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眼下並沒有宗人令在任,左宗正實際上就是宗人府的第一人,掌府事倒也理所當然。不過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侯拱辰在此時此刻突然出任左宗正並掌府事,要說與昨天高務實的上疏沒有關係,恐怕三歲小孩都不會信。


    不過,這個決定其實是朱翊鈞自己做出的,高務實並沒有在他麵前進言舉薦。隻是這話說出去有沒有人信,那就不好說了。


    畢竟滿朝上下都知道,侯拱辰這位駙馬爺是當初高務實奉密旨幫壽陽公主挑的,為此他甚至還將侯拱辰接到自家府上住了一段時間。


    如果選駙馬和考科舉能夠類比的話,高務實就相當於侯拱辰的座師兼房師,或許還要算薦官。


    因此以大明朝的傳統而言,就可以簡單的表述為侯拱辰是高務實的人。


    當然這話不會有人明說,因為侯拱辰現在隻能算做是天家的人。而且另一方麵也挺有意思,那就是侯拱辰現在官比高務實更“大”。


    按照太祖朱元璋的設置,宗人府位列天下各衙之首,更是文職第一,所以宗人府五位堂上官的品銜尤其尊貴——通通正一品。


    侯拱辰現在成了左宗正,那是堂堂正正的一品大員,比高務實這個三品侍郎看起來豈不是厲害多了,怎麽能算是高務實的人呢!


    隻不過大明朝的官員很多時候不能單以品銜論高低,正如同強勢的七品巡按能讓二品布政使規規矩矩自稱下官一樣,這宗人府堂上官的品銜雖高,但若是論實權,那就嗬嗬了。


    除了太祖時期的第一任宗人令秦王朱樉之外,後續的宗人府堂上官實權都不太行,因為它負責的實際事務,大部分被慢慢轉移到了禮部。


    這裏頭當然有很多原因,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永樂之後,宗藩沒了實權,既然如此,那你這宗人府還要實權幹嘛?


    宗藩地位的下降,導致宗人府地位當然而然地跟著下降。


    因此宗人府的主要任務幾乎就剩下那麽幾樣,比如掌管皇帝九族宗族名冊並撰寫帝王譜係,記錄宗室成員子女的嫡庶、名稱封號、嗣職襲位、生卒年間、婚嫁、喪葬諡號等事——注意宗人府隻是記錄,決定權在皇帝手裏,而實際上這些工作都先由禮部議定,然後報稟皇帝,宗人府不過是個文書罷了。


    所以宗人府實權如何?嗯,大概就類似於黨史辦吧。


    所以侯拱辰出任左宗正對於高務實來說,本身是無可無不可的,隻是他的突然上任對於外界而言卻一定是個信號。


    皇上對高務實的上疏意見動心了。


    這是最基本的政治覺悟,因為皇帝如果真的隻是非常慎重的在考慮,那他現在就應該鎮之以靜,頂多讓宗人府派人聯絡各地宗藩,明察暗訪了解宗藩、宗室們對於開藩禁一事的態度,是支持,是反對,亦或者猶豫不決?唯有先搞明白這些,才好做出宸斷。


    然而皇帝並不是如此,而是二話不說先把一個和高務實關係非常密切的駙馬都尉侯拱辰推了出來,直接任命為左宗正。


    這是什麽意思?無非就是皇上認為侯拱辰是外戚之中最了解高務實的人,而且與高務實非常親密,將來推行高務實《請開藩禁疏》中的建議時,他甚至可以直接去向高務實求教。


    至於為何是外戚,這個倒簡單:永樂之後掌宗人府事的幾乎全是外戚,已經形成慣例了——外戚既是皇帝的親戚,又不是真正的血親,其管理宗室在理論上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


    高務實想了想,點頭道:“看來侯都尉——哦,侯宗正將來有的忙了。”


    吳兌仔細看了看他,忽然問道:“求真,你和我交個底,這件事皇上究竟有多大的決心要辦下來?”


    高務實稍稍沉吟,答道:“隻要皇上想一戰定殘元,此事就非辦不可。”


    吳兌麵色了然,點了點頭,但馬上又皺起眉頭,沉吟道:“聽你這話的意思,要拿下圖們,至少一兩年之內還不可能?”


