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全羅道左水使李舜臣收到本國漁民報信,說日軍戰船正在巨濟島一帶集結。李舜臣意識到日本水軍必有大計劃正在醞釀,並且十有八九可能是針對自己,因此立刻找來全羅道右水使李億祺,以及慶尚道右水使元均共同商議。


    李舜臣當仁不讓,率先發言:“倭軍戰船正在巨濟島一帶集結,據報數量極多,至少亦在六十艘以上。反觀我軍板屋船,眼下我這裏尚有二十四艘戰船,李右使那裏應有二十五艘戰船,元右使那裏有七艘戰船,雖與倭軍略有差距,但並非不能一戰。”


    元均沉吟道:“從倭寇此次集結的位置來看,可謂是來勢洶洶,料必是為了複仇,我等務必謹慎小心,不可輕易迎戰,如若反入圈套,則朝鮮水軍曆次戰果都將前功盡棄。


    我觀倭寇狡黠殘暴,報複之心極強,其統兵諸將為雪前恥,如今恐怕也並不隻有這一次集結,應當還有後續大部船隊支援……總之對我軍而言,此後皆是硬仗。”


    李舜臣頷首表示認可,但卻很快道:“此戰我已有所謀劃,不妨請二位參詳:我打算於閑山島海域設伏,此處水深浪平,且極為寬闊,利於大船隊埋伏和展開。


    具體而言,我將先行派遣數艘戰船打我旗號,引誘倭船駛離巨濟島並追至閑山島海域,此時我軍船隊所在雖相隔較遠,但我會令誘船至指定位置時連發炮信,各隊聽到炮信便駛向敵船。


    料想一旦如此,則我軍便可以鶴翼之陣將倭軍合圍,保持間距,全力炮擊,我所屬四艘龜船也將突入敵陣,擾亂倭軍船隊陣型,使其各自為戰,難以發揮戰力。”


    這個計劃聽起來似乎不錯,但全羅道右水使李億祺仍然顯得有些不安,他眉頭緊鎖,沉吟良久,這才緩緩道:“即便如此,似也難保萬一。二位,倭軍經曆連番戰敗,也必會有所應對,是否能輕易引誘,隻怕猶未可知。


    另外,倭軍戰船此次規模龐大,我軍主動進擊恐怕更難保戰勝,且倭軍也或許會分散行動,屆時萬一反圍我軍,不知李左水該當如何?


    李左水,倭船航速在我軍之上,一旦被其搶占先機,接弦近戰,則我軍優勢恐怕蕩然無存。我意,此戰極為關鍵,無論如何,總要務必考慮周全才是。”


    李舜臣倒是頗有信心,亦或者是胸有成竹,他坦然答道:“正如二位所言,倭船集結是為複仇,那麽既然如此,則一旦誘船有我旗號,則倭寇自然要傾力追擊,否則談何複仇?


    倭寇雖大集戰船壯膽,也可見對此前海戰仍有忌憚,所以在未見我軍主力之前絕不會分散行動,以免遭我軍各個擊破。然而卻也正因如此,我軍誘敵之計必將成功,待倭寇發覺早已陷入鶴翼重圍之中,必敗無疑。


    當然,也請諸位放心,如若果真誘敵不成,那我等屆時再另做謀劃,卻也不遲。”


    李億祺及元均見李舜臣雖然自信,但也不是聽不進意見,因此經過片刻思索之後均表示讚同。隨後二人各回本營,集結戰船,與李舜臣部會合。


    另一邊,脅阪安治軍正在巨濟島停泊,忽得報說有朝鮮水軍戰船來襲。脅阪安治率眾察看,果見朝鮮板屋戰船六艘,正大搖大擺地向巨濟島駛來。


    脅阪安治定睛一看,隻見李舜臣旗號赫然醒目,他心頭火起,立刻便下令全軍登船追擊。脅板左兵衛見其模樣,恐怕是因怒興兵,連忙勸脅阪安治小心此為誘敵之計。


    然而脅阪安治急不可耐,大聲道:“李舜臣近在咫尺,力量薄弱,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盡早追上敵船,殲滅李舜臣,朝鮮水軍必自相潰散。即便其為誘敵之計,但我軍戰船比朝鮮戰船靈活機動,隻要見得敵軍伏兵顯現,按計劃分散合圍即可,何懼之有!”


