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綢繆。時值四月初,宋國北方迎來了第一場春雨。大雨淅瀝下個不停,天幕混沌,道路泥濘,泥水遍布的土地上印著一道道車轍。


    一隊人馬走在曠野上,商隊打扮,配有帶刀勇士,數輛車咯吱咯吱在難走的土路上。因為天氣緣故,他們行駛緩慢,騎馬的披著鬥笠打著傘,趕車的則戴著粗劣的蓑帽趕著喘白煙的馬。當中一個格外漂亮的車上簾子被掀開,一隻手伸出來,帶著一句無奈的問話:“木格,你小子還不願意上來?還是怪我總在外人麵前冷著你?你傻小子,若不是如此,還如何跟來?放心,咱們宮裏的人我看也差不多了,隻要沒外人,保證不叫你委屈!”


    木格鼻子裏不出聲地哼了一聲,別扭著聲音回道:“跟最重要的小姐一車,木格可不敢!”


    人徙無奈地歎口氣小聲道:“還在怪我打你的臉?”


    木格扭過頭去不答。他的臉到現在還有些腫,可這不是最重要的。殿下的招數他有些習慣了,隻要能跟殿下去,這也不值什麽。隻是他太生氣殿下怎麽非受那姓王的擺布呢?叫扮什麽就扮什麽?雖然他爺穿著女子衣裳也十分好看,化了妝更像那麽回事兒,可再怎麽說也是扮作青樓女子,把他爺當什麽了?還是什麽‘隊裏最重要的小姐兒’!爺現在已是王爺了,還是皇上的血脈!念著爺進宮前是樓裏的,便借此侮辱爺麽!


    木格想不通他爺有什麽把柄被這王大人捏了。人徙自然不能告訴他,看他賭氣的樣兒,生氣又無奈,隻得不管他,自己在車裏悶坐。好在王黼良心未泯,說是什麽“最重要的小姐兒”,簡直推她做行首(花魁),也有一點是讓她能獨自坐在一輛車上,不受人家排擠——其他的女人可是正宗的青樓女子,幾個人同坐一輛車。


    猛一回穿女裝,還是十分不習慣,更何況還是在自己樓裏看慣了的顏色樣式,看了心裏作嘔,隻得自己當作沒穿。倒不是衣服難看,想起自己扮演的身份,一股怒火就竄上頭頂。可她無可奈何,知道這也是計劃必須的一部分,王黼說她不能是夥計,做老板又細皮嫩肉的做不像,做這個“最重要的”倒是看似很合適。到底為什麽合適自己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說是被侮辱也罷,被擺布也罷,當下能如何?即便要回頭也不知怎樣隱瞞自己的身份不被說破。她還沒有灰心到要和王黼玉石同焚的地步。


    還好女裝是在王黼府上換的,否則墨兒看了非起疑不可。臨走時又和墨兒話別了片刻,好說歹說,墨兒還是淚眼送她出去,真真沒法兒。想到此她便煩躁起來,心下有些後悔當初為了在身份不破的情況下洗個澡而輕薄了墨兒。弄到澡都不敢輕易洗,隻在墨兒她們出門的時候叫曹紳弄水稍微洗一下。現在弄到無法了局了。本來是對墨兒有好感,但在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時候便有了肌膚之親,等明白自己的心不是那樣之後便晚了。自己又不是男子,為了責任,以後還可以收她做個小妾。越想越難住,索性丟開,去想給陛下的通報陛下不知道會不會起疑。


    明明當天晚上便出發了,去跟陛下請示要外出時說的是第二天早上去梁大人家家宴,當日便可回。可陛下過了兩日再打發人找她時找不見要如何呢?今日已是出發的第四日了。王黼滿口言辭保證得可好,說宮中都打點的齊備,陛下那兒自然也有人。可不知可信不可信?這王黼不會用完了她便害她罷?想著想著多疑的毛病兒又犯了,伸頭出去跟木格搭話,木格還是不大理。人徙本想拿出主仆身份壓他,又不忍心,隻得作罷。


    近來世上比較和平,此路段也屬較太平的路段,又是大白天,走路便不必太擔心劫匪搶劫商隊。王黼一身商鋪管家的打扮,前頭騎了馬,一邊心內舒暢地欣賞著雨景,一邊想著自己稱病在家梁大人也會幫著他掩飾罷。幾位帶刀武士也是打著哈欠,心無警戒。


    孰不知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一個人,滿眼自信又滿臉得意的臉,不時跳上某棵樹望望遠方,一副悠閑逛花園的樣子。此人二十幾歲光景,背著一個小包袱,足登高桶靴,身穿毛邊短襖,戴了一個襆頭,是城裏人們常戴的那種。可一般戴這種襆頭的都穿長衫,可這青年穿著短打,不是外地人便是不會搭配衣裳。可這不影響他敏捷的身手,一看便是習武之人,兩跳便上了樹,幾蹦就找了掩護躲避了幾個回頭人的目光。上挑的眉毛和掛在嘴邊的笑意顯示他生性爽朗。身形頎長,雙手修長,眉眼幹淨有神。此人絲毫不在乎雨點一個勁地打在他身上,他邊不快不慢地悄悄跟著商隊,不時也看看身後,皺皺眉頭,嘴裏嘟囔道:“這幫小子還不來,不是在哪都能找到我的麽?不需要的時候倒跟得緊,需要的時候找不見。這車隊都跟了一天了,等他們到了還不來,這買賣不就黃了?回山上給我跪山神去。”可大概老天與他作對,又過了三日,車隊都走至宋遼邊境了,他的人仍未出現。他跟了幾天跟得筋疲力盡,幹糧都吃完了,還要時常提防著被發現,煩惱透頂滿腹怒火。若不是看著這車隊冠冕堂皇的好象很有錢,而且既然跟了花了工夫,否則就放棄了繼續自己的旅行。可越是花的工夫多,越是想到手,心想若不是自己身體好得不似那個女人,這又刮又淋又曬的幾天早就不行了。


