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熙兒握緊了手裏的信號彈,坐回篝火旁,蜷起雙腿,望著火苗,兩眼發直。沉默許久,緩緩啟齒:


    “這要是放出去,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吧。”


    嶽托走到她身邊坐下,撿起一根木棍,撥動著篝火,輕歎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都類應該就在附近,放出信號,一個時辰內應該能找到我們了。”嶽托也是直愣愣的雙眼看著火苗擺動,臉上也沒了剛才的神韻。


    “會引來追兵嗎?”藍熙兒望著嶽托,也不清楚自己是希望他點頭還是搖頭。


    嶽托轉過頭正視著她,眼裏升起一股憐惜,愣住片刻後,終究還是淡淡的搖了搖頭。


    藍熙兒深吸一口氣,懸著的心雖然落下了,可是眼裏湧起一絲悲傷,抬眼看了看天空和森林,縱然天大地大,終究沒有她的落腳之處,悠悠說道:“這麽說,我們根本早就可以回去了。我們逃進深林的時候,我聽見是兩股力量兵戎相見的聲音,當時就該是都類表哥的救兵吧。”


    嶽托輕嗯一聲,眼裏都是冰冷和無奈。


    “為什麽?”藍熙兒轉了轉頭,看著嶽托。


    嶽托深吸一口氣,起身站停在藍熙兒的麵前,又蹲了下來,表情認真而嚴肅的望著她。


    “熙兒,如果你想離開,我放你走。”


    “放我走?”藍熙兒不敢相信的看著嶽托,心中又開始緊張起來,人卻依然呆呆的重複著他說的話。


    “是,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都隨你。”嶽托突然雙手握緊她的胳膊,藍熙兒感覺到一股力量緩緩的注入自己身體。讓她的失魂落魄淡了幾分。隻是很快苦笑一聲。眼裏湧出一股熱淚。吸了吸鼻子。


    “放我走,那你預備如何向我額娘交代?如何向郭洛瑪法交代?”


    嶽托見她眼眶已濕,心中動容。一臉堅定的道:


    “熙兒,這些都是我的事,我去麵對他們。我隻是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著,帶著笑容,擁著從容,好好的活著。”


    “嶽托哥哥。”


    藍熙兒眼裏的淚終於流了出來。五年了,他的冰冷讓她的心越來越寒。搞不懂他,看不透他,那個護她、寵她的嶽托哥哥就硬生生的消失了。可是昨天就在驛站的時候,又出現了。


    這一聲稱呼,嶽托也是心中大動。五年前當他毅然決然的走上另一條的路時候,他就知道與這個稱呼永別了。他曾經努力讓自己相信,她隻是自己的小表妹,可是年複一年,距離她越來越遠,心卻越來越寒,自己的整個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一陣響聲劃空而過,兩人的心思都被打斷了。


    “那是都類表哥的信號吧。”


    嶽托還沒回話,藍熙兒淡然一笑,輕輕掙開嶽托的雙手,打開手裏的信號彈,回應著剛才的訊號。


    “熙兒。”嶽托震驚的看著她。那若有若無的笑容,痛徹了嶽托的心扉,就像來時路上的她,又失去了活力。


    “嶽托哥哥,你的心意我領了。我們根本不屬於彼此,做不了主的,回吧。”


    響聲一閃而過,雖然留下一道痕跡,但是很快就消失了,就好像昨日的夜,再激烈,再凶險,可是置於這偌大的森林中,也再難辨出方向,再難找出蹤跡。藍熙兒的笑容也漸漸收起了。


    都類果然不負所望,一個時辰不到,就找到了他們。


    “怎麽樣,你倆都沒事吧。”都類見兩人都是破衣爛衫,又濕漉漉的,忙跑過去查看。


    藍熙兒被他突如其來的打量,皺了皺眉,不自覺往嶽托身後站了站。


    “沒事,沒事,能有什麽事。”嶽托本來心中就煩悶,突然聽見他的聒噪,擋在藍熙兒身前,厲聲厲氣的嚷了一句。便接過索尼遞來的韁繩,牽過馬,將藍熙兒扶上自己的馬,自己也坐在她身後,預備出林子。


    都類見這兩人竟是這般親昵,一臉的壞笑,忙騎上馬,跟了過去,還不忘打趣一番:


    “我以為你今生都不願意出森林了。”


    嶽托卻不在意的,瞟了一眼都類,突然一本正經的問道:“鐵嶺怎麽樣了?”