    他決心已定,隨即下令:活捉李舜臣者賞錢五千貫!麵對如此巨賞,日本水軍全軍振奮,紛紛鼓噪著登船起航。一時間,日軍七十三艘戰船以最快的速度傾巢而出。


    七日清晨,日軍三路船隊已被引至閑山島海域,朝鮮誘船到達指定位置,連發炮信並向日軍船隊還擊,而日本水軍依舊窮追不舍。


    不過半刻,脅阪安治等諸將驚覺三麵海域均駛來大批朝鮮戰船,已成鶴翼合圍之勢,且兩側各有一艘龜船,正麵亦有兩艘,正向日本水軍突進。


    脅阪安治眼見水軍已被合圍,心中雖然悔不當初,但他作為豐臣秀吉的愛將、賤嶽七本槍之一,早已是功成名就之人,豈能不戰而走?脅阪安治不僅不走,反而怒氣勃發,號令三隊各自突進,全力死戰。


    李舜臣見狀大喜,在他看來,以日軍艦隊規模之大,若是現在就打定主意要集中突圍,自己的包圍圈還真不一定攔得住,雖然也能戰勝,但戰果能有多少卻很難說。


    如今脅阪安治不避不讓,反而三路分別突擊,那可就真是撞到槍口上了,如此大好機會,他李舜臣豈能放過?


    因此李舜臣立刻傳令全軍,要求保持間距、立即射擊。日軍船隊在朝鮮板屋船合圍之下連遭炮擊,不斷受到或輕或重的擊傷。各艦船本欲突進,卻也在炮擊、火矢之下受到嚴重幹擾,執行效果著實不佳。


    而日本賴以成名的火繩槍雖然製造相對精良,可畢竟以槍對炮射距有限,在炮擊混亂之中也是作用甚微。再加上四艘龜船於敵陣之中橫衝直撞,導致日軍陣勢一度混亂,更難形成合力。


    好在日軍戰船畢竟足夠多,而且報仇之心也確實很強,即便隻是各自為戰一般地數次發起反衝,也逐漸逼近朝鮮船隊。


    脅阪安治見狀,立刻號令安宅船分成兩隊,各居前後,中小戰船轉調中部,相互協防向朝鮮衝陣。


    李舜臣見日軍變陣,自然不會無動於衷,也下令炮擊安宅分隊,施以牽製,再令四艘龜船衝撞日軍中小戰船,全力打亂其變陣部署。


    日軍安宅船遭火力牽製,一時間難以順利分隊,加之中部有龜船作亂,中小戰船隻得四散開來,由此日軍陣勢再次大亂,隻能各以零散船隻結陣,倒是仍然試圖反擊。


    朝鮮水軍方麵由於戰前規劃清晰,李舜臣、李億祺、元均所率各部均及時按照事先部署調整戰線,提前運動,時刻保持合圍之勢及連續攻勢。


    閑山島海戰從清晨戰至黃昏,越打越混亂的日軍終於再次大敗。脅板左兵衛及渡邊七衛門當場陣亡,直鍋佐馬允羞憤難當、切腹自盡,主將脅阪安治為保存最後的戰船,隻能忍辱偷生,率殘部死戰突圍,狼狽逃竄。


    閑山島一戰,李舜臣上報朝鮮朝廷,表明日軍此戰有大船三十六搜、中船二十四艘、小船十三艘,朝鮮水軍則擊破敵船共計六十三艘,主將脅阪安治領殘部逃亡。朝鮮水軍戰船頗有損傷,但萬幸的是無一沉毀。


    事實上這個戰報還有另一份,是由打著“觀察”名義隨同朝鮮水軍一並出現的一艘北洋海貿同盟在朝商船寫下的。它的這封戰報自然不會給朝鮮朝廷,而是在回港之後直接發給了大明京師方向。


    在這份戰報中,除了戰況記錄之外,還特意提到日軍為何沒能達成任何一艘擊沉、擊毀朝鮮戰船之戰果。


    原因很簡單:日軍水軍嚴重缺乏重火力,無法做到遠距重傷朝鮮船隻,更遑論擊毀。又因為朝鮮與之近戰的隻有四艘根本不畏火攻、不便攀爬的龜船,因此日軍雖然精神亢奮,頑抗許久,但終歸都是徒勞。


