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也看過了,太子殿下也點評完了,按照流程,接下去就是考察時間:太子與伴讀再次回到文華殿,對今日所學之中某些尚不十分明白之處詢問講官。


    但三字經實在隻是基礎中的基礎,並不涉及複雜的道理,且太子又早已讀過,是以太子無甚可問,講官也無甚可講,最後隻是太子又在陳經邦麵前背誦了一遍今日所習就算完事,陳經邦隨即宣布放課。


    此時,一名身著少監服飾的宦官上前,將手中薄冊遞給陳經邦。


    這名宦官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剛剛調任到太子身邊的陳矩。他現在的執掌是“隨侍太子,並記載太子觀政言行”——太子每日閱讀一篇奏疏,這件事被皇帝定義為“觀政”,而剛才陳矩遞給陳經邦的薄冊,就是方才太子觀政後與高務實、馮保的對話錄。


    陳矩早年曾在司禮監讀書習字,表現不錯,所以才得了這個差事[注:司禮監太監讀書的起因和發展,讀者諸君有興趣可自查,我寫進來可能又要挨批……],而他不僅要記錄一次,還要謄抄兩遍,最後一式三份:一份在司禮監留檔,一份交給皇帝,一份由當日講官轉交內閣。


    剛才這一份,毫無疑問就是轉交內閣的。


    馮保此時也站在朱翊鈞身邊,一臉陰沉地看著那份薄冊被陳經邦接過去,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雖然理論上來講馮保的“官場地位”高了高務實十萬八千裏,但架不住在皇帝眼裏太監隻是家奴,而高務實再小也是個“學士”——假侍讀學士嘛,所以馮保在太子讀書之時隻能站在一邊,高務實反倒有個比後世學生們課桌寬大兩倍的黃梨木書桌和一把直背木椅,此刻正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裏,無比認真的看著書桌上攤開的三字經。


    連朱翊鈞看了都覺得高務實讀書真是認真:以高侍讀的學問,這三字經到底還有什麽好看的?孤都倒背如流了。


    然而高務實其實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隻是施展了他在後世某些會議上慣用的特殊技巧:聚精會神、神遊天外……


    是的,趁剛才的那點靈感還在,高務實正在苦苦思索李貴妃在隆慶駕崩前後對馮保的使用為何分際明顯的原因,他直覺認為這可能就是搞掉馮保的關鍵。


    馮保能被李貴妃信任重用,首先肯定是因為他早早調到當時的裕王府,追隨久了,當然也就容易獲得信任。但這個理由肯定不能說足夠,因為大明的宦官本來就多,裕王府分配到的宦官也並不少,為何別人就沒有如馮保一般受重用呢?總不可能是馮保韋爵爺的先驅,或者嫪毐二世吧?


    高務實下意識瞥了馮保一眼。


    可是沒錯啊,白麵無須,胡子根都沒了,再回想一下,他身上的熏香味很重,的的確確就是正常宦官的表現——再說明朝的後宮製度極其嚴謹,真正在妃嬪身邊伺候的太監是極少數,並且有太監在的時候,也一定會有宮女在旁,後宮嬪妃根本不可能單獨與太監獨處,哪怕李貴妃和自己淨身入宮的親弟弟李文進談話,門口也是站著宮女的。


    漫說妃嬪,連太皇太後都得受管製——當年英宗登基,年幼不能理政,太皇太後執掌大權,也因為不便接見重臣,結果創造出了票擬製度呢。所以馮保肯定不會是因為什麽“男根未淨”之類的齷蹉緣由而得寵,野史中說什麽張居正跟李太後有不正當關係也純屬無稽之談——你非要說李太後覺得張居正長得帥而要用他,那我無話可說。再說了,李太後可是悄悄把《霍光傳》拿給朱翊鈞看過的,說她傾慕張居正?這都暗示皇帝遲早要殺他了……


    再想一想,朱翊鈞後來清算張居正,順便把馮保發配南京孝陵種菜,李太後做了什麽?嗯……隻有四個字“太後問故”[無風注:“保之發南京也,太後問故。”]。


    看起來,李太後那時候還是記得馮保,但問題在於皇帝解釋了一番之後,尤其是皇帝說當初潞王大婚時,由於民間珠寶都被“無恥臣僚”爭先獻給了張居正和馮保二人,導致宮外居然采買不到足夠合適的珠寶之後,太後卻直接表示:把他倆抄家就行了……


    可見,李貴妃或者說李太後對張居正和馮保,並無什麽私人感情——即便有,也遠遠不及她對兩個兒子的關心,她用張居正,是因為張居正有能力;她用馮保……應該是馮保此前伺候得不錯,再加上能和張居正好好配合。


    因為隻有這樣,國家才不會出亂子,自己兒子的大位才坐得穩當。


    由此可見,李貴妃的目的,歸根結底是讓兒子坐穩皇帝寶座,不會出現“主少國疑”的糟糕局麵。


    這又反過來解釋了隆慶剛駕崩之時,高拱一句無心的“十歲天子,如何治天下”,居然會導致他堂堂顧命首輔,被兩宮太後以皇帝的名義,直接一道中旨一擼到底,連分辨的機會都不給,就要求立刻去職回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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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那道中旨說得可也夠嚇人的: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通不許皇帝主專。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著回籍閑住,不許停留。


    張居正授意而馮保誣告的罪名就不提了,高務實此刻把思路集中在“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上。


    驚懼!這才是關鍵!


    大行皇帝遺詔已經頒布,皇帝大位已正,君臣分際已定,為何因為高拱一句無心之言,就導致太後皇帝母子“驚懼不寧”?


    原因無非兩點:其一,高拱在隆慶朝便是重臣中的重臣,先帝對其事事依靠,所以高拱的威望在此時簡直如日中天。而前代三楊主政時期,在武宗早崩之後,竟然能越過皇室宗親,定下以朱厚熜為天子這等大事。後來嘉靖繼位,由於政見相左,楊廷和竟然多次直接封還皇帝手詔,拒不發布和執行,雖然經過一番艱難的拉鋸戰之後,最終是嘉靖贏得了勝利,卻也可以從中看出,在天子年少的情況下,內閣首輔的權力是有多大!那麽李太後生恐高拱真有“廢君另立”的心思,也就不能說是無法理解了。


    其二,馮保能在隆慶駕崩之後立刻成為司禮監掌印,明顯是有李太後在後麵推動,而高拱因為馮保相對來說在宦官中屬於比較“有水平”的那一類,與劉瑾當年極其相似,因此一直打壓馮保。這個舉動在高拱看來理所當然,他要防止太監亂政嘛!可是在李太後看來就不一定了——你這是在挑戰哀家!


    因為在她眼裏,馮保是她的人,讓他做司禮監掌印,才能保證大權在皇帝手裏捏著,而不是在孟衝那個“高拱私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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