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蒙古騎兵從南麵出現時,所有明軍都在心中咯噔了一下:蒙古人果然沒走。


    隻有人在北線的高逸民略微有些詫異,端著望遠鏡楞了一會兒。


    蒙古人沒有直接從森林裏跑出來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從林子到明軍列陣的地方距離有點近,如果他們直接從森林出來攻擊明軍,雖然明軍能得到的反應時間會變短,但同樣他們也難以讓戰馬助跑並提速,達不到衝陣所需。


    倘若麵對的不過是尋常的明軍衛所兵,布日哈圖顯然不會介意這一點,因為隻要蒙古騎兵在野外衝殺到他們麵前,他們的士氣就會自行崩潰,根本不必考慮什麽衝陣速度不夠這樣的問題。


    但此次出戰的明軍單從裝備上就看得出來顯然是精銳,那就不能指望打出砍瓜切菜一般的作戰了,必須要把自己的優勢完完全全發揮出來才行。


    高逸民可以理解這一點,但他很意外蒙古人會選擇在南線集結。


    南線的守軍是張萬邦部,陣前高高飄揚的“遼陽左營遊擊將軍張”字旗號老遠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蒙古軍中又不是無人識得漢字,他們沒有理由找錯對手。


    遼陽本來沒有左右營設置,遼陽左營遊擊、右營遊擊兩個職務都是近期新增的,是為了適應遼東兵力再一次增長而出現的變化。其中左營遊擊將軍便是張萬邦,右營遊擊將軍是馬林,不過暫時還未到任——馬林本在西北隨軍平亂,現在西北方定,他還有些戰功要算,因此還沒來得及趕過來。


    張萬邦的大名在蒙古就算達不到如雷貫耳的程度,至少也肯定不是寂寂無名之輩。兩次大破蒙古騎兵於陣前,讓他得到了“刺刀將軍”的綽號,而且還是蒙古人叫出來的。


    此番圖們依舊瞄準張萬邦所部而聚集於其南線,這個舉動立刻就讓高逸民有些警醒。


    打仗這種事,絕大多數時候都講究先打弱敵,因為弱敵更好擊破,而擊破之後則容易形成破竹之勢,讓對方來不及調整,兵敗如山倒。


    但也有些時候可以甚至需要反其道而行之,先打強敵,一舉擊破、震懾敵膽。大明開國之前,朱元璋上遊有陳友諒,下遊有張士誠,陳友諒強而張士誠弱,絕大多數謀士們都認為此時應該先打張士誠,取得蘇杭富庶之地再與陳友諒爭鋒。


    然而朱元璋不同意,認為張士誠鹽販子出身,骨子裏是個小商人,雖然占據富庶之地,但隻要沒把他逼急了,他就不會輕易和人玩命。陳友諒則不然,此人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不知義為何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自己如先打張士誠,陳友諒必不可能坐視不理,肯定趁機興兵而來,到時候自己腹背受敵,敗亡在所難免。反之,如先打陳友諒,則張士誠頂多試探著出兵看看是否能趁機得利,而絕不會死命來攻,因此朱元璋力排眾議,堅持先打陳友諒,終於取得苦戰得勝,為推翻元朝奠定了基礎。


    如果說朱元璋這裏的先打強敵更多的時候是“料人如神”,還不算是一個單純的戰術問題,那麽解放前紅藍戰爭時期的魯南戰役則更能說明問題。


    彼時,宿北戰役已經打痛了藍軍,也打怕了藍軍,正在進攻的藍軍各部,全都暫停了進攻。徐州綏靖公署主任薛嶽命令攻下漣水的整編七十四師,向北進攻。


    然而張靈甫抗命不動,必須等各路援軍到達後,才肯北進,而且各部隊之間,緊緊地貼在一起,互相掩護著向北挺進。


    當時,藍軍分布的態勢為:南線的整編十一師在宿遷,整編七十四師在陳師庵,隔運河、六塘河與華中野戰軍6師、九縱、山野二縱、7師對峙。藍黨7軍在泗陽、整編二十八師在漣水。


    而西線馬勵武的整編二十六師和藍黨國防部配屬的第1快速縱隊己經突進到嶧縣以東,準備進攻山東解放區首府臨沂,周毓英的整編五十一師駐棗莊,馮治安的整編七十七師、整編五十九師駐台兒莊。


