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涉場的戰鬥已經結束,兩名杜薩克把還沒死透的、臉上有橢圓形疤痕的男人拖到少尉身旁


    “我隻問一遍。”溫特斯坐在一塊大石上擦拭佩刀,頭也不抬地說:“你們的藏身地在哪?”


    四個被活捉的土匪跪在少尉麵前瑟瑟發抖,手持弓弩的狼鎮人站在俘虜周圍怒目而視。


    人數占優的狼鎮眾人一旦得到有效組織,對付這夥三四十人的匪幫不在話下。


    溫特斯帶著眾騎一次衝鋒,剛才還在逞凶的土匪立刻作鳥獸散。


    當吉拉德帶著後隊人馬趕到,戰鬥更是徹底變成追殺逃敵。


    還活著的四個匪徒算是運氣好,因為四人是被少尉親自俘虜,而少尉想留幾個活口問話。


    其他匪徒就沒這麽走運,狼鎮眾人恨極了他們,隻要抓住必下殺手。


    對於重傷的匪徒更是連個痛快也不給,就讓他們在恐懼和痛苦中下地獄。


    不消溫特斯刑訊,幾個土匪已經見識過這年輕軍官的厲害,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事情全吐了出來。


    ……


    這是一次有預謀的伏擊。


    狼鎮各家莊園年年結伴往返熱沃丹。雖然安全,但也讓他們變成極為明顯的目標。


    土匪強盜早就眼饞不已,但懾於車隊的聲勢和狼屯杜薩克的威名,一直沒人敢下手。


    直到今年、這次。


    按俘虜的供詞,半個月前他們已經守在徒涉場,那個時候狼鎮車隊還沒有出發。


    不過狼鎮人去往熱沃丹時正遇到上遊下雨,滂沱河水位暴漲,車隊繞路小石鎮,陰差陽錯地躲過一次埋伏。


    但運氣總會用完,回來的時候他們正落入這夥土匪的圈套。


    準確地來說這也不是“一夥”土匪,小股盜匪沒本事吃下狼鎮車隊。


    數股匪徒合流才有了這股四十多人的大團夥,甚至有強盜特意從臨郡過來入夥。


    ……


    密林中一處隱蔽的空地中央,深黑色小鐵鍋正架在火上咕嘟咕嘟煮著東西。


    一個絡腮胡須男人正在用長柄湯勺攪和鐵鍋裏的東西,另一個瘦小男人慢吞吞地給蘿卜削皮。


    火堆周圍有十幾頂簡陋的帳篷,看起來像是一處臨時營地。


    “湯米!還沒尿完嗎?”絡腮胡須男人不耐煩地大喊。


    一個年歲不大、髒兮兮的金發小孩提著褲子從營地外麵跑了回來:“來了!來了!”


    瘦小男人嘿嘿笑著說:“懶人屎尿多。”


    金發小孩跑到一半突然在站住不動,疑惑地看向身後。


    “愣著幹球?還滾過來不來幫手?”絡腮胡須男人不滿地嚷道。


    “我聽到那邊馬蹄聲!”金發小孩指著身後大聲說。


    “蹄聲?”絡腮胡男人扔下湯勺倏然站起:“那應該是老大回來了!”


    金發小孩再回頭時隻看到一道黑色殘影,然後劇痛從他腦門傳來,他失去了意識。


    絡腮胡男人和瘦小男人撒腿想跑,但馬蹄聲從四麵八方圍了上來。


    一匹熾焰般赤紅的戰馬從二人身旁掠過,交錯瞬間戰馬上的老騎手一棒將絡腮胡男人打得昏死。


    瘦小男人被嚇尿了褲子,跪在地上苦苦求饒。


    另一名騎手甩出套繩,將瘦小男人拽倒拖行。


    “別浪費時間,搜!”見營地裏的人都已經被控製住,在後麵壓陣的溫特斯示意杜薩克不要和俘虜糾纏。


    謝爾蓋和其他杜薩克開始將營地裏的帳篷一頂接一頂拖倒。


    “這裏還有人!”有杜薩克高喊。


    謝爾蓋立刻跳下馬鞍,抓著帳篷中人的衣領惡狠狠地逼問:“說!你是什麽人,不說打死你!”


