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鼐抱著半碗麵,完全沒有了體麵,狼吞虎咽一番。


    藍熙兒實在看不下去,找些熱水,倒入麵中,這麵看上去就知道沒有味道,但至少不是冷的。


    濟鼐抬頭看了看藍熙兒,點頭致謝,繼續吃起來。


    藍熙兒又拿來一盤糕點給娜琪雅,隻是娜琪雅貌似還沒有接受濟鼐落魄的樣子,緊靠在姐姐身邊坐著,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不吃不喝。


    濟鼐吃完麵,藍熙兒又往她的碗裏倒了些熱水。


    “謝謝。”濟鼐說完,吹了吹碗裏的水,喝了半碗,然後將水灑在手上,抹了抹自己的臉,又整了整頭發。


    藍熙兒一臉詫異,若不是認識濟鼐,任由別人如何說,她都不會相信,她是這府裏的大福晉。她可是大舅舅的大格格,雖然是庶出,那也是嫁給費英東做大福晉的,當年出嫁時,絕對稱的上滿城風光啊。


    “謝謝。”整了整妝容的濟鼐又道了句謝,雖然是破衣爛衫,但是頭發已經整齊梳好,人看起來也精神幾分。


    藍熙兒微笑的點點頭,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好歹是這府裏的大福晉,對自己卻一再道謝,藍熙兒似乎感覺到什麽,心中莫名心酸。


    “真在這裏了。”一句話,屋裏的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一扇小門被推開,突然湧進來好幾個人,嶽托、都類、杜度、國歡甚至還有嶽琪、景達和敏月。


    濟鼐緩緩起身,整個人傻傻的後退半步。娜琪雅也是怯怯的,趕忙起身,往姐姐身邊站了站。


    嶽托是一副了然的樣子,看了眼藍熙兒,抿嘴輕笑了笑,都類卻是無奈又頭疼的看著藍熙兒,這丫頭他真是自小就惹不起。


    藍熙兒卻隻是淡淡的橫掃了一群來人,突然見到國歡和杜度竟然還是滿臉深情的望著自己,心中煩悶,皺緊眉頭,冷哼一聲,收回眼神,舉起眼前的茶杯,輕啜一口。


    娜琪雅看著滿屋的大表哥們,又看了看姐姐,見她依然穩坐,一瞬間覺得額娘說姐姐懦弱怕事絕對是錯的,這四位表哥可是如今家族裏最受寵的,此刻一起出現,姐姐竟然還能一臉的滿不在乎,那氣勢絕對不亞於額娘的霸氣。朝著後邊的景達得意的瞪了一眼,揚了揚頭又跟著姐姐一同坐下了。


    “濟鼐姐姐,你怎麽在這啊?”嶽琪熱情的跑到濟鼐麵前,雙手要握住她的手時,濟鼐卻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眼裏有些遊離,低下了頭。嶽琪對濟鼐的反應顯然一愣,尷尬的立在一邊,也沒了動作。


    “濟鼐,你怎麽在這?你是府裏的大福晉,你該去守靈的。”


    這明明有幾分責備,可是國歡說出來卻是出奇的溫柔,他本人看起來也是個溫暖如玉的君子,隻是那近乎慘白的臉色,很顯然是帶著病容。


    濟鼐不知道是不是聽見國歡的聲音,沒了剛才的淡定,眼裏湧出了淚光,隻是她依然沒有答話。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五年夫妻,總該有恩情的,怎麽也要送他最後一程的。”國歡緩緩走到濟鼐身邊,聲音更溫柔些。


    “原來國歡哥哥也是講感情的,我以為你隻是利益為上。”藍熙兒眼裏滿滿的寒意,望著溫文儒雅的國歡。


    “熙兒。”


    國歡轉過身,望著藍熙兒,滿眼都是痛苦,渾身甚至在發抖。那句熙兒好像碎了他的心。


    藍熙兒望著這樣的國歡,知道他自小體弱多病,心中不忍,輕歎一聲,收起滿眼的寒意,不再看他。


    杜度緊握雙手,人也有幾分顫抖,卻不敢抬頭再看一眼藍熙兒。


    “我不去,我哪都不去。”突然濟鼐撕心裂肺的嚷著,一邊嚷著一邊後退,退無可退時,更是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搖頭。