    這份戰報事實上隻是證明了高務實此前給大明水師以及兩洋艦隊、勳貴船隊們製定的戰船發展規劃極具前瞻性,某種程度上算是用日、朝水軍的戰鬥結果反證了高務實海軍建設理論的正確,其他意義倒也不大。


    畢竟,高務實雖然未必知道會有今日一戰,但他至少可以確定,日本水軍隻要不把“新艦隊”調往朝鮮,被李舜臣吊打就幾乎是命中注定,根本不會有多少意外。


    先不說高務實還要幾天才能收到此戰的己方“觀察戰報”,卻說戰後朝鮮水軍反港休整,李舜臣又得報,說日本水軍大將九鬼嘉隆的船隊正於安骨浦停泊。


    由於此時已初步入冬,天氣變得惡劣起來,不利於海上作戰。天公不作美,李舜臣也沒什麽好辦法,一直拖到初十,這才得以率全軍向安骨浦進攻。


    安骨浦內停泊日本戰船四十二艘,其中大安宅船便有二十一艘,並有一艘鐵甲安宅船“日本丸”號坐鎮。這日本丸乃九鬼嘉隆平生建船得意之作,不僅把日本原有的造船技藝發揮到了巔峰,而且加入了不少“明國工匠”帶來的“先進技術”。


    這艘“日本丸”既然敢以“日本”國名為名,自然不是泛泛之輩。其不僅在所有日本安宅船中最為龐大,所用材料也是極盡奢華——哦,極盡嚴格、精挑細選。


    且不說別的材料,光是通過海貿同盟從南疆進口的頂級造船柚木,日本丸就花了三萬一千兩白銀。這艘日本丸是不是日本最能打的戰船目前還不好說,但若說造價之高,那肯定是日本之最了,比從海貿同盟買來的船還要貴。


    如此昂貴當然不止是木料貴,此船船體還很有日本範的在各處鋪設鐵甲用以防火,看起來也更加堅固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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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就是,由於有了大明工匠指點,戰船本身也遠比以往的日本船造得更大了。其可存一千五百石糧食,設槳擼一百,可載兵八百。


    甲板有閣樓三層,船兩側狹間眾多,可用作鐵炮、弓矢射擊及焙烙投擲,船體正麵及兩側各設一門京華二號大筒(火炮),誠可謂是日本有史以來前所未見之巨艦。九鬼嘉隆作為日本丸的監造奉行,自其建成以來,一直以此為傲。


    卻說九鬼嘉隆與加藤嘉明此時正在日本丸內,他二人也早就接到了脅阪安治在閑山島大敗的軍報,兩人頗有些愁眉不展。


    加藤嘉明歎了口氣,問道:“我軍主力七十三艘戰船,無論怎麽看都是極其強大的海上力量了,想不到卻遭受如此大敗。


    大隅守殿下,我雖也曾與李舜臣作戰,但至今仍不明究竟是何原因戰敗,若說是龜船之故,可龜船數量極其有限,實在不行放著他們先不打也就是了,何以總要和龜船死磕呢?


    現在朝鮮水軍又在閑山島大勝,考慮到李舜臣極愛乘勝追擊,我料其恐將立刻向安骨浦攻來,若是如此,我們應當如何應對才好?”


    九鬼嘉隆說道:“我也對朝鮮水軍的表現頗為訝異,但眼下卻還顧不上細作思考。我身為水軍大將,李舜臣衝我而來是當然之事,而現在朝鮮水軍必然士氣正盛……


    鑒於此前曆次大敗,此次不可貿然出戰。安骨浦內多為淺水,易使戰船擱淺,不利大船海戰,李舜臣若來,必然又想誘我出海,但我偏偏堅守不出。


    朝鮮水軍大船難以入灣,小船又不是我軍對手,其能奈我何?眼下之關鍵,在於盡力避免進入朝鮮大船大筒射距之內,隻需堅守待援即可。更何況,我軍還有日本丸坐鎮,一旦援軍抵達,內外夾擊,必殺李舜臣雪恨!”