    宿北之戰後,時任參謀總長的陳誠到徐州與徐州綏靖公署主任薛嶽分析當前的攻略態勢。陳誠和薛嶽認為:“東線兵團經過苦戰連續占領了蘇北的鹽城、漣水,華中的赤軍已經失去了根據地,隻能向魯南撤退,而赤軍的山東軍區,以山東半島為依托,山東半島深入海中,沂蒙、嶗山等山脈綿亙起伏於其間,地形錯綜複雜赤軍自稱前後經營達八年,根深蒂固。


    加以煙台、龍口與旅大僅一水之隔,易得外援,因此山東便成為赤軍最優良同時也可能守得最久的根據地。山東之得失,在國內戰局中,也便有決定性作用。”


    陳誠和薛嶽得出結論:蘇北失守後,陳毅的山東野戰軍勢麽要死守山東。而藍軍完全可以采取“攻其所必守”的戰略,與我山東野戰決戰。


    與此同時,我軍陳帥和粟大將軍發現:敵整編七十四師與桂軍第7軍、整編十一師合兵一處正向沭陽進攻,企圖夾擊我軍。


    華中野戰軍在淮北與敵整編七十四師幾次交鋒,整編七十四師成了華中野戰軍的宿敵,華野上下都堅持要與整編七十四師決一死戰,報淮陰、漣水之仇。於是,圍繞“在哪裏打,打誰”,華野與山野高層內部展開了激烈爭論。


    華野想在兩淮或蘇北與張靈甫的整編七十四師決戰,而山野則要回師魯南,因為當時的魯南的形勢也非常緊張:魯南馬勵武的整編二十六師和第一快速縱隊一路往前推進,距離山東解放區首府臨沂僅有30公裏的路程了。


    官司打到了中樞,毛指示陳、粟:“魯南戰役關係全局,此戰勝利即使蘇北各城全失亦有辦法恢複。你們必須集中第一、第六、第八、第四、第九、第十各師及一縱、警旅等部,並有必要之部署準備時間,以期打一比宿北更大的殲滅戰。第一仗似以打二十六師三個旅為適宜,因該師係魯南主力,該師被殲,全局好轉,若先打馮部,則恐一時不能解決魯南問題。究應如何,望根據具體情況處理。”


    毛在電報中,明確要求華野、山野兩軍北上魯南,組織魯南戰役,並且提出先打馬勵武的整編二十六師,而且要王建安的魯中部隊也參加魯南戰役,此次我軍集中的兵力大大超過了宿北戰役。陳、粟堅決執行了中樞的指示,決定立即組織魯南戰役。


    此戰的具體過程不多表述,最終結果是藍軍整編二十六師第44、169旅,第一快速縱隊戰車營、工兵營、炮5團、運輸團及80旅兩個步兵團共3萬多人被我軍全殲,繳獲坦克24輛和美式重炮數十門、卡車200多輛。


    馬勵武在嶧縣縣城裏眼睜睜看著他的整編二十六師主力和第一快速縱隊被我軍消滅,僥幸逃脫的副師長曹玉珩等帶著少數殘兵敗將逃回嶧縣城裏,傷兵們悲慘呼號,令守軍官兵膽戰心驚,城裏一片混亂。


    薛嶽擔心我軍切斷津浦線,命令馬勵武收攏部隊,堅守嶧縣。同時命令整編五十一師周毓英部固守棗莊,馮治安的97軍固守臨城,形成三個孤立據點。


    當時的嶧縣城中隻有整編五十一師的一個完整團,加上整編二十六師殘部,總共不到1萬人,還有7輛坦克和30多門火炮,己經是甕中之鱉了。


    打完強敵之後,弱敵就好辦了。最終,當曆時18天的魯南戰役結束之時,在華東戰場上,魯南戰役又創下了一個新紀錄,一次性殲滅了藍軍2個整編師和1個快速縱隊共53000餘人,其中俘虜17000餘人。繳獲坦克24輛、汽車470輛、各種火炮200餘門。收複了嶧縣、棗莊及其以東地區,粉碎了敵人會攻臨沂、消滅華東我軍主力的計劃。


    這次戰役,是對毛所提出我軍應該“先打弱敵,再打強敵”戰術的一次反其道而行之,但卻同樣出自毛的決策。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在這裏就展現得清清楚楚。


