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從帕拉圖工兵喊著號子把第一艘打樁船抬進冥河,到運輸木材的車隊被伏擊,總計不到三天時間。


    木樁打下八十根,鋪設橋麵不到二十米,白獅的反製手段就來了。


    截殺車隊就像是一聲發令槍響,赫德騎兵化整為零,開始對帕拉圖伐木隊發動沒完沒了的襲擊。


    帕拉圖驃騎一日九戰,“狗攆兔子”一樣與赫德人追逐搏殺,仍然擋不住敵人對於這片針葉林的滲透。


    溫特斯的隊伍也遭遇了一次突襲。


    二十幾個赫德輕騎牽著戰馬,悄悄摸向伐木場,不曾想被溫特斯放出的步哨撞破。


    哨兵鳴哨示警,用命給戰友們爭取了時間。


    眼看偷襲不成,赫德人幹脆上馬強攻,結果迎麵撞上滿腔怒火的蒙塔涅百夫長。


    後者正在砍樹,猛然聽到哨聲,穿著單衣、提著斧子、跨上戰馬就衝了過來。


    打頭的紅翎羽被一斧劈死,剩下的赫德人被一路追砍到森林邊緣。


    赫德人沒給溫特斯留下傷口,在林間縱馬狂奔倒是讓他掛了彩。


    當溫特斯再回到伐木場的時候,他的衣服已經被針葉和樹枝刮成碎條,上半身到處都是貓抓似的血痕。


    夏爾急忙燒水,融了鹽巴給溫特斯清洗傷口。


    示警哨兵的屍身被找回,他是個很憨厚的農家小夥,頭顱和身體已經被彎刀分離。


    “砍下來!”溫特斯已是怒不可遏:“把赫德人的腦袋都給我砍下來!把屍體掛到樹上!釘!都給我釘到樹上!”


    民兵們行動起來,懷著最強烈的仇恨,他們剁下赫德死人的頭顱,用火燒掉。


    他們嚴格按照百夫長的命令,用粗大的鐵釘從胸椎骨錘入,把死了的敵人釘在樹上。


    無頭的屍體從伐木場到森林邊緣釘了一路。


    之後,蒙塔涅伐木隊再也沒有被襲擊。


    但不是每一支伐木隊都這般驍勇善戰。


    有的伐木隊擊退了赫德人;


    有的伐木隊一通混戰,赫德人自己撤了;


    還有伐木隊被徹底衝垮,等救兵趕到的時候,隻找見遍地的死者。


    次日,兩個步兵大隊和兩個騎兵中隊開進“橋林”。


    [注:因為這片森林的木材用於築橋,所以被士兵們稱為橋林]


    這支分遣隊的指揮官是溫特斯的熟人——羅伯特中校。


    溫特斯第一時間被羅伯特叫了過去,中校想了解各伐木隊的具體情況,也想聽聽溫特斯的想法。


    “在橋林中央修築前出營寨,各伐木隊從營寨出發,朝四麵八方采伐。”溫特斯沒什麽好說的,就是把說過的東西又說了一遍:“伐木隊沿途砍樹,會在身後留下道路。這樣無論哪裏有警,騎兵都能迅速支援。”


    羅伯特中校連連點頭,問:“你交過手,蠻子的作戰意誌如何?”


    “也就那樣。兩個十夫隊的規模,正適合赫德人發揮。但是他們畢竟人少,隻要伐木隊橫下心抵抗,赫德人也沒轍。關鍵是輔兵的士氣在[無名穀之戰]被打得粉碎,如今根本不堪用。沒參與無名穀之戰的民兵,倒還敢拚一拚。”


    羅伯特中校沉吟著,又問:“給每個伐木隊配兩帳士兵,你覺得如何?”


    乍聽之下,溫特斯隻覺得荒謬:這不是在分散兵力?


