。


    燕京,是這樣熱氣騰騰,故鄉那個小鎮是那樣死氣沉沉。


    原來拿筆的手,現在拿起了掃帚;


    原來壯懷激烈,揮斥方遒;現在整天陷入柴米油鹽的瑣事中;


    他好像感覺到,原先的豪情壯誌,一絲絲從身體裏抽走,他也慢慢變成了他曾經想喚醒的,曾經想鼓舞的那些人。


    他的血都快冷了,那些熟悉的詩篇在漸漸遠去!他正在便成一個冰冷的木乃伊。


    可沒等他開口,楚明秋便笑嘻嘻的說道:“大哥,急什麽,這才剛開個頭,這就急不可待了,小心,槍打出頭鳥。”


    楚明書微微搖頭:“前幾天,安林他們還來著我,說政協領導找他們開過吹風會了,鼓勵他們鳴放。他說這次上級下決心了,要整頓下那些官員,老爸,您不知道,現在藥行太不成話了,就說濟南的阿膠吧,現在都快成假的了。”


    “這什麽回事?”六爺眉頭皺起來,他整天不出門,幾乎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根本不清楚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安林拿了兩塊給我看,顏色渾濁,不清不楚,比以前的貨差遠了,看那樣,藥效最多也就七成。”楚明書說道:“還有,合營以後,好些廠子生產不但沒上去,反而下滑,就說老秦家的那廠子,合營以前,每月盈利近兩萬大洋,去年居然虧損了六萬塊,老秦就鬧不明白這麽好的條件怎麽會虧損。”


    這麽好的條件,的確,就工廠而言,現在的條件前所未有,隻要生產出來,國家便包銷,還有什麽比這更好呢?


    以前最令人擔心的是市場,是競爭,上海廠商的競爭,洋貨的競爭。市場幾乎每天都在變,每天的生產都根據訂單安排。


    現在,隻需要安排生產便行,國家負責全部產品的銷售,廠長經理們再也不用操心市場了,隻需要考慮怎麽弄到原材料就行。


    可這虧損是怎麽來的呢?


    不但六爺納悶,連楚明秋都納悶。


    “那可不行,這不成賣假藥了嗎,這不行,明書,這你做得對,你要說說,咱們老楚家可從不賣假藥,民國那會,燕京藥房公會宣布公會章程,任何時候都不準賣假藥。”


    六爺語氣很嚴厲,楚明秋心裏卻不以為然,這哪跟哪,總不能在會上說民國吧,那成什麽了,帽子可以隨便扣,頂頂嚇死人。


    “老爸,犯得著生氣嗎?這不是咱們楚家藥房賣假藥,這藥房牌子還在您屋裏呢,那藥房現在是公家的,大哥,以後別拿櫃上的事來煩老爸,老爸的身子骨可不比從前了。


    前幾天又咳得利害,我正琢磨呢,要不要送他上醫院住幾天。”楚明秋跳下來跑到六爺身邊,很有孝心的站在他身後,伸手給他鬆骨。


    “去,去,去,”六爺攔開他的小胳膊:“這是兩回事,這假藥是要害人的,絕不能行。”


    楚明秋一下愣住了,楚明書卻露出絲笑意,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什麽能打動六爺的,大概就是這藥了,楚明秋要阻止六爺,勢必會惹怒六爺。


    小子,你還嫩得很,別以為老爸寵著你,就啥事都摻合,歇歇去吧。


    “我說爸,我估計政協也要找你,這整風估計誰都跑不了。”楚明書說。


    楚明秋皺眉鄙夷的看了楚明書一眼,渾身沒有半點骨頭,這事你要提就提吧,何必非要把六爺推出來。


    六爺沒有言語,吧噠吧噠的抽了幾口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楚明書隨後又問楚芸是住家裏還是住原來的院子。


    “那還用說,就住家裏,”楚明秋沒好氣的說道:“原來的院子什麽都沒有,鍋碗瓢盆,啥都沒有,怎麽住人,趙叔,待會給芸子收拾個房間出來,就楚黛原來的房間吧,那房間敞亮,對孕婦和孩子都好。”


    “好。”小趙總管答應著便出去了,小趙總管還守著家人的本色,主人家議事時絕不插話,隻有叫到才開口。


    “那行,就這樣吧。”楚明書站起來便要走,常欣嵐臉色有些不快,她很想和女兒多待一會,這些年,孩子們娶媳婦的娶媳婦,出嫁的出嫁,家裏很是冷清,楚明書幾乎不回家,基本上待在他姨太太那裏,平時家裏就她一人。