    藍熙兒被這突發狀況也嚇了一跳,站起身不知所措的望著,因為她也不知道濟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實上,她們之間也隻是比這些人多了那半碗麵的故事。


    “你怎麽了?濟鼐姐姐。”嶽琪忙走過去,蹲下身子,輕輕安撫濟鼐的後背。


    “你沒看她滿身汙穢,一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娜琪雅瞪了一眼嶽琪,沒好氣的甩了臉子給她。


    藍熙兒素來知道妹妹被額娘寵壞了,一貫的蠻橫無理,而且她從來都看不上庶出的嶽琪,即使她已經是都類的嫡福晉。


    見嶽琪臉色已有不悅,藍熙兒忙拽了拽妹妹,緩緩道:“我們見到她時,就很狼狽了。”


    “濟鼐,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國歡又走近了幾步,看著濟鼐滿身的狼狽,隻是眼裏似乎更多的是一份無奈。


    國歡這句話是說到點上了,濟鼐雖然沒有說話,眼淚像落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整個人竟然都顫抖起來。


    “姐姐。”這種哭泣,娜琪雅有些害怕,抬頭望著自己的姐姐。


    藍熙兒將她護在懷裏,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就這樣,滿屋裏沒有人說話,隻有濟鼐一個人的哭泣聲,抽噎聲。漸漸地,漸漸地平息。


    “姑奶奶,我們都知道你傷心,可是瑪法轉眼就到,如果我們還不去靈堂,那我們今天都可以直接去見費英東了。”都類的語氣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這會有人想起她是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姑奶奶,瓜爾佳氏的大福晉了。”


    藍熙兒冷哼一聲,原來是郭洛瑪法要來了,難怪這些長子嫡孫們會屈尊降貴親自來後院裏找濟鼐了,一個庶女的死活,他們怎麽會在乎,隻是他們都需要給費英東守靈,濟鼐身為瓜爾佳大福晉,卻不在靈堂之上,郭洛瑪法知道了一定會震怒。作為濟鼐的哥哥們,想必都會受到牽連。這大宅門的兄妹之間先想到的是利益算計,藍熙兒隻覺得心中陣陣發寒。


    自小被藍熙兒倔慣了的都類隻覺得頭皮發麻,滿眼求救的望著嶽托,嶽托卻隻是搖了搖頭,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擋住了嘴角邊的淺笑。


    這就是藍熙兒,鋤強扶弱的性子上來時,從來都是不管不顧的。別說是他們這些人,隻怕瑪法在這,藍熙兒要是認定濟鼐可憐,也一樣會說幾句。


    隻是嶽托轉著頭看濟鼐時,眼裏剛才的溫柔已經變成一股寒意。


    “濟鼐姐姐,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和我們說。”嶽琪的熱情還沒被澆滅。還在試圖與濟鼐溝通。


    都類輕歎一聲,看了看自己福晉,皺了皺眉頭,目光再次停在濟鼐身上時,眼裏若有若無的飄著一股不屑。


    “我不去,我不要去,他們都欺負我。”濟鼐好像中了魔咒一樣,眼裏又沒了神采,隻是重複這一句話。


    “既然如此,我們先回去吧,讓濟鼐穩定穩定情緒。”嶽托冷淡的眼神望了一眼濟鼐,語氣沒有絲毫的溫度。


    嶽托的話音剛落,四位爺竟然一起轉身都要離去。


    “不要走,不要走,哥哥,不要走。他們都欺負我。”濟鼐突然又大聲哭起來。雖然依然蹲在原地,可是說出來的內容終於變了。


    藍熙兒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又說不出來。這四位爺自小都與她有幾分交情的,所以對他們脾氣秉性還是了解的。就在四位爺同時轉身看向濟鼐時,藍熙兒在他們臉上捕捉到一致的情緒,那是反感,沒有一絲該有的憐惜。


    大宅院處處人情冷漠,他們都是自小就耳濡目染的。縱然她被送去和親時,杜度和國歡都對她置之不理。藍熙兒心中雖然怨過、恨過,但是她依然相信他們絕不是冷酷無情的人。那此刻這幾個人的冷漠和無奈,針對的又是什麽?藍熙兒小心翼翼的將眼神再放回濟鼐身上,難道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


    濟鼐還在哭泣,她既不隨他們走,也不讓他們離開。


    國歡終於輕歎一聲:“這樣如何,你先隨我們去守靈,哥哥們都在,不會有人欺負你,葬禮結束後,你隨我回府如何?”