    但仔細想了想,或許真的可行。


    比起赫德襲擊者,伐木隊占據很明顯的人數優勢。


    但是他們需要主心骨的存在,才能發揮人數上的優勢。


    現在還剩十八支伐木隊,給每隊配兩帳兵,總數也不到一個大隊,還剩一個大隊可以防禦營寨。


    即便需要出兵救援,也是出動騎兵,不會出動步兵。


    “行,我覺得行!”溫特斯表示讚同,他補充道:“挑選精幹的軍士帶兵進駐各隊,有他們撐著,民兵也不會一觸即潰。”


    “好,那就這樣。”羅伯特中校拍了拍溫特斯的肩膀,沉聲道:“不管蠻子有什麽招數,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和他們見招拆招。”


    在比較相熟的上級麵前,溫特斯終究還是沒忍住,他不滿地說:“總部早就該派兵過來!”


    羅伯特中校好言安撫:“老頭子又要築橋,又要防備蠻子大部隊。如果是我,我也不會願意冒險分兵。不同位置,考慮的事情不一樣。再說,他不是派我來了嗎?”


    “赫德人有什麽大動靜?”


    “沒有。”羅伯特中校搖搖頭:“他們在三十裏外下營,很是小心。哨騎撒得遍地都是,我們的偵騎也過不去。”


    軍帳內隻有羅伯特和溫特斯兩人,談話性質私密。


    溫特斯盡可能心平氣和——但還是帶出三分火氣:“我就是個百夫長,還是維內塔人,說話也沒人理睬。您在軍中說話有分量,有件事我想和您說。”


    羅伯特中校正色道:“怎會沒人理睬?阿爾帕德把他的酒壺都給你了。傑士卡那個‘三句話裏兩句得罪人’的家夥一提起你更是讚不絕口。你有什麽想說的,盡可以講。”


    樹枝在火盆裏劈剝作響,在冬日裏難得帶來一絲暖意。


    傑士卡中校在背後誇獎自己?溫特斯難以想象,因為獨眼中校當麵都很少給溫特斯好臉色——準確來說,傑士卡中校誰也不給好臉色。


    不過溫特斯現在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他索性直說:“中校,你們帕拉圖人對於‘水’缺乏重視,對於‘海軍’更是缺乏認知。你們習慣騎馬,但是帕拉圖也有許多大河。如果你們帶一支艦隊過來,絕不至於陷入今天的險境。”


    維內塔人的話聽得羅伯特中校又迷茫、又深思。


    溫特斯狠狠一拳錘在腿上,語速飛快:“當務之急不是築橋,而是造船!冥河不僅擋住我們,也截斷了赫德人的往來。赫德人一塊舢板都沒有,我們哪怕隻有二十艘小船,對岸的赫德人都是孤軍、死軍!我們困在西岸,我們害怕。赫德人困在東岸,他就不怕?


    別忘了,赫德人可是有大炮的!軍團總部現在一門心思築橋。可如果我們控製不住水麵,讓西岸的赫德人把大炮送到東岸,橋修得再快又有什麽用?那就要出大事了!”


    羅伯特中校微微一愣:“蠻子的火炮不是已經被我們銷毀了嗎?”


    “誰知道他們還有沒有?”溫特斯愈發急躁:“水麵寬度不到兩百米,就算是那種大號火槍似的一磅旋轉炮,都能輕鬆從東岸打到西岸。我若是赫德人,不惜代價也要把火炮運到東岸去!就架在大橋正對麵!日夜不休轟擊打樁船,把打樁船統統擊沉!就那些破筏子,下水一艘,打沉一艘!”


    寒風吹進軍帳,火苗在鐵盆裏劇烈翻滾,一如溫特斯的心情。


    “我現在慶幸你不是蠻子。”羅伯特中校苦笑著問:“這些你沒和總部說過?”


    “前天給總部打了報告,結果泥牛入海,也沒個回文。”


    “沒和傑士卡說過?”


    “大前天我就被派出來砍樹,要是您今天沒過來,我就要去找傑士卡中校了。”


    羅伯特中校雙手撐著膝蓋,認真地說:“如果赫德人把大炮搬到對岸,那橋也就不用修了。你放心,我直接去找博德上校,讓他去見老頭子。”


    “有您在,我就不擔心了。”溫特斯的呼吸稍微暢快一些:“我們沒船,赫德人也沒船。不用多,二十艘劃槳小船控製水麵就足夠。”


    “可惜我對水戰一竅不通,等有機會,你一定要和我多講講水戰和船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懂。”溫特斯想起另一位故人:“維內塔海軍有一位名叫斯派爾的船長,那位才是槳帆船作戰的專家。如果有機會,我願為您引薦他。”


