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將時間回溯到兩戰大捷的消息傳回京師之時。當時六百裏加急的軍情喜報傳回京師,由於這一類大捷的喜報會沿途吆喝,京師百姓其實比宮裏知道得還早。


    當消息被各部衙、內閣直至司禮監得知時,京華時報、實學動態等報業都已經開始準備寫稿了,而民間更是歡歌笑語,許多人自發地開始慶祝起來。


    與民間喜慶不同的是,官員們對此要“矜持”得多,很多人都隻是說說場麵話,感慨幾句宿敵覆滅、大明萬勝之類,但其中多數人眉宇之間反而生出許多陰鬱來。


    正如劉馨所料的是,不僅心學派官員得知大勝細節之後幾乎如喪考妣,甚至許多中立派舊理學官員們也都麵色沉鬱,不像是要歡欣國家中興,反倒如狂瀾既倒而無人可挽一般。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二十年前略施小計降服土默特,一兩年前迅雷不及掩耳擊敗鄂爾多斯,現在更是一戰覆滅蒙元,將察哈爾部逼得斷臂求生逃亡西域。


    由此,高務實的軍功已然過甚,而且考慮到他如今年不及而立,長此以往,朝廷上下到底還有誰能製衡於他?


    宮中的反應則更進一步加劇了各方擔憂——皇帝很快傳出口諭:明日輟朝一日,京師官民齊慶!


    雖然沒有傳出關於皇帝打算如何封賞高務實的消息,但既然要慶祝,甚至還要為此輟朝,那顯然意味著皇帝認為這是天大的功勞啊!至於還沒有提及封賞,那還不好解釋麽,人家高經略人還土默特呢!


    再說圖們他們雖然跑了,但現在到底跑到哪兒了還沒確定,高經略是否打算繼續追殺也還不清楚,這個時候當然還不能著急巴巴地先封賞。


    不過對於非實學派官員而言,這倒是個難得的好消息,意味著現在還存在某個窗口期,可以想辦法好好利用一番,避免將來局勢全然不可挽回。


    可能是由於消息實在來得過於突然,前段時間明明都是一直找不到敵人,忽然之間局勢大變,一下子就來了個雙殺,以至於京師官員們的反應也有些亂糟糟的。


    來不及細細商議的各路官員在第二日紛紛上疏,這次“群議”可真是五花八門說什麽的都有,議論的重點也各不相同。


    有些官員直接否認高務實的軍功,認為其中水分很大,尤其是這一次:“六十萬大軍出塞,靡費數百萬,其與韃奴交戰者不過十萬餘而已,且未能盡殲韃奴,可謂貪功而無能!”


    有些官員則比較有偏重,比如有人說高務實此戰花費甚巨,謂“國朝積累二十載而一朝耗盡,倘天下有事,朝廷何以應變?”


    有人則表示:“值此南方東西皆亂,播州未平而漕變又起,朝廷多處用兵,如雙拳卻敵四手,但有一二不順,恐壞全盤矣。今韃奴既遁,我何餐風飲露而追窮寇?臣聞播州蠻合縱連橫,乃有漢人逆賊獻策其間,實為朝廷大患,實不如北境休兵而先平南賊。臣意,當速召經臣回京交卸……”


    又有人極其耿直,直言高務實權威過盛:“經臣高務實,以伴讀而獲聖眷,以狀元而登鼎甲,及有按一方而複交趾,持一旨而戰漠南,撫一地而斬炒花等業。又以其智而成京華,富甲天下;以其能而行債券,助定緬甸……凡此功業,實為顯耀。


    然其富甲天下而畜私兵,南征北戰而威將帥,登科繼業而誇黨魁,勾連內外而固聖眷……若不予製,臣恐天下人但知有高務實而不知有聖天子也!”


    當然也有溫和的,表示:“自三代以降,聖人以德懋懋官,功懋懋賞,遂有因德獲官,因功獲賞之慣例。今蒙元經略戶部尚書高務實,治財積寶,戰功彪炳,德彰九州,惠及四海,豈有不酬功以爵之理?


