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白駒過隙,一晃已是半年過去。


    自從前次在太子麵前與高務實交鋒失利,被皇帝“罰降兩級,暫署原官戴罪立功”之後,馮保就表現得格外老實。


    現在的他,不僅受賄等方麵收斂了許多,在麵對高務實的時候,這位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東廠提督,堂堂內廷二號人物每次都是陪著笑臉,就仿佛一條原本打算咬人的狗,被人一腳踹中麵門之後的嗚嗚慘相。


    不惟如此,在多次公開場合下,馮保麵對高務實之時,其表現已經不能用謙遜、客氣、尊重這一類的詞匯來形容,而完全應該用俯首帖耳、摧眉折腰、奴顏婢膝等詞匯來形容。


    由於這個情況實在過於反常,以至於外廷忠臣紛紛打探,希望知曉其中緣故。也不知道是哪位神通廣大、手眼通天的遮奢人物,最先搞到了“高侍讀妙語力挫馮督公”的段子,外廷才在驚歎中恍然大悟,紛紛稱讚這位高家公子的確是太子伴讀的最佳人選,更有好事者戲稱高侍讀為當今“小閣老”,眾人大笑不語,卻也默認。


    高務實由於在宮中時要時刻陪伴太子身邊,回到府中既有自己的課業,又要兼顧多個方向匯總來的事業進度,以至於一直不清楚外頭對他的看法。直到這一日高拱門下弟子再次聚首,他們見了高務實之後,竟不約而同的以“小閣老”相稱,高務實才大驚失色,知道外頭對他有了這樣一個綽號。


    驚訝過後,則是背脊發寒。


    他不僅絲毫沒有為自己的所謂“威勢”感到沾沾自喜,反而一眼看出其中的危險。


    小閣老?好一個“小閣老”!


    敢問上一個號稱小閣老的是誰?下場若何!


    那是嚴世藩,最後是被開刀問斬了的嚴嵩之子!


    高務實當時心裏冒出的第一句話,便是那句著名的“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


    這句“小閣老”一叫出來,相當於就是把自己比做了嚴世藩,這廝最後被開刀問斬,根本沒人為他平反,可想而知是個什麽角色,放在戲曲裏麵鐵定是唱白臉的大奸臣。


    更深一點的話,我高務實是小閣老,那老閣老是誰?暗指我三伯高拱是第二個嚴嵩?


    用心何其歹毒!


    他高務實兩世為人,可從沒想過要做一個比幹之流的愚忠之臣。他雖然有自己的理想和誌向,卻堅持認為“長於謀國,拙於謀身”是毫無意義的——你連自身都謀不了,哪有機會去謀國啊?就算給你點時間去謀國了,當你身敗名裂之後,你的謀國成果能留下來幾分?你的宗親家人能剩下幾人?


    除了後人讀史之時的一句感慨之外,什麽都留不下。


    嗬,那我是來“為愛發電”來了?哦,不光是為愛發電,而且發的電還被雷電法王楊醫師拿來給自己做電療?


    怕不是瘋了!


    所以高務實做官的第一要務,乃是保護好自己,在此之後才是諸如施展才華、大展宏圖之類的玩意。他對此也不覺得有什麽羞愧,他覺得這就好比反圍剿失敗之後的我軍,留在原地為了理想戰死固然偉大,可留下革命火種,將來再將這火種灑遍神州難道就不是偉大了?


    偉大固然好,可智慧更重要。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


    所以像他這樣一個人,當然不忌諱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對手,比如這一聲“小閣老”,就讓他下意識裏懷疑是馮保搞的鬼。


    這是很有可能的,因為馮保在半年前吃過一次虧之後忽然態度大變,本身就引起了高務實的警惕,他根本不覺得馮保是放棄了鬥爭——到他那個位置,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嗎?


    進一步,是青雲之巔;退一步,那可就是萬丈深淵了呀!


    換了誰,能真的退這一步?


    玄武門事變前的李世民難道有退路?靖難之役發動前的朱棣難道有退路?


    馮保沒有退路,因為高拱也退不了——他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讓他無法容忍將來可能出現第二個劉瑾,所以他也一樣退無可退。


    雖然曆史上張居正最後選擇了與馮保同盟,但如果現在就把高拱和張居正對調一番,張居正也不會接受馮保——我有孟衝這個水平雖差但足夠聽話的司禮監掌印配合,那還要你馮保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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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聽話得跟孟衝一樣?不可能!


    換頭豬在台麵上,它除了吃得多點,倒也沒有多大麻煩,反正有我在背後拿主意;可要是台麵上擺的是隻狐狸,你以為它會和豬一樣乖乖聽話?


    不會,它反而會自作主張,甚至狐假虎威!


    這個矛盾根本不可調和,而以馮保的智慧,他足以看出這一點,所以他的一切示好、示弱,無論做到怎樣的程度,哪怕就像勾踐當年一樣,去嚐吳王的便便,其根本目的也無非是麻痹對手,等待機會給於致命一擊罷了。


    隻是馮保畢竟不是庸碌之輩,哪像某些電視劇裏演反派那樣,什麽蠢事都要爭著幹,不飛揚跋扈張牙舞爪似乎都不配當奸臣。馮保的表現恰好相反,他不僅在高拱麵前唯唯諾諾,一如新進宮的小宦官見了大閣老一般唯恐怠慢分毫,甚至在高務實麵前也表現得恭恭敬敬。


    這就給人造成了一種錯覺,即現在司禮監從掌印到第一秉筆,全都成了高閣老門下走狗,天下大勢已盡在高閣老掌握之中。


    而因為馮保的異常“認慫”,內閣之中的李春芳和趙貞吉壓力頓時變大,哪怕李春芳依舊還是首輔,趙貞吉依舊執掌都察院,可隨著“內廷”整體“投靠”高拱,李春芳與趙貞吉的票擬,三不五時就被打回要求再擬,高拱的票擬卻總是一字不易的直接批複“照準”,兩人隻覺得有一座大山從頭頂壓下,讓人喘不過氣來。


    其實這一手對李春芳和趙貞吉的實際打擊很小,因為皇帝並非就不肯聽李春芳和趙貞吉說話了,隻是司禮監總能找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要求李春芳和趙貞吉重新擬定一遍——實際內容也許根本沒有變化——久而久之,二人的閣老權威自然會受到嚴重影響。


    在這種情況之下,李春芳與趙貞吉無法可想,隻好找陳以勤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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