    這話一出,屋裏的女人們都驚到了,國歡這是要帶出嫁的妹妹回家啊,關鍵是人家夫君還屍骨未寒呢。


    本以為濟鼐會哭的更厲害,她卻隻是無聲的望著杜度,臉上雖然掛著淚,眼裏卻是一種期望,不拒絕,不回答。


    藍熙兒心中了然了,畢竟那個府裏能做主的當然還是身為大哥的杜度。


    過了片刻,杜度點頭了,這是同意了國歡的主意。


    濟鼐明顯鬆口氣,隨著眾人出了屋子,隻是走出房門時,那側顏嘴角邊一閃而過的淺笑讓藍熙兒不可思議的驚呆了。


    “姐姐。”娜琪雅見所有人都出去了,姐姐又在愣神了。她這個姐姐什麽都好,就是喜歡愣神。


    藍熙兒點了點頭,領著妹妹出了房間,這個房間,她真是再也不想進來了。


    門口,嶽托等在一邊,見她出來,迎了上來,臉上淺淺微笑。


    藍熙兒還看見不遠的拐彎處,敏月正拉著一臉不甘的景達,越走越遠。


    “姐姐,我去找額娘了。”娜琪雅脫開姐姐的手,一溜煙的跑了,跑之前,還不忘壞壞的一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嶽托。


    藍熙兒真心覺得,這個妹妹比她想象的懂的還要多。抬眼見嶽托時,他臉上的笑容更溫和了。


    “嶽托哥哥,看了一場好戲吧。”藍熙兒看著嶽托的笑容,不自覺的努了努嘴。這一次她可是被濟鼐好好的利用一番啊,都看在嶽托眼裏了。


    “呦,悟性還不錯。人還沒走遠,熙兒就察覺了。”嶽托點頭輕笑著,一雙眼睛因為他的笑容更是迷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苦肉計嗎?”藍熙兒輕撇一眼嶽托。“可是為什麽要演給我看?”望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小院,眼裏迷迷茫茫。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嶽托突然正色的看著藍熙兒。


    “因為杜度和國歡。”藍熙兒冷哼一聲,愛新覺羅家的阿哥、台吉們,自己是不是真的還躲不開了。


    “她一個庶女,自然知道葬禮過後,嫡出的哥哥們是不會過問她死活的,困在這府裏運氣好,後半生唯一的事就是熬日子。運氣不好,出不了幾天,這府裏就該傳出大福晉殉情了。”


    藍熙兒平靜的望著嶽托,這樣的故事,在大宅院裏司空見慣。當初濟鼐就是仗著瑪法的聖旨才憑空而降成了這府裏的大福晉,府裏原有的福晉們,自然不服。費英東在世時,總要給幾分麵子,不會動她,如今費英東不在了,那些福晉們怎麽肯留著她來分一杯羹。


    “是,孤身一人,縱然可以安身立命,隻怕今後的路也是步步驚心了。”藍熙兒咬了咬唇,輕歎一聲。


    “所以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就是跟杜度他們回府。夫君剛去世,她自然不能主動要求離開這個府邸。杜度他們對濟鼐別沒什麽感情,就算感情深厚,也不會主動提出要帶她回府的,畢竟於理不合。所以她必須用苦肉計,製造她被虐待的樣子,這是帶她離開瓜爾佳府邸最有用的法子,當然她要引起杜度他們注意的同時又不能大肆宣揚,能做到兩點都滿足的,你藍熙兒比她自己還要合適。”


    藍熙兒苦笑搖了搖頭,是不是應該感謝濟鼐,如此看得起自己。是啊,如今能離開這個府邸最名正言順的理由就是她受虐待。而受虐待這件事還不能張楊,畢竟府裏的人並沒有動她。


    郭洛瑪法若是知道濟鼐沒去守靈,還是被她帶走的,她藍熙兒也可以去見費英東了。所以杜度也好,國歡也罷,他們知道是她帶走濟鼐的時候,一定不會大肆宣揚。


    藍熙兒抬眼又望了望嶽托,突然很肯定的覺得,就算是嶽托和都類先知道這事,也一定會謹慎處理了。所以濟鼐就自編自導的上演了一出好戲。


    “你一早就看出來了吧。”藍熙兒撐著眼睛,無精打采的望著嶽托。


    “濟鼐是最後見費英東的人,瑪法一定會見她的,府裏人不會這個時候動她,何況我們這些人都在,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嶽托吐出最後幾個字時,眼睛微微眯了眯,有一股霸氣散出,那是王者的霸氣。