    “別殺我。”手腳被鐵鐐鎖著的男人連連哀求:“是土匪把我綁到這裏來的。”


    遠處又傳來杜薩克的驚呼:“還有狼鎮的人!”


    ……


    在距離徒涉點一公裏外的匪徒藏身地,三個留守的土匪被溫特斯帶領杜薩克盡數抓獲。


    他們同時救出數名被綁票的路人——以及本汀家的大兒子。


    而老本汀先生已經熬不住折磨死了。


    老本汀前往熱沃丹隻帶著長子,而返回時也是本汀父子二人偷偷提前出發,不幸在徒涉場附近被匪徒截住。


    發現二人身上隻有地契,沒有現金,匪徒便狠狠揍了本汀父子一頓。


    小本汀身強力壯活了下來,老本汀被打得奄奄一息,當晚就沒了。


    命運之無常,令人唏噓。


    ……


    打掃戰場之後,車隊在滂沱河徒涉場兵分兩路。


    米切爾鎮長帶著大部隊繼續往狼鎮走。


    蒙塔涅少尉則率領六名杜薩克和四輛大車拉著俘虜和匪徒的屍體原路返回熱沃丹。


    等溫特斯終於返回狼鎮那天,距離提交民兵名冊的截止日期隻剩不到半個月。


    往年車隊返回時鎮裏各家各戶都是喜氣洋洋,今年卻格外悲傷。


    哀悼、葬禮和抽丁不得不同時進行。


    車隊的車夫和雇工死傷二十餘人,重傷者很快也撐不住去世。


    相比之下杜薩克確實剽悍,沒有杜薩克戰死,隻有六名杜薩克受傷。


    狼鎮各莊園共同出了一筆錢,用於治喪和撫恤死傷者。


    而少尉把俘虜和匪徒屍首帶到郡駐屯所才得知:伏擊狼鎮車隊的這夥盜匪裏許多人腦袋上居然還掛著賞金。


    尤其是那個臉上有橢圓形傷痕的匪首——那混蛋命倒是硬,背後生挨一刀竟沒死——還是個赫赫有名的惡匪,綽號叫“馬掌伊萬”。


    馬掌伊萬的匪幫在新墾地流竄作案,行省一共有八個郡,有六個郡都在懸賞他的項上人頭。


    ……


    “馬掌伊萬原本也是個杜薩克。”羅納德少校告訴溫特斯。


    他服役時被戰馬在臉上踢了一腳,落下個橢圓形的馬掌印子,所以得了個綽號叫“馬掌”。


    之後酗酒鬧事時失手了殺人,馬掌畏罪潛逃,幹脆做起搶劫殺人的營生。


    因為馬掌本身武力過人,又有過在軍隊的經曆,所以很快就在身邊聚集起一夥暴徒。


    這家夥深諳行伍要領,對於軍團和地方間的門道也一清二楚。


    在新墾地行省隻有軍團憲兵有能力跨郡搜捕,但捕盜又是地方的任務。


    所以馬掌隻搶平民、不碰軍隊,一個郡呆不下去就跳到另一個郡,各郡政府對於馬掌匪幫都極為頭疼。


    馬掌犯的案子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綽號也從馬掌變成“馬掌伊萬”。


    “凶名遠揚的馬掌伊萬。”羅納德少校拍著溫特斯的肩膀,高興地誇獎:“最後也栽到蒙塔涅少尉手裏,還是活捉。好樣的!”


    馬掌伊萬在鐵峰郡落網,也讓羅納德少校十分長臉。


    尤其還是活捉,這意味著將會有一場“盛大”的公開處決——溫特斯此時還不明白。


    其實不光有馬掌伊萬,因為是幾夥盜匪抱團作案,還有其他幾個小有名氣的大盜也死於馬刀之下。


    隻不過和馬掌伊萬的凶名一比,其他匪徒就算不得什麽了。


    “主要是米切爾鎮長和狼屯杜薩克的功勞。”溫特斯歎了口氣:“您這一說我才想通,為什麽不過是土匪強盜之流,伏擊的時機卻能把握的如此之好。”


    事前踩點、反複偵察、半渡而擊、抓住車隊護衛力量分散的瞬間……


    如果不是溫特斯回援及時,而少尉又恰好是一名施法者,很可能馬掌伊萬這次真的會得手。


    羅納德少校愣了一下,感慨道:“叛軍永遠比匪徒更危險。”