    果然是當過大司馬的人,一下子就察覺出了高務實這話中的異常。


    因為開藩禁這件事本身是為了給朝廷減輕負擔,但是這樣的事並不可能一兩年就完成,甚至由於高務實的《請開藩禁疏》裏給了不少優待政策,尤其是要給自謀生路的宗室發放初始資金,所以一旦願意自謀生路的宗室人數較多,那麽朝廷的突然支出反而可能會加重。


    這種情況之下,朝廷怎麽可能有錢去打圖們?


    果然,高務實很平靜地點頭道:“是,以我的估算,三年之內,朝廷都沒有可能湊出這筆餉銀和賞錢——除非皇上願意找京華借款。”


    吳兌聽了,不由得眉頭大皺。


    三年啊,這是不是太久了點?你這禁衛軍也練了,各方麵的人員安排也差不多到位了,結果事到臨頭,一句朝廷沒錢,仗就打不起來了?


    可要說反對,吳兌也反對不了,因為高務實的這個做法本身也是遠近都照顧了——不開藩禁朝廷也存不了銀子,這仗什麽時候能打同樣沒個準,而開了藩禁之後,至少可以有個比較準確的預估。


    更何況開了藩禁之後,朝廷的負擔一下子輕了許多,將來如果還有其他的意外,也就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左支右絀,做什麽都捉襟見肘,最後什麽事都畏首畏尾辦不利索了。


    所以此時開藩禁正是時候,不僅解決了眼前的麻煩,也避免了後續更多的麻煩。唯一的問題就是時間,這發動大戰的時間肯定得耽擱。


    “為什麽非要三年不可?”吳兌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


    高務實道:“頭一年做試點,次年大辦,第三年掃尾——我是指一切順利的話。”


    好嘛,那就是說萬一不順利,三年可能還打不住。


    吳兌有些憂慮地道:“能確保一切順利嗎?禮部徐學謨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他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高務實微微眯起眼:“那就看他如何理解聖意了。”


    吳兌心中一動,有些意外地問:“你要對禮部動手?”


    “動手?我動什麽手?”高務實輕輕挑眉:“禮部若是不能好好執行聖意,耽誤了開藩禁的要務,繼而影響到西懷東製的最後一戰……我看不必我動什麽手,自然有人會急著將禮部好好整肅一番,以免誤了國策。”


    吳兌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道:“要說這趁勢、用勢之道,我看天下無人能出你高求真之右了。”


    高務實笑著謙遜了幾句,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師兄今日前來,就隻是為了這件事?”


    吳兌一拍額頭,道:“你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正事——遼東起了爭執,你這邊得到消息了沒有?”


    高務實皺眉道:“什麽消息?”


    “那就是沒有了。”吳兌想了想,點頭道:“也對,這件事是走的遼撫路線,直接遞進了內閣,可能還沒送來兵部。”


    李鬆?


    高務實沒說話,靜靜地等吳兌解釋。


    吳兌果然繼續道:“那個叫努爾哈赤的家夥,已經徹底擊敗了尼堪外蘭,尼堪外蘭走投無路,去投了戚金。”


    “戚金?”高務實有些意外,不過也沒多想,點了點頭,問道:“戚金怎麽辦的?”


    吳兌道:“你之前讓曹簠留著尼堪外蘭,戚金自然是按照曹簠之前的命令辦,所以他把尼堪外蘭留下來了。不過也正是因此,努爾哈赤帶兵在撫順關外徘徊不去,遼東震動,戚金便親自帶兵去了撫順關,並且給曹簠報告說努爾哈赤來多少他打多少。”


    高務實聽了這話不由莞爾,戚金這家夥倒是挺有氣魄的,要是他知道努爾哈赤在原曆史中的成就,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這樣的膽氣。


    不過話說回來,戚金去做沈陽遊擊的時候,雖然官職隻是一個遊擊將軍,但他麾下帶著三千戚家軍,這可是天下第一勁旅。說他現在手底下比一般的總兵還強,那也不算很過分,所以他膽氣壯點倒也不奇怪。


    吳兌卻沒笑,反而嚴肅地道:“不過戚金不怕,曹簠不怕,卻有人‘怕’了。李鬆在第一時間就派人要求曹簠,讓他不得輕易激怒努爾哈赤。至於理由嘛,無非兩條:一是遼東方麵現在重心轉回了遼西,要準備對圖們的進攻;二是努爾哈赤與尼堪外蘭之戰本身是我大明所樂見,而如今努爾哈赤兵鋒正盛,此時與他交鋒並不合適。”


    高務實微微挑眉:“誰說尼堪外蘭與努爾哈赤交鋒是我大明所樂見的了?”