    藍熙兒搖了搖頭,嶽托他們都在靈堂上,這府裏確實沒有人敢動濟鼐,所以苦肉計根本行不通,而她又沒去守靈,這算怎麽都落在她身上了。想要同杜度平安順利回府,簡直是癡心妄想了。而濟鼐找上自己一切就不同了,正因為自己牽涉其中,杜度他們才會私下解決她的問題。


    杜度也好,國歡也罷都不願意牽連她藍熙兒的,就一定會答應濟鼐的要求,想想就知道濟鼐最想要的就是離開瓜爾佳府,實事上國歡也確實是這麽做的。這是一個賭局,賭的是情分,隻不過不是她們兄妹之間的,而是杜度和國歡對她藍熙兒的情分。


    藍熙兒一雙明亮的眸子深深的看了嶽托一眼,想到他那句“他們都在,府裏的人不敢動濟鼐”,嘴角含著一絲冷笑道:“原來這骨血裏愛新覺羅四個字,也不是一無是處啊。”


    嶽托輕笑一聲,知道她是諷刺他們,不錯,他們這些人但凡有一人真心關心濟鼐,她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上演這樣一出戲。隻是,嶽托輕歎一聲,嫡庶有別,是他們這些人自小就認定的,早已在心裏根深蒂固了。縱然是滾燙的血液也溫暖不了那與生俱來的冷漠。甚至可以說他們不是不管濟鼐,而是從一開始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該管濟鼐的事情。


    “這不才是她的家嗎?”藍熙兒望著天空。眼裏劃過一絲悲傷。


    “這裏沒有留戀了。”嶽托輕歎一聲,眼裏也湧出一絲悲傷,環顧四周觸目驚心的白布。很快搖了搖頭,再看藍熙兒時,眼裏已恢複了剛才的溫柔。


    “費英東戎馬一生,一世英雄,如今屍骨未寒,他的枕邊人就開始各種算計,哼,這位枕邊人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這種大宅院裏,誰不是勿念心安,利益為上。人在的時候談的就是利益,人不在了哪裏還會有感情,對他們來說,心安根本就是一種虛無縹緲。”


    嶽托的話讓藍熙兒有一股寒意。一雙眼睛輕輕的垂下睫毛,不自覺的輕聲問道:


    “利益為上,也包括婚姻嫁娶?”


    嶽托自小就知道她不是個算計的人,那一瞬間懂了她的意思,心中掀起一絲漣漪,一雙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見底,好像要把眼前的藍熙兒吸進眼裏。緩緩說道:“你該明白,利益互取時,婚姻嫁娶是最直白的結合。”


    藍熙兒抬起頭望著嶽托,那清秀的臉上,那波瀾不驚的眸子裏,有時很複雜,有時又很簡單,她想看清楚。


    兩個人就這樣互望著彼此,眼裏有一些情愫,若隱若現。


    藍熙兒終於還是避開了嶽托的眼神,淡淡的搖了搖頭:“都類不是說郭洛瑪法要來了嗎,你還是趕緊回靈堂吧。”


    嶽托見她突然轉了話題,心裏有一些失落,深望著她,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月色下的她,一雙眸子更顯明亮,一襲白衣,清新素雅,飄飄如仙,那眼裏明明已經散出的情愫,讓他心中悸動。嶽托往藍熙兒麵前又靠近一步,輕撫她的頭發,低下頭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


    藍熙兒隻覺額頭一凉,心中顫抖,不敢相信的望著嶽托,但見他清秀俊逸,深情一笑,柔聲道:“這府裏的側福晉都不是善茬,不要到處亂跑,去三姑那裏吧。”說完等她傻傻的點了點頭,柔情一笑,轉身離去。


    藍熙兒隻感覺身心發燙,望著那一襲身影,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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