    擁有軍事技能的人一旦為惡,造成的危害遠非鋌而走險的農夫能比。


    在帝製時代,破壞力最強的盜匪往往也都是破產貴族、落魄騎士。


    ……


    羅納德少校把馬掌伊萬留了下來,少校讓溫特斯把剩下的七名匪徒帶回狼鎮。


    “人是你抓的,按律歸你審判。馬掌我留下,剩下的幾個家夥,你帶回狼鎮殺。”羅納德少校特意囑咐道:“既要平息死傷者家屬的怨怒,也要以儆效尤。等這邊完事,我讓劊子手上你那去。”


    審判權,一個小小鄉鎮的派駐軍官能裁定人的生死,這是維內塔共和國的軍官想都不敢想的權力。


    帕拉圖陸軍在新墾地擁有封建領主般的地位,並不是虛言。


    土匪的屍首在熱沃丹被換成銀幣,鐵峰郡掛在馬掌伊萬頭上的懸賞溫特斯直接在熱沃丹駐屯所領到。


    羅納德少校還按照其他郡發來的懸賞通緝令,慷慨地提前支付給溫特斯馬掌伊萬在其餘五郡的賞金。


    帶著賞金、押著七名土匪,溫特斯回到了狼屯鎮。


    在此之前,沒人回想到剛建好的治安所監牢居然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老鐵匠米沙和他的助手貝裏昂不得不連夜打造鐐銬。


    溫特斯原本想把七名土匪留給羅納德少校審判,但他意識到他無權剝奪受害者家屬的複仇。


    ……


    狼鎮的抽丁工作的進展十分順利。


    溫特斯把“在民兵隊的時間能抵扣一期服役年限”的好消息帶回狼鎮後,杜薩人都十分高興。


    吉拉德發自內心不認可“製度套利”,但他沒有公開反對,把選擇權交給每個杜薩家庭。


    最後共有32名未成丁的杜薩克主動報名應募,年紀都在15到20歲之間。


    百人隊滿額為80人,剩下的48個倒黴蛋就將由抽簽決定。


    主動應募的杜薩克名單中,皮埃爾的名字赫然在列。


    雖然老米切爾先生堅決反對,但米切爾家族真正的話事人不是他,而是米切爾夫人。


    皮埃爾最後還是把他爹暴揍他的事情告訴了他母親——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也沒辦法隱瞞。


    出乎皮埃爾意料的是,一向溺愛他的母親知曉事情原由後不僅支持他父親,反倒又將他教育一番。


    等到決定是否參加民兵輔助部隊時,皮埃爾和吉拉德又站到同一戰線。


    吉拉德痛恨違背盟誓的舉動,皮埃爾則是寧死不願去當民夫。


    但米切爾夫人卻認為加入民兵是個好辦法,既不違背法律,也不違背誓言。


    吉拉德·米切爾和愛倫·米切爾大吵了一架,寄宿在米切爾家的溫特斯躲到大宅外麵也能聽到吉拉德的咆哮、米切爾夫人的哭訴。


    米切爾家還未出嫁的小女兒斯嘉麗·米切爾一起躲在後院的涼亭,她抱著少尉的胳膊,死死堵住耳朵啜泣著。


    “夫妻間吵架很正常,我小時候也見過。”溫特斯不得不安慰驚恐的小米切爾女士:“你沒見過嗎?”


    小米切爾女士抽噎著回答:“以前他們從不吵架……我爸爸會不會殺死我媽媽?”


    “不會的……放心吧,不會的……”小姑娘的想象力讓溫特斯瞠目結舌。


    過了好久,大宅裏安靜下來,米切爾夫人又恢複往常溫柔嫻靜的模樣,隻是眼角還有幾縷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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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特斯連忙起身迎接。


    見到媽媽過來,小米切爾女士飛快地跑開了。


    “少尉先生。”米切爾夫人微微屈膝致意。


    “夫人。”溫特斯頷首回禮。


    米切爾夫人甫一開口,又泫然欲泣:“在您的民兵隊裏……皮埃爾能安全嗎?”


    溫特斯沉吟許久,嚴肅、認真地回答:“夫人,一旦投身戰爭,便沒有人能夠安全,我不敢保證皮埃爾能夠平安回家。如果戰事順利,作為輔兵生還的可能性遠比戰兵更大。如果戰事不順利,輔兵也會最先被拋棄。我無法給您任何承諾,戰爭是殘酷而悲傷的災難。”


    “如果戰事順利,輔兵就能更安全對嗎?”