    吳兌一愣,遲疑道:“讓他們內戰,不是一貫策略嗎?”


    “那得看時機。”高務實搖頭道:“我大明若是無事,自然可以穩坐釣魚台,然後扶弱擊強,使他們之間的力量能夠維持在一個平衡上,以便我大明控製。但眼下我們馬上可能就要有事要辦,這種時候怎麽還能讓他們繼續打下去?更何況眼下努爾哈赤優勢已成,尼堪外蘭敗亡在即,若我大明再不出手相助,尼堪外蘭要是死了,建州就是努爾哈赤一人說了算了。”


    吳兌有些意外:“可努爾哈赤不是你扶植起來的嗎?再說,他也還算聽話啊。”


    高務實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努爾哈赤又不是我兒子,我當時幫他,不過是因為要分葉赫的勢。眼下清佳砮、楊吉砮已死,葉赫正遭到嚴重打擊,此時努爾哈赤偏偏又徹底擊敗了尼堪外蘭,若是再讓他繼續做大,沒準就要變成第二個葉赫,而那時我大明恐怕又要分心去和圖們決戰,必然顧及不到努爾哈赤,萬一到時候他繼續擴張,那便如何是好?這可不是我大明需要的。”


    吳兌這才明白過來,恍然道:“所以你讓曹簠收留尼堪外蘭,並不是念及他效勞有年,而是他還有利用價值?”


    高務實點了點頭,但還是補充道:“不過,這樣做也是為了大明的臉麵——尼堪外蘭是徹底站在大明一邊的,若是他就這樣身死族滅,對大明的威信也是一大打擊。我們的政策就是務必要讓女真人明白:隻要你是大明的忠臣,大明就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


    吳兌皺起眉頭,沉吟了一下,道:“那現在的情況可就複雜了,李鬆命令禁止曹簠、戚金繼續激怒努爾哈赤,要求他們放人,把尼堪外蘭交給努爾哈赤處理。不過曹簠似乎不肯聽,上疏辯解說這是按照你離任時的交待來辦的,請朝廷詳查並重新下令。”


    高務實有些意外,暗道:曹簠這家夥倒是真把他當成我的嫡係了,竟敢直接拒絕巡撫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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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說實話,曹簠這個反應,他還是很高興的,這至少說明自己當初沒有白白把他從大牢裏撈出來。


    想到此處,高務實果斷道:“此事要支持曹簠——當然,手法上可以稍稍講究一些,比如先讓周樂軒(薊遼總督周詠)表態,然後再部覆支持他的意見。”


    這個手法吳兌當然理解,高務實的意思是說不能出現“副總兵對抗巡撫”這種惡劣事件,必須把薊遼總督周詠拉出來和李鬆打對台,把這件事的性質改變一下。


    督、撫意見相左,而兵部支持薊遼總督,這樣的情況就很尋常了,不會被人拉出來批判。否則要是副總兵就可以理直氣壯不把遼東巡撫放在眼裏,而兵部居然還去支持這個副總兵,那兵部馬上就要被天下文官給聲討了。


    隻要把周詠抬出來,之前曹簠的行為就會被理解為他是受到了周詠的暗中支持,這就不是性質問題,隻是政見之爭了。


    吳兌遲疑了一下,問道:“讓周樂軒說話倒是容易,他本來就是咱們的人,隻是……那努爾哈赤不會真敢亂來吧?要是他真的發兵攻打撫順關,這事可就不太好收場了。”


    好不好收場先不說,至少要是真出了這樣的事,李鬆手裏可就抓著證據了——你們看,果然不出我預料吧,努爾哈赤果然被他們激怒了,這都是曹簠和戚金的錯啊。


    努爾哈赤會不會膽子這麽大,高務實心裏其實覺得是不會的,不過這事最好不要單靠心裏感覺,他想了想,道:“努爾哈赤那邊麽……我親自修書一封與他,命他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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