    “好。”羅伯特中校哈哈大笑:“一言為定。”


    ……


    帕拉圖人先是在林間伐出一片空地,然後用砍倒的樹木修築前出營地——又名橋林營地。


    建材獲取容易,又有十八支伐木隊趕過來幫忙,橋林營地的修築進度突飛猛進,一天就幾乎完工。


    因為使用了大量木料,橋林營地的工事甚至比土牆為主的大營還要堅固。


    伐木隊加上羅伯特中校帶來的兩個步兵大隊和兩個騎兵大隊,共計三千餘人、五百多匹馬。


    [注:戰馬以及從馬、馱馬]


    營地按照標準軍團營地規模修築,容納這些人馬綽綽有餘。


    除了營地本身,羅伯特中校還計劃修建一係列哨塔以提供先期預警。


    不過那些就隻能等明天再說了。


    幹了一整天的活,溫特斯疲憊到極點,隻想好好睡一覺。


    橋林營地大致竣工,各支伐木隊紛紛從野外搬進營區。


    雖然還是紮帳篷,但是周圍有壕溝、營牆保護總比在野地睡得安心。


    最後將營區巡查一遍,溫特斯三步並作兩步回到自己的軍帳。


    此時已經入夜,溫特斯強打精神,匆匆寫下“納瓦雷小姐,我今天又砍了一整天樹”之後,便飛快地鑽進毛毯裏。


    幾乎是剛剛躺下,溫特斯就睡著了。


    ……


    溫特斯走進一間浴室,幾位麵目模糊、身材窈窕的古典美人款款走來,伸手便要脫他衣服。


    他被嚇了一跳,死死扯住浴袍不放。


    美人見脫不掉溫特斯的衣服,便湊過來要親吻他的臉頰。


    “別這樣!”溫特斯拚命向後仰,但他背後是牆,令他動彈不得。


    美人開始舔舐溫特斯,從下巴開始,一點點向顴骨移動。


    溫特斯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天呐!她怎麽這麽多口水?”


    他伸手去擦口水,然後從夢中醒了過來。


    醒來的溫特斯被嚇了個半死,險些直接打出一記裂解術。


    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東西正在舔他。


    溫特斯摸出匕首,發動光亮術,麵前赫然是一張馬臉——字麵意義上的馬臉。


    這臉型、這毛色、這額頭上的星紋,他再熟悉不過。


    “[驚恐之語]!”溫特斯快要崩潰了:“你怎麽跑我帳篷來了!強運?!”


    什麽狗屁美女?難怪口水那麽多!


    馬兒輕輕哼哼一聲,用鼻尖蹭溫特斯。


    “我沒有糖!你怎麽從馬廄跑出來了?”溫特斯痛苦爬下行軍榻:“快出去,我帶你回馬廄!”


    聽了這話,強運嘶鳴著一甩頭,把溫特斯的帳篷整個頂了起來。


    帳釘一根接一根被拔起,一陣寒徹骨髓的冷風掠過溫特斯的身體,帶走了他寶貴的體溫。


    溫特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從腳尖一直到胸腔,都在抖。


    他真的生氣了。


    “你小子!”溫特斯揪住強運鬃毛:“給我回馬廄去!”


    強運卻不肯罷休似地,咬著溫特斯的毛毯,把他往外拖拽。


    馬兒的眼睛撲閃撲閃的,仿佛在說著什麽。


    強運繼續把溫特斯往外拖拽。


    溫特斯心一橫,抓過毛毯裹在身上,翻身上馬。


    也沒有馬鞍,就騎在光溜溜的馬背上。


    “走!”他輕夾馬肋:“告訴我你想說什麽?”


    強運帶著溫特斯往營外跑。


    守門的哨兵看到蒙塔涅百夫長裹著毛毯、騎著沒鞍的馬,雖然心中奇怪,卻也不敢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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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運沒跑出多遠,溫特斯就明白他想說什麽了。


    西風吹來淡淡的煙霧味。


    “草!”溫特斯臉上血色盡失:“火!”


    在邊黎,帕拉圖軍隊送了白獅一把火。


    今天晚上,白獅來還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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