    “沒錯。”


    “謝謝,蒙塔涅先生。”米切爾夫人施禮後難過地離開,她喃喃自語道:“父親、哥哥,我不能再失去兒子。他們將來會理解的……會理解的……”


    當米切爾家的女主人下定決心,吉拉德和皮埃爾的態度沒有任何意義。


    最終小米切爾還是滿腹牢騷地在名冊上簽字畫押。


    ……


    32個人員已經確定好,剩下的人選就隻等待抽簽。


    往年抽丁,狼鎮人抽簽都是簡單粗暴的一人一簽,誰倒黴被抽出來就是誰。


    但這次溫特斯·蒙塔涅駐鎮官製定了一個簡單的章程。


    首先,無論是雇工、自耕農還是莊園主家庭都必須參加抽簽;


    其次,在獸災時犧牲的民兵家庭予以豁免;


    第三,獨生子隻有一簽,其他人兩簽——直接給獨生子豁免太過優待,但也應稍微予以照顧;


    第四,未被選中的其他鎮民,按人頭依照雇工、自耕農和莊園主三檔繳納金錢,均分給民兵隊的成員作為補償。


    這是一套很粗糙的方案,但至少能讓狼鎮人接受。給被抽中的倒黴蛋一些補償,也能降低逃兵風險。


    ……


    讓溫特斯沒想到的是,得知有錢領後,小獵人貝爾第一個找上了他。


    “大人?加入民兵隊有錢拿嗎?”貝爾急不可耐地問少尉。


    要知道貝爾可不在自願報名的32名杜薩克裏,倒是小馬倌安格魯名列其中。


    “是有一些。”溫特斯不動聲色地問:“你缺錢用嗎?”


    貝爾並不正麵回答,而是急切地問:“我也報名參加民兵,您能把錢預支給我嗎?”


    這下溫特斯可沒法置之不理,他皺起眉毛一字一句又問一遍:“你缺錢用嗎?”


    貝爾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一言不發地點點頭。


    “要幹什麽?”


    貝爾不做聲。


    “要幹什麽?!”溫特斯提高了三分音量。


    “還債。”貝爾小聲說。


    “還什麽債?”


    “我父親的債。”


    “唉。”溫特斯歎了口氣:“要多少?我給你拿。不用你來參加民兵。”


    貝爾倔強地說:“不行,我不能要別人的錢。”


    “你小子矯情個什麽?你到底還要不要錢?”溫特斯反問。


    貝爾像泄了氣的皮球,小聲哼哼著說:“要……”


    ……


    小家夥要的錢並不多,溫特斯卻始終放心不下。


    錢對他而言不重要,但他得確保拉爾夫的兒子沒有走上歪路。


    當天晚上,他悄悄跟在貝爾後麵進入林地,一直跟蹤到貝爾回到獵人小屋。


    老獵人死後,貝爾就被溫特斯接到鎮裏來住,獵戶家在林間的木屋就此閑置。


    小獵人偷偷返回老屋其中肯定有古怪。


    “你這小家夥,在搞什麽名堂!”溫特斯一腳踹開房門。


    “啊!?”貝爾驚慌失措地站起來擋著:“沒……沒什麽……”


    溫特斯的瞳孔緊縮,呼吸猛然加速,他指著小獵人身後的影子:“那是什麽東西!”


    貝爾知道躲不過去,小聲哼哼著說:“貓……”


    “放屁!”溫特斯被氣得發笑:“貓的爪子能有那麽大?”


    笑著笑著,溫特斯腦海中突然電閃雷鳴,他震驚地問:“那個……那個是……巨獅的崽子?”


    貝爾身後,小獅子奶裏奶氣地“嗚嗷”了一聲。


    ——割——


    《奇珍異獸錄》


    白睿思[著]


    “……穴獅每胎一崽或兩崽,習性不像獅更似虎,雌獸會單獨撫育幼崽……有可靠記錄表明,直至帝國曆580年仍有穴獅在金頂山脈北麓出沒……然而隨著種群和棲息地的不斷萎縮,這一活化石級別的物種最終徹底消亡……今天的人們隻能從傳說故事和文獻資料中探究穴獅的真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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