    蒙元,吾朝宿敵也。今以其覆,上可告慰二祖列宗,下可安定社稷民心。經臣高務實尤專其功,陛下豈吝賜國之賞!臣不揣荒唐,竊思當以國公酬之……”


    這一條正如劉馨之前擔心的那樣,看似吹捧高務實,其實暗藏殺機,欲以酬功而為高務實封爵,卻斷他仕途。


    當然,除了這些或明或暗都是為了打擊高務實的奏疏之外,實學派方麵也有官員上疏議論此事,隻不過……呃,也有些混亂。


    實學派官員的議論,大抵從出發點來說倒都是為了高務實好,隻是按照誇的程度不同,大體上也分兩派。


    其中一派是猛誇,將高務實從出身到功績誇了個遍,然後表示高務實如此德才兼備,不入內閣簡直不可理喻。總之,這一派人的目的是為了推高務實入閣,其中甚至有人表示現在皇帝就應該召集大小九卿進行廷推了。


    另一派算是有節製的誇,高務實的出身、曾經作為皇帝伴讀這些舊事他們沒提,而是著重強調了高務實入仕之後的功業。


    他們的目的其實也是推高務實入閣,不過這些人可能看得深遠一些,或者就是昨晚聽到了什麽風聲,所以他們還特意提出:高務實作為文臣,其立下的文治之功其實勝過武功,因此對高務實的封賞應該有所側重,不能因為他看起來戰功更加顯赫就給他弄武臣封爵那一套。


    總而言之一句話,在“文臣”這個範疇之內,皇帝陛下您怎麽封賞高務實都行,但絕對不能把武臣封爵那一套用上。這其中更有甚者,認為就算要給高務實封爵,那也必須按照李善長的模式來辦。


    至於什麽叫“按李善長的模式來辦”,那自然是說按照李善長當年文官封爵的辦法來給高務實封爵:李善長可是開國韓國公(一開始是宣國公)。呃,至於韓國公後來為何除爵,那是另一回事了,總之都怪胡惟庸案。


    說實話,這提議倒是個“創舉”,因為朱元璋封李善長的時候,還並沒有說將來隻有軍功可以封爵這話。


    中國的爵位製度出現很早,自周朝開始就出現了公、侯、伯、子、男這五等爵位。漢朝把五等爵位變成了王和侯兩種,能夠得到這份殊榮的都是皇帝的本家、外戚和有功之臣,後來又把擔任丞相一職的人封侯。自漢朝以後,尤其是到了五胡亂華時期,封爵就變得異常混亂,基本上在朝廷內任職的人都可以獲得五等爵位。


    到了大明朝,形式為之一變。朱元璋打天下的時候,給功臣以及死難將士的封號也都是五等爵位。可是等到坐穩天下之後,朱元璋又覺得封爵太濫了,似乎顯不出尊貴來,於是就把五等爵位變為三等爵位,也就是隻有公、侯、伯,並且規定,文官不得封為公侯,最多隻能封為伯爵,而且前提是必須立有軍功。


    從表麵上看,是朱元璋苛刻,舍不得爵位賞賜,畢竟一個文臣一般是不會有機會立有軍功的。這從一方麵來講,這個政策確實是朱元璋對武將們的偏愛,因為武將隻要是有爵位,哪怕官職沒有文官大,在朝中受到的尊崇和地位要遠遠高於文官,也在一定程度上抑製了文官勢力。


    可惜,這個製度在明中後期沒有堅持下來。總兵在明朝屬於武一品,可是在明末卻出現了“總兵帳下無縣令,縣令親隨有總兵”這樣的過於貶低武人的局麵。而為了鼓勵文官們立功封爵,在明朝的官方學校裏,慣例是要開武備課程的,學子們一麵學習聖人之言和治國之道,另一方麵還要學習兵法和弓馬——當然製度是製度,你學不學那是另一回事。這個製度是朱元璋的首創,所以明朝初期文臣們大多都是文武雙全的。


    然而開國皇帝也並不是神,實際上在原曆史上明朝的277年裏,文臣封有爵位的一共隻有九人,封為公爵的隻有一人,其餘八人都是伯爵。


    唯一的國公便是韓國公李善長。李善長是朱元璋的蕭何,在朱元璋起事初期就跟隨著他,雖然讀書不多,但計謀百出,為大明朝的建立立下了殊勳,因此朱元璋把其奉為自己的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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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建立不久,李善長就被封為韓國公,俸祿四千石,立有鐵券世襲罔替,並且免本人兩死,免其兒子一死。可即使是這樣,李善長最終也沒能免除一死,因受胡惟庸案牽連,全家七十餘人被殺。相對於其他人來說,朱元璋對他還算“夠意思”,給了李善長全屍,並且因為李善長兒子是駙馬的緣故,免除了李善長的長子一死。


    然後八位伯爵裏,排在最前麵的是誠意伯劉基,也就是劉伯溫。


    不管是神話還是現實,劉伯溫的能力確實抵得上漢朝的張良。雖說之前劉伯溫是看不上朱元璋的,但是自從投靠了朱元璋之後,他奇計百出,為朱元璋創立大明朝立下了不朽功勳。洪武三年十一月,朱元璋大封功臣,劉基被封為誠意伯,歲祿240石。就算是劉伯溫自己不在乎,歲祿也確實少得可憐,不過也有一說是朱元璋為了保護劉基,怕封賞過厚,會引起其他人的嫉妒,這個就看怎麽理解了。