    常欣嵐這些年沒什麽變化,依舊當她的家庭主婦,每天在家不是看報便是聽戲,要麽澆花,偶爾也出出門與她的幾個朋友聊天。


    待楚明書走後,甘河略有些不安,他試探著對六爺說:“爺爺,過兩天我想去社裏看看。”


    六爺皺眉想了想然後搖頭:“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這幾天你那都不準去,好好在家待著,”見甘河有些不甘的神情,六爺淡淡的搖頭:“甘河,有些事情不能著急,你這帽子已經戴一年多了,再多戴一兩年沒什麽,胡風的案子可是欽定。”


    說到這裏,六爺加重語氣:“你這孩子心高氣傲,摔點跟頭,受點罪,對你有好處,五一節後,你就回家吧,芸子有我們照顧,等孩子滿月後,她再回去。”


    “這期間,你不準去原單位,也不準寫什麽申訴,什麽時候可以寫了,我會寫信告訴你,聽清楚了嗎?”


    “爺爺。”甘河歎口氣,胡風分子如同一座大山壓在他身上,黨籍沒了,工資從一百多下降到現在的四十多,平時見人矮一截,甚至還影響到他父母和兄弟姐妹,他弟弟在學校就入不了黨,妹妹也入不了團。


    “甘河,聽老爸的沒錯,你雖然大學畢業生,可要論老奸巨猾,你拍馬也趕不上。”楚明秋扭頭對甘河笑道,六爺眼睛一瞪,楚明秋吐下舌頭,趕緊縮下脖子,楚芸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這話糙理不糙,甘河,聽爺爺的,爺爺難道還會害我們不成。”楚芸對甘河說,顯然楚芸對甘河的影響力極大,甘河遲疑的點下頭。


    “爺爺,幹嘛這麽快趕姐夫走,他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趟燕京呀。”一直沒說話的楚眉這時開口替甘河求情:“再說,姐姐在家待產,奶奶和穗兒都有事,誰照顧她呀。”


    六爺卻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氣的教訓道:“你知道什麽,你這姐夫有才氣,有才情,書呆子氣卻重,現在溫度這麽高,他要中暑了,這次恐怕就是萬劫不複,明白嗎?”


    萬劫不複,不但楚眉,包括甘河楚芸都倒吸口涼氣,甘河不傻,略想想便明白六爺所言不虛,他上訴如果不成功,便可能被加重處罰,從人民內部矛盾變成敵我矛盾。


    一旦進入敵我矛盾,問題便嚴重了,開除公職,逮捕入獄,都不是不可能,至於家人,那影響就更大。


    楚明秋也插話:“老爸,眉子說得沒錯,芸子現在身邊不能沒人,就讓甘河多留一段時間,全國各地都在整風,他回去還不是一樣,倒不如在你眼皮子底下,由不得他不老老實實。”


    六爺遲疑下,看看大著肚子的楚芸,又瞧瞧甘河,終於還是點頭:“行,不過,沒事別出去,看好你媳婦。”


    “是,爺爺。”這一次甘河是誠誠懇懇,這一瞬間他也想通了,反正帽子已經帶了這麽久了,多幾個月也沒什麽。


    說完甘河,六爺又把目光對準了楚眉:“眉子,你們學校開始整風沒有?”


    “還沒呢?”楚眉搖頭說:“學校倒是開過兩次會,可同學們反應不是很熱烈,顧慮比較多,黨支部正分頭動員呢。”


    “找你沒有?”楚明秋插話道,楚眉遲疑下點點頭,六爺又皺起眉頭,楚明秋笑道:“眉子,你入團了嗎?”楚眉搖搖頭,她出身不好,入團比較困難,不過,她還是交了入團申請書,積極向組織靠攏。


    “眉子,整風是好事,可你要機靈點,不要強出頭,讓黨員團員和別人先出頭,你先看看風向再說。”楚明秋斟酌著用詞,小心的提醒楚眉。


    楚芸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她從楚明秋的話裏已經聽出了其中的含義,楚芸對楚明秋的感覺很複雜,在離京前楚明秋兩次給她錢,幾次提醒她,他們的事情沒那麽簡單,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證明了他當初的判斷。


    “他真的隻有七歲?”楚芸看著他,疑問再次翻上心頭,這小家夥看問題的眼光是如此老辣,遠遠超過他的年齡。


    楚眉微微笑了笑,擰了下楚明秋的臉蛋:“你放心小叔,我可沒姐姐姐夫那樣天真。”說著轉身對六爺說:“爺爺,您也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六爺露出淡淡的笑意,楚芸輕輕搖頭,感覺肚子裏好像有動靜,忍不住又露出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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