    “自然是拿下了。”都類輕描淡寫,藍熙兒卻是滿臉驚訝的看著兩人。


    “九叔沒說什麽吧。”嶽托輕嗯一聲。


    “送親的油水能比的上攻城略地的,有他的好處,他何樂不為。”


    “不要擾民。”嶽托突然疾言厲色道。


    “放心,就是那幾個貪官的,也夠他撈的。”


    嶽托鬆了鬆神色,點了點頭。


    “這鐵嶺也算的是要地吧,我本以為得浴血奮戰,沒想到真如你料,不堪一擊。”


    “他們兵力應該很快會調回來,我們堅守三天,阿瑪應該就到了。”


    這話一出,輪到都類的滿臉驚訝了,就算是有救兵,從赫圖阿拉到這裏,也不是三天的路程,嶽托這小子看來早就打了鐵嶺的主意。大聲嚷道:


    “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們啊?”


    嶽托卻沒再理他,策馬揚鞭載著藍熙兒遠去。


    都類望著那背影,臉上竟然起了笑容,一年前嶽托的福晉和大阿哥離世了,本就是冰冷寡言的嶽托更是對世間失去了僅存的熱情,日子過的再沒有了溫度。


    然而經過他們幾人的算計,救出嶽琪不去和親的時候,藍熙兒卻被卷入謠言之中,杜度、國歡兩位嫡皇孫爭著要娶藍熙兒為福晉,這在大漢眼裏絕對是逆鱗,皇孫自然無人敢動,送上藍熙兒一條小命都不為過,吳爾古代當機立斷,極力請求讓自己的大格格去和親。看似躲過一劫,誰又不知和親更是另一片苦海。


    嶽托一改往日的沉著冷靜,整個人陷入了憤怒和擔心,最後更是不顧一切的單槍匹馬去救人,此刻看著他越行越遠的背影,都類欣慰的點著頭,很好,真的很好。


    “格格怎麽還不醒?”嶽托冷冷聲音總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眼裏卻是難得的溫柔,看著熟睡的藍熙兒,等著大夫的回話。守在鐵嶺的城裏,才剛兩天,藍熙兒就病倒了,發起燒來。


    “嶽托台吉放心,格格感染風寒,所以才會發熱,之前又受了不少的驚嚇,微臣開的藥裏,不僅有退熱的,還有一些安神的,所以容易貪睡,如今熱度已然消退,微臣再將安神的藥減些,稍後就該醒了。”


    嶽托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都類送走大夫,看著嶽托依然盯著藍熙兒,拍了拍嶽托的肩。


    “放心吧,大夫不是說了,並無大礙。你守在這裏也沒用,濟爾哈朗已經到了,應該帶來了阿瑪的指示,我們也該整軍,準備下一步的進程了。”


    嶽托輕嗯了一聲,抬手給藍熙兒緊了緊被子,囑咐素雅幾句,隨著都類出了屋子。


    “怎麽回事,這麽久才來。”剛進來的嶽托和都類,就聽見濟爾哈朗不耐煩的嚷嚷。


    “阿瑪在哪了。”嶽托知道阿瑪的兵才是主力。


    “太子就在城外,太子的意思是放一路兵留守鐵嶺,其餘兵力另做打算。我已帶來一隊人馬,足夠守住鐵嶺了,你倆整頓一下自己兵馬,我們明日就去與太子匯合。”


    “明日?”嶽托抬眼看了看濟爾哈朗,皺了皺眉頭。


    “明日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你倆這次得了鐵嶺,可是立了大功,我們可是寸土未得,寸功未立啊。明日我還嫌慢呢。”


    嶽托和都類卻都沒有理會濟爾哈朗,對視著互望彼此,臉色都是沉沉的。濟爾哈朗感覺兩人臉色有異。趕忙問道:“怎麽了,你倆臉色不對,不會出什麽事了吧。哦,對了,熙兒呢?熙兒沒事吧,大漢和三姐都囑咐毫發無損的帶回啊。”


