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他看到了畫麵中的慘烈情景,他的反應竟然比我更為強烈,我分明感到他倒抽了一口冷氣,繼而整個人便完全僵住了,仿佛那一口氣也將他的心魄抽入了虛無的境地:


    在這一段石壁上,易碎的石灰岩被換成了堅硬的黑曜石,而在那亮黑色的石麵上,描繪的工藝也改換成了浮雕,一隻銀白色的長著一雙鷹翼、振翅欲飛的天狼,被一隻黑皮金斑的巨蟒緊緊纏繞著,那凶悍的巨蟒就像一根粗大的鏈子,眼看要把天狼勒得窒息了。


    而這隻健美的銀灰色的神獸也用一副鋒利的獠牙死死地咬住了巨蟒的脖子,巨蟒仰起頭,對天長嘯,口中吐出長長的鮮紅的信子,像是在垂死哀鳴。


    就在那驚心動魄的一瞬間,一聲比利箭更尖銳、更逼人的驚叫,刺穿了我的耳膜,將我驚駭在那裏,一時竟失去了知覺。


    好像經過了一場極為短暫的昏迷,清醒過來後,我才意識到了這幅畫麵的似曾相識,這又讓我集中心智,在記憶裏快速搜尋,可是,此時的大腦空白一片,這更讓我感到驚恐,甚至是慌亂。


    幸好養父已從極度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他似乎意識到了我所受到的刺激,和隨之引起的內心恐慌,便趕緊挽起我的手臂,從那幅畫前匆匆離開了。


    那會兒,我完全慌了神兒,腦子裏翻滾著可怕的疑問:


    ——剛才那一聲驚叫,是那隻狼,還是那條巨蟒發出的?這明明隻是一幅壁畫,怎麽會有了生命?發出了這樣淒慘、尖利的哀鳴?哦,它的確是生動的,天狼身上的銀毫根根俱現,瑪雅民族高超的浮雕壁畫的技巧近乎完美地體現於這麵冰冷的石壁之上,讓它仿佛也感染了生機,竟猶如一片黑沉沉的蒼茫雲海般浮動起來……難道是我的幻覺在作祟?可是,這幻覺也未免太真切了吧?我的兩片耳膜分明在隱隱作痛呀!


    我怎麽也緩不過來,更擺脫不掉內心的惶惑,以至於隨後的一段路我是怎麽走過來的,之後竟然完全記不得了。


    隻是隱約間,我似乎看到了一個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動,隨著石道的延伸,棚頂上的金燈逐漸稀少,光線也越來越暗,等我意識到,那個身影行走時的動作竟是那般的奇異,想要仔細打量時,我已有些看不清那個人了。


    這時,我才發現,不覺間已跟著那位拄著單拐的老者走出石道,來到了另一片更為陰森的密林裏。


    隻有那迷藥般濃烈的鬆香味仍在四處彌漫。


    山遠上,一群高舉著火把的瑪雅土著,把整座山頂照得一片流紅如血,緊裹在身上的鹿皮聖裝讓我一時恍惚,以為是那石道兩壁上未盡的長卷一直鋪陳到了這裏,以至於在無限地延展的過程中,麵幅上的眾神不甘於故作姿態的沉寂,竟然盡數複活了!


    那一刻我也猛然醒悟了,所謂的廢墟的真相,霍然坦露的一刹那,一片眾神最後的領地便驚現在了這片早該死寂殆盡的荒蠻深處。


    誰說瑪雅文明已經湮滅,那些族人也不知所終,眼前的這片奇景就是一次浴火重生般的涅磐初始,其實這些虔誠的族人從未離開過,隻是明智的他們將所有的存留都完好地包藏在了心底,又在人跡罕至的幽深密林裏為自己辟出了一片淨土,方才經過的那條深埋於地下的石道,就是通往這處林中之城的隱秘門戶。


    我再凝神去仰望那座高山,才看清了那原來是一座巍巍然的廢墟,我的族人正是為迎接我的到來而在上麵排成了聖裝的長列。


    老者也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麵向著我,低回的夜風吹起了披風修長的下擺,他的身軀在昏暗中若隱若現,我勉強看到的僅是一片瘦骨嶙峋,這又是一個難以探究的幽靈般的詭異人物。


    不過,這時他終於開腔了,用一隻髏骨般的長臂指著那座遮蔽了夜幕的巨型廢墟,嗓音嘶啞,又透著幾份掩飾不住的激昂:


    ——走上去吧,瑪雅最後的聖主,那裏就是你的殿堂,走進去,捧出你的聖物,滿懷虔敬地用神的風采來為自己加冕吧!


    這個鬼魅般的嗓音讓我終於認定了他,就是那晚在藏書室裏與養父秘會的洋三人!


    我曾在養父的探險日誌裏讀到過關於他的記述,一位久居於聖井之下的孤魂,來自於遙不可追悼的沉淪之國,亞特蘭蒂斯——這位棲水而生的兩棲人又怎會成為了此刻帶領我到這片聖地來朝聖的引路人呢?


    不等我張口追問,他已經背過身去,拄著那隻單拐,披風的下擺圍繞著油紅色的木杖,一飄一擺地伏地遊移著,向那座聳天觸雲的廢墟趕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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