    然而,能夠準確抓住“何時打弱敵,何時打強敵”關鍵的人卻並不常見。高逸民對於蒙軍此時選擇打張萬邦部就不是很能理解。


    這裏最關鍵的一點就在於,從態勢上來看明軍各部俱稱精銳,並不太可能因為張萬邦部失敗而全軍震動,繼而形成崩潰。何況張萬邦部最著名的特點就是正麵抗擊蒙古騎兵,蒙古人能不能擊敗他還是兩說。


    但現實已經不給高逸民更多懷疑的時間了,蒙軍在南線出現並迅速完成集結之後,已經毫不遲疑地向明軍南線的張萬邦部發起了進攻。


    這一次進攻,沒有蒙軍最習慣性的遊騎逼近攢射再迅速撤離戰術,圖們大纛前麵的蒙軍直截了當發起了衝陣攻勢,果斷幹脆。


    看起來,布日哈圖吸取了當初辛愛和炒花的教訓,知道騎弓攢射的射程和殺傷力並不如明軍刺刀陣後方的精銳火槍兵。這些手持萬曆一式甚至萬曆二式的火槍兵能夠在騎射不及之時便給蒙古騎兵造成重大殺傷,逼近騎射再脫離戰場的戰術在他們麵前施展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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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布日哈圖揚長避短,幹脆把衝陣威力發揮到極致,一開場便是決死一般的衝陣。


    就在高逸民還在後方(他在北線)震驚於布日哈圖的決絕之時,前方的張萬邦已經冷笑起來:“學乖了嘛,知道要破刺刀陣隻能拿命填了?很好,老子今天就來看看,你們打算填進來多少條狗命!”


    他大吼一聲:“撒地澀,後撤十步立陣!”


    前方的明軍高聲應諾,從身邊拿起一塊塊木板往前仍去。這些木板就是張萬邦所說的“地澀”,其並非尋常木板,木板朝上的那一麵上,布置著一條條一行行的京華鐵蒺藜。


    這些鐵蒺藜與過去的鐵蒺藜有些許不同,實際上效果是一樣的,隻不過把純手工製造變成了機械拉扭製作,使用水車帶動的機械將兩段鐵絲扭曲交纏成四角刺模樣。


    鐵蒺藜可以單獨但大量的撒在地麵上,也可以做成這種“地澀”,地澀的好處主要是更加適合守衛敵軍重點進攻的要害地處,以及方便回收。


    蒙軍戰馬當然是有馬蹄鐵的,一般來說不會因為踩到鐵蒺藜便廢掉馬蹄,但戰馬如果踩到地澀,則通常都會將地澀踩裂繼而亂飛。亂飛的地澀就是布滿鐵蒺藜的木板,打到人或者馬身上,好比帶刺的鐵絲網糊臉,死不死暫且不好說,但瞬間失去戰鬥力基本上沒得跑。


    不過,此時的蒙軍顯然不能按照以往“不肯傷亡”的慣例來看,他們現在擺明了就是要強攻,根本不惜代價。因此這些地澀被快速扔出去之後明軍就看也不曾多看一眼,立刻開始按照刺刀陣的標準狀態開始進行布置。


    明晃晃的三排刺刀斜立陣前,猶如地獄刀林一般煞氣森然。刺刀之後則是典型的火槍三段擊預備隊,紙殼定裝彈早已上膛,槍支的燧發點火裝置也早已提前檢查過,槍栓拉起,隻需要一聲令下便可以射擊。


    再後方一些的位置則是火炮。由於火炮貴重和配合刺刀陣使用的原因,進行刺刀陣戰術時,火炮都是靠後布置,為此就需要在炮車之上調整炮口射角,形成拋射狀,以免直射誤傷己方步兵。


    張萬邦麵色冷厲地看著蒙古騎兵朝自己陣前湧來並隨著距離接近而逐漸提高馬速,他都不為所動,隻是經驗老道的目測著雙方軍隊的距離。


    他要計算的距離不止一個,包括火炮開火距離、火槍開火距離等等都需要他的計算並立刻形成指揮口令。好在二號炮通常不參與這種野戰,他此刻隻需要算三號炮和四號炮的開火距離,總算少了點工作量。


    “三號炮齊射預備!一,二,三,點火!”


    隨著張萬邦的一聲怒吼,葉赫河之戰正式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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