    “帶回去?”嶽托和都類異口同聲,更是一臉驚訝的望著濟爾哈朗。


    “對啊,帶回去,三姐還等著人家寶貝女兒回去呢。”濟爾哈朗簡直不能理解兩人的驚訝。


    “這怎麽行……”嶽托失口而出。眼裏都是緊張和不滿。


    都類一把推開嶽托到邊上,小心翼翼的問道:“你難道還要帶她出征啊。”


    嶽托抬眼望著都類,吸了口氣,終於緩住了自己的情緒。


    “怎麽個意思,你們別告我人沒了。我可惹不起三姐啊,大漢也是囑咐讓毫發無損的帶回去啊。”濟爾哈朗看著兩人吞吞吐吐的,心也慌了。


    “你說什麽呢,我們兩人在這,還能把熙兒弄丟了,自然是救了回來,隻是受了風寒,吃了藥,在另一屋歇著了。”都類沒好氣的瞪著濟爾哈朗,突然又緩了緩情緒,看了一眼嶽托,繼續問濟爾哈朗:“這人不是指婚了嗎,怎麽能送回去啊。”


    “嗨,你倆都把鐵嶺拿下了,誰還管和漢人的和親啊,不僅送回去,大漢還要以格格誘敵深入為由,正式冊封為藍熙格格。雖然以前也這麽稱呼,可是這冊封完就是進了皇家玉蝶的。三姐可是大喜啊,對我說話都是和和氣氣的,隻為讓我把格格送回去,我能不上心嗎。”


    “藍熙格格。”嶽托心中念叨著,卻是越來越不安,皺起眉頭,卻也是無可奈何。都類擔心的望著嶽托。上了皇家玉蝶,更是用來和親的,這回不成,自然沒關係,還有下次,年輕的格格,和親還不是有的是機會。


    “整軍吧,明日出發。”嶽托冷冷的甩下一句話,出了屋子。


    “喂,你等會啊,你怎麽打算的,藍熙兒怎麽辦?你難道要帶她一起出征嗎?”都類跟著跑出了屋子,留下不明所以的濟爾哈朗獨自張望。


    “多積禮哥哥受了傷,讓他護著熙兒回去吧。”


    嶽托眨了眨眼睛,都類感覺到他的冰冷又回來了。


    “格格,您總算醒了。”


    望著素雅的笑容,藍熙兒下意識的挪了挪身體,拽了拽被子。


    “格格,您慢點,大夫說您需要多休息。”素雅見藍熙兒意圖起身,忙扶住她,另一隻手立起枕頭,靠在床邊,扶起藍熙兒靠了過去。


    “素雅。”


    “是啊,格格,是奴婢。”


    “這裏是什麽地方。”


    “格格,我們還在鐵嶺城。爺把格格救回來,就讓奴婢守著格格了。”素雅看藍熙兒又開始發愣,小心翼翼的推了推她,柔聲道:


    “格格,您餓了吧,您已經睡了兩天了。奴婢給你弄點吃得來。”


    “素雅,嶽托呢?”藍熙兒緩過神,撐起身子,抓住素雅的胳膊,眼裏又著急又擔心。


    “爺沒事,爺這會應該在城裏了。”素雅見藍熙兒突然有了情緒,心中一驚,忙安慰道。


    “呦,醒了啊。表妹覺得怎麽樣?你可終於醒了。”


    “素雅給爺請安,給都類台吉請安。”


    “素雅,你是越來越不會當差了,你們爺巴巴等著格格醒來的消息,你竟然連個信都不報。”


    藍熙兒聽見都類的聲音,皺起眉頭,抬眼卻看見了走在前麵的嶽托,清秀俊朗的外表,明亮的眸子裏多了幾分溫度,藍熙兒的煩悶舒緩幾分,望著嶽托不閃不避,兩人在彼此的目光裏尋找著,若隱若現的一些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素雅說著就要下跪,藍熙兒沒好氣的瞪了眼都類,剛要說話,卻聽見嶽托淡淡的聲音飄來:“下去吧,給格格弄些粥來。”素雅不再說什麽,行了禮趕忙出了屋子。