    這日,車隊已達邊境行唐縣,在一家客店短暫歇過腳後車隊又前進了,眼看快要到了遼國了。跟著的青年簡直要放棄了,覺得真是晦氣非要跟這樣一隊看到吃不到的車。他索性就也在一家客店睡起了大頭覺,心想著吃飽睡飽了以自己的腳力也不是追不上,而且是很想黃的一個生意,追到了也怕是無用。


    一無所知的商隊仍向前走著,但王黼心內知道,怕是走不了多遠了。果然,在剛跨過宋國邊境沒有一百裏,一個夕陽璀璨的午後,隨著一陣狼煙,一大隊人馬赫然停在商隊麵前擋住了去路。看上去像是一個營的士兵,穿著翻毛皮大領軍衣,統一戴尖頂軟帽,帽外露出一縷縷的長發。為首的蓄著兩條胡子,光著頭,依稀可看到禿禿的頭頂,像是故意剃成那個樣子,一圈的半長不短的發四垂著。他騎著高頭大馬,手拿鐵槍,中氣十足道:“來者何人?入遼國有何事?!”


    說的是宋人的語言。王黼心裏明白遇到正主,知道對方也是有此意,否則一開口怎麽就是宋人的語言?要知宋遼多年通商都是采正經的官道,這樣的小商隊走偏路擅自入境是基本不見的。


    王黼扔了馬鞭跳下車躬手道:“各位爺,我們是做正經生意的商隊,有批貨要送到貴國的城裏,也是沒什麽盤纏,對付不了官道上的各位官爺,才走這無人走的偏道。請各位爺高抬貴手,讓我們過去罷。”


    那頭領哈哈一笑,說道:“我們還沒說不叫你們過去,你就求個什麽?隻怕,得叫我們看看你們的貨物才好放心放行啊,這也是邊防的必要。”說著一聲令下,手下的人邊策馬飛跑進商隊,掀帳篷掀油布,驚得車隊人慌馬亂。


    王黼苦著臉求道:“這位爺,宋療兩國盟約已久,向來和和氣氣,我們才敢走這偏道的,可如今你這樣明目張膽的如攔路匪徒,不是毀了宋療兩國的和氣嗎?”


    那頭領嗤笑了一聲,突然滿麵怒色道:“休要提這盟約!本是無事的,近兩個月來,你們宋人時時挑釁,或是讓我們上當,或是占我們的便宜,事後還往往不以為然地羞辱我們,也得了我們不少實惠了!今日就是等你們來,好好還給我們罷!”又是一聲令下,士兵們便不隻是翻,便明著搶起來,這個拿過車上的絲綢衣裳就抱了滿懷,那個搬了車上的幹糧袋就綁在自己馬上,幾個領頭的穿過人馬,走至車前,挑簾子伸頭看了看,臉出來時便滿麵喜色,對著頭領喊道:“大將,果然有貨!”車內一片尖叫。


    幾個帶刀兵士一見如此,紛紛上前拔刀,可不到十人的護衛麵對一百多人的大隊人馬,幾個回合就被撩翻在地,捆上了。王黼在人群中亂喊道:“你們這不是明搶嗎?”,那大將笑道:“本朝向來光明磊落,不像宋人偷偷摸摸找我們的事!”一時人仰馬翻,塵煙翻滾。


    人徙的車位於隊伍中間,早聽見了騷動頭伸出簾子來看,一看這陣勢,頓覺心慌,心想太平的世道怎麽會有打劫的,而且還是遼國的人。而且王黼一再隻說計劃的一半,根本不知道要到這麽遠,到現在也不知計劃到底是什麽。再一看保護商隊的那幾個王黼稱的武林高手幾下就被打翻在地,心內不由罵道,這是什麽“武林高手”?一個靈光閃現,腦中想到王黼不住地幫她取得陛下的寵愛的德行,包括要自己扮作這所謂“最重要的小姐兒”,猛然一下明白了那所謂的計謀。臉迅速因為憤怒而漲紅,氣衝頭頂幾乎想要把這身衣服撕了。屈辱和被人玩弄之感讓她覺得天旋地轉,恨自己怎麽落到如此地步。她重重坐回座子上,努力使自己鎮定。


    片刻之後,心緒漸平。心內說道:“明目張膽地做出這種事來,怪不得想不到呢!還捏準了我不告發你。也罷,這一道兒我記著,你要知道,道兒道兒越多,到時還你的就越多!到時可要怪自己玩兒我昱王爺!”想畢推開上來保護她的木格,一步跳下車道:


    “最重要的在這兒。”她看準那頭領凜聲道,滿目怒火,語氣冷寒。


    王黼看她如此,反大張了嘴看著她。人徙看都不看他,看著首領一步步走到她麵前。


    那漢子一看這個眼神獨特,麵色紅潤,紅唇白麵,簡直就是花容月貌。不禁心花怒放,上前就向她的臉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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