    由於兩地相距不算很遠,一日之後,朝鮮水軍便殺至安骨浦。


    李舜臣見板屋戰船難以進入安骨浦,便令前部誘敵,炮擊明意再示弱撤離。但九鬼嘉隆果然不為所動,嚴令堅守不出,李舜臣幾次誘敵均無作用,擔心相持日久,恐怕隨時會有倭寇援軍夾擊,遂號令全軍戰船沿港灣向內炮擊,車輪替換,炮矢齊發不給予敵寇喘息之機。


    九鬼嘉隆方麵也令加藤嘉明率部充分利用安骨浦地形,水陸配合,抵禦還擊,戰船鐵炮替換射擊,堅守待援。


    此時,日本丸所配的京華二號大筒因為威力巨大,射程甚遠,給朝鮮水軍數次造成麻煩,其中一艘戰船甚至被一炮從側弦打穿底部,差點當場戰沉,好不容易才在緊急搶修之下救了回來,提前退出戰場。


    不過從總體戰況來看,由於日軍戰船整體火力配置仍然低於朝鮮水軍,局麵漸被壓製。


    朝鮮水軍反複向港內炮擊,但因射程較遠,不易瞄準,所幸日船於淺水灣內同樣難以輕易移動,戰況激烈之下,船位難免多有錯位。雙方戰至入夜,朝鮮水軍雖然晝夜亂射,日軍戰船至入夜時竟也被擊傷大船二十艘,中小船數艘。


    九鬼嘉隆見如此多的水軍戰船未戰便喪失戰力,不由怒不可遏,但同時也深感大勢已去,無力回天。想起日本水軍並非沒有強大火力,隻可惜“新艦隊”根本不是他能調動,一時間憤恨交加。


    他又擔憂無法承受豐臣秀吉怒火,萬念俱灰之下,竟欲切腹謝罪,但立刻被加藤嘉明阻止。隨後,九鬼嘉隆為保全海賊大名之尊嚴,嚴令全軍掩護日本丸突圍。


    日本丸其實也挺倒黴,在這樣的亂戰之中,恰好風帆桅杆被朝鮮炮擊折斷,此時無法楊帆,隻得以櫓槳拚命劃動。


    不過話說回來,錢砸得多了畢竟能見到效果,這日本丸不僅木料絕佳,而且身披堅固鐵甲,氣勢磅礴,火力在此地而言也算不俗。加之其餘小船傾力掩護,朝鮮水軍一時間還真難以對日本丸造成重創。


    當然,這也和朝鮮水軍此時炮彈幾乎見底關係很大。總之,李舜臣見狀便下令停止進攻,九鬼嘉隆及加藤嘉明所部終於得以脫離安骨浦,返歸釜山。


    戰後,朝鮮副將宋希立及鄭運向李舜臣恭賀並問計道:“李左水,倭寇再次大敗,其水軍主力精銳大損,左水以為倭寇今後將如何行動?”


    李舜臣稍加思索,盤點在朝日軍水陸兩軍之後答道:“若我為倭將,見水軍難勝,便該召集陸軍援救,以摧毀港口基地為先。


    聽聞倭寇陸軍驍勇善戰,各道因此相繼淪陷,而我軍缺少戰馬,若在陸地恐難為倭寇對手。如此而言,應盡快向朝廷請求撥給戰馬,亦或者派來大軍守護港口,以備倭寇襲擊。而我水軍主要精力,則仍以水戰為主。”


    鄭運先對李舜臣的意見表示了讚同,然後又表示以日本水軍如今僅剩釜山一處可供盤踞,那麽若能攻下釜山,則倭寇水陸運輸線將完全切斷,因此勸李舜臣繼續進軍。


    李舜臣自然讚同,畢竟今年這場全麵大戰從開戰至今,真正拿得出手的大捷幾乎都是他帶領水軍取得,一旦自己能繼續拿下釜山這個日軍在朝鮮的最後一個港口據點,那麽在朝日本陸軍即便再如何驍勇善戰,也不過是無根漂萍,後勁全無。如此一來,抗擊倭軍的全麵勝利便指日可待了。


    想到此處,李舜臣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好半晌才定下心來,開始思索釜山之戰該如何籌措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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