    然後是忠勤伯汪廣洋。汪廣洋在明初的職務是高於劉基的。因為劉基說過,自己是不能夠做丞相的,所以汪廣洋被封為右丞相。這個人一輩子小心謹慎,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在洪武三年被封為忠勤伯,歲祿360石。


    接著是忠誠伯茹嫦。無論從朱元璋還是朱棣,對茹嫦這個人的評價都很高,可是其作為卻不敢叫人恭維。原因是,他作為一個文臣被封為伯爵的理由並不是立有多少軍功,而是勸進。


    朱棣攻入南京之後,茹嫦首先勸朱棣即帝位。作為一個老臣,在麵臨篡位的情況下,不是奮起抗敵,卻在作為談判代表與朱棣談判時,話都不敢說。可是等到朱棣進了南京,卻第一個跳出來勸進。


    朱棣當然大喜,一個敵對方的大臣勸其稱帝比己方勸其稱帝不是更好嗎!於是茹嫦以勸進之功被封為忠誠伯,歲祿一千石。並且,朱棣還對其大加稱讚:“威儀山立、氣宇淵深、品物鹹熙,令聞卓著與四方”。這還不算,朱棣還賦詩誇獎他:“古今多出忠良士,罕有茹公立大勳”,簡直了。


    再然後就到了靖遠伯王驥。王驥就是朱元璋那種文武雙修的教育體製下培養出來的文官,也是真正意義上靠軍功封爵的大明文臣第一人。


    明朝正統年間,王驥在征伐麗川宣慰使土司思任發、維摩土司韋郎羅的戰役中立有軍功,被封為靖遠伯,歲祿一千二百石,後來又增加了歲祿三百石。


    應該說,王驥能力是很強的,可這個人對利祿很是在意。他最初封的伯爵不是世襲的,結果在他的反複要求下,朝廷覺得他是個老臣,應該給他一個麵子,就給了他世襲的資格。


    後來明英宗複辟的時候,他也稍微參與了一下,可是在賞賜的時候卻沒有他,這位老先生又一次上書要賞賜,理由是什麽呢?


    原來在英宗複辟的時候,他的兒子王祥確實是參與了,可是在混亂中被一些將士們給撞到了,還差點被踩死,沒有什麽光榮事跡,所以在封賞的時候大家都不記得還有這麽個人也參與了,也就沒有申報。王驥不樂意了,上書自表其功,英宗大概也沒料到這位爺如此沒臉沒皮隻要好處,捏著鼻子封了王祥為指揮僉事。


    再然後是興濟伯楊善。楊善封為伯爵其實也跟軍功沒有半點關係,他是英宗“奪門之變”的功臣,在天順元年正月封為興濟伯,歲祿一千二百石,而且給了他世襲的資格。


    與之形同的還有武功伯徐有貞。徐有貞和楊善一樣,也是英宗“奪門之變”的功臣,在天順元年三月封為武功伯。


    此後便到了威寧伯王越。相對於王驥是征伐南方土司立下了軍功,王越則是征伐北方韃靼立下了軍功。之前說過,明朝在南北用兵因為強弱大不相同,所以南方動輒斬首幾萬、十幾萬,而北方呢?斬首幾百就是大捷了。


    王越因在戰爭中率軍斬首三百五十級,被封為威寧伯,歲祿一千二百石。後來又在戰爭中斬首一百二十人,增加歲祿四百石,再後來又立了一個小功勞,增加歲祿五十石。


    可是王越並不滿足,他期望能夠得到封侯,可是明朝的製度在那裏擺著,文臣是不可能封為公侯的。於是這下倒好,王越發不出不做文官了,自請擔任武職,這在當時是相當罕見的。因為他那會兒已經到了明朝中期,武將的地位已經遠遠不如初期了,可是王越為了封侯也管不了那麽多,於是佩“平胡將軍”印,擔任總兵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到了最後也沒本府封侯。


    最後一位就是新建伯王守仁,這位之前說過兩次,就不必再說了。


    總之,大明朝文官封爵一共就這九位,隻有李善長是真正以文治之能封爵,劉伯溫雖然是文臣但獻戰策,另有三人是勸進或參與複辟有功,剩下的都是武功封爵。


    換句話說,實學派方麵也看到了高務實有被武功封爵的可能,因此搜腸刮肚想到了比照李善長的方式來爭取讓高務實“文治封爵”——李善長封爵韓國公之後可是擔任左丞相的,那麽高務實如果也能依次操辦,就不影響他繼續輔政了。


    想法雖好,但這能如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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