    “醒了就好,六叔已經帶來消息,大漢冊封你為藍熙格格,等你好了,我們就安排人送你回赫圖阿拉城,一切風雲都過了,你就好好養好身體,等著回城做你的藍熙格格吧。”都類漫不經心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隨後又探了探身,仔細查看藍熙兒的臉色。


    “回赫圖阿拉?冊封了格格?”都類說的輕描淡寫,藍熙兒卻對他說出來的信息,梳理了又梳理,不敢相信的看了看都類,最後將眼神定在了嶽托身上。


    嶽托深看了一眼藍熙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坐在床邊,抬手搭上藍熙兒的額頭:“熱度退了,身體哪還不舒服,我讓大夫再來看看,一會吃點粥,兩天沒吃東西了,也不要吃太多。”


    嶽托說完見藍熙兒依然沒有反應,輕歎一聲。給她又蓋了蓋被子,輕聲道:“明天我要出征。我會讓多積禮哥哥送你回去,你有什麽事盡管找他。”


    “出征?去哪裏出征?”藍熙兒終於回過神,睜大眼睛望著嶽托。


    看著她清亮的眸子,嶽托心中一動,柔情一笑,輕聲道:“先去和阿瑪匯合。”


    他雖說的輕鬆,可是出征哪有不凶險的。藍熙兒臉上都是擔心和緊張,低著頭不自覺的咬了咬唇。


    “聽我說,明天一早我就出發,瑪法既然下旨,讓你回去,不要多想,乖乖回城。有什麽事,等我回去再說。”


    “等我回去……”,藍熙兒心中觸動,抬眼望著嶽托。見他表情堅定而認真,終於被感染的點了點頭。


    “還有什麽和我說的嗎?”嶽托心中鬆口氣,見素雅已經捧著粥,站起身準備離開。


    “你的傷?”藍熙兒說著看向嶽托的手臂。


    “沒事了。”嶽托微微一笑。


    藍熙兒欣慰的點了點頭,抬起眼正色的看著他:“窮寇莫追。”


    嶽托又是感動又是欣喜,兩人相視會心一笑。點了點頭,出了屋子。


    都類一臉玩味的看了看嶽托,又看了看藍熙兒,欲言又止,隨即離開了屋子。


    卯時剛過,大軍就出發了。藍熙兒騎著馬佇立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望著隊伍緩緩出城,穿過千千萬萬的人頭,在隊伍的最前方,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鑲紅旗的衣服,紅衣白馬。雖然身在隊伍之中,那背影卻依然讓她覺得孤獨,甚至心疼。


    嶽托突然回頭,投來的目光,即使很遠,也讓藍熙兒措手不及。見他已調轉馬頭,都類卻一手攔著他,不知說些什麽。等到嶽托再看向她時,藍熙兒忙搖了搖頭。示意嶽托不必過來。嶽托深看著她,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人卻依然立在原地,任由其他人馬過過往往。


    藍熙兒嫣然一笑,輕呼“保重”,終於舉手揚鞭,策馬而去。望著藍色的鬥篷隨風飄起,人卻漸行漸遠,嶽托不由得悲從中來,心中一痛,也調轉了馬頭,策馬狂奔而去。熙兒,這一次,等我吧。


    太陽再一次掛在天邊,照耀著整片大地,藍熙兒望著天空,眼眶越來越濕,深深歎了口氣,藍熙格格,皇家玉蝶上的格格,這是這場謠言的結局嗎。轟轟烈烈的過程中,那些為她犧牲的人,那場因她引起的致命謠言,是不是真的會像黑夜一樣可以衝淡,究竟是誰操縱了她的命運,她真想問問,這些安排過後,最後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嗎?


    這些日子裏,親人的冷漠無情,皇權的至高無上,命運的不可掌控,凝成一股無形的壓力將她的心困罩了起來,沒有了活力,也沒有了生機。無助彷徨下,有一根清新的木藤,恰如其分的撬開了一條縫隙,灑進來的陽光空氣,給她一個喘氣的機會,同時也翻出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心隱隱作痛,心底的那個人漸漸清晰。


    大軍走過時揚起的沙塵終於靜悄悄的落定了,望著眼前的一片空蕩,淚水還是衝破了心底的最後防線,順著兩頰,緩緩而流。不願再想,自己是該悲還是該喜,隻是嶽托,今日一別,你我之間又能等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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