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裏加急——漢陽大捷!高閣老調虎離山,麻提督漢陽破倭!”


    雖然高務實聯絡京師是有飛鴿站的,但朝廷的流程也有其獨特的用處,尤其是在報捷這件事上。六百裏加急的報捷驛馬一路高喊入京,沿途百姓都能耳聞,其中的宣傳效果不容忽視, 非常有助於加強朝廷權威。


    這份報捷文書自然就是日前漢陽大捷的後續,消息傳到京師,自然是官民同喜。


    不過也有些人搞不清此漢陽與彼漢陽的區別,還以為說的是湖廣漢陽府,聽說“漢陽大捷”之後居然驚詫萬分,找人詢問道:“漢陽大捷?湖廣什麽時候出了亂子?”


    旁人有在茶館聽了讀報博士念過報紙的, 便告訴其人道:“此漢陽非彼漢陽,可不是湖廣那個, 而是朝鮮的國都。話說這朝鮮啊, 乃是前元時的王氏高麗大將李成桂所建,當時的高麗王昏聵暴虐,又是前元死忠,李成桂遂棄暗投明,建立新朝,是為如今之朝鮮。


    所謂朝鮮者,其名出自於我中國,最早是商王文丁之子箕子所建立的古朝鮮國,乃‘朝日鮮明’之意,故此國如今雖是藩籬,原本亦是中華。


    其既有中華之苗裔,今雖別國,卻仍習我禮儀,慕我文化,國中諸地多有與我朝同名者便也不足為奇了。不止漢陽,還有晉州、慶州、海州、冀州、洪州等等, 不一而足。哦對了, 這漢陽又稱漢城,乃是因為臨近漢江而名之……啊,漢江,嗬嗬,嗬嗬嗬嗬。”


    提問那人原本鬧了笑話有些尷尬,聽到後來卻也忍不住笑起來,道:“這朝鮮人也是,就不能自己取幾個名字麽,居然全都照搬咱們的,真是不害臊。”


    “畢竟是蠻夷麽,就別要求那麽高啦!雖然人家自號小中華,卻又怎能與我中華正統相提並論?有這些個畫虎類犬之舉,那也不足為奇。”


    “不錯,不錯,正是這個道理。”眾人都轟然笑了起來。


    他們卻沒注意到,就在他們談話閑聊之時,旁邊有兩名青衣文士互相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其中一名八字胡的文士小聲道:“秘書長交待的事兒看來辦得不錯, 如今京師之中就連這些販夫走卒之輩, 也都多少了解一些朝鮮與我中國的淵源了。”


    另一位皮膚有些黝黑的長髯文士則道:“有些了解是不假, 不過光是如此恐怕仍然不夠, 各大報社與茶館還要繼續努力,讓京中百姓知道朝鮮國之始祖既是我中華苗裔,此國此地就不該長期遊離於中華之外。


    再有就是,要多宣揚‘夷狄入華夏者則華夏之’,再間雜‘布王道於四方’之說——咱們不僅要讓販夫走卒之輩認為朝鮮當入中華,還要讓士紳名流也不能反對此說。


    士紳名流不比販夫走卒,若是沒個大義名頭讓他們頂著,他們就隻會說什麽祖製、什麽不征之國那些廢話。隻有先把‘光大名教’的大旗打出來做個幌子,等到將來朝鮮王李昖再次上疏請求內附之時,這些人才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青鬆先生所言極是,學生接下來一定在這些事上更加用心,確保京師輿論一致向我。”八字胡文士鄭重承諾,然後又問道:“不過此事恐怕不能隻有京師民意支持吧?南京方麵在此事上做得如何了?”


    “別的地方你不必擔心,不光南京,秘書長對各地都有安排。甚至就連朝鮮國內,據我了解也是有人支持的,並且那些人在朝鮮朝廷中的地位還不低。”


    “那就太好了!”八字胡文士興奮地道:“等這些事都辦得差不多,想必老爺那邊的仗也應該要打完了,屆時我大明十餘萬天兵挾擊滅倭寇之威坐鎮朝鮮,那朝鮮王但凡還沒蠢到家,哪敢不乖乖內附!嘿,等這件事完成,咱們也算是做了件青史留名的大事了!”


    黑臉文士搖頭道:“我等做的這些事隻能暗中進行,將來可也未必青史留名,你若隻想著這些,那就流於下成了。


    你還記得早些年老爺說過的那句話麽?功成未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今日我也以此言相贈,願與君共勉。”


    “是,青鬆先生教訓的是,是學生著相了。”八字胡文士肅然一禮,道:“願以此言與君共勉。”


    他們二人談話之後約莫半個時辰,漢陽大捷的捷報在走完流程之後終於送到皇帝手中,朱翊鈞看完大喜,興奮地傳旨內閣,請諸位閣老及兵部尚書至文華殿陛見召對。


    如今的內閣除了身兼戶部尚書、平倭經略的文華殿大學士高務實之外,其餘諸位分別是排名在高務實之前的首輔中極殿大學士王家屏,次輔建極殿大學士梁夢龍;以及排名在高務實之後的武英殿大學士趙誌皋,文淵閣大學士沉一貫和東閣大學士周詠。


    至於兵部尚書,則是從平倭經略調任回朝的前兵部左侍郎宋應昌,此時他已經履新約一個月左右了。


    諸位大臣都知道皇帝是因為什麽事舉行召對,因此一見皇上駕到便先恭賀了一番,朱翊鈞春風滿麵地擺手說免禮,然後道:“高務實此去朝鮮不過一月,戰局便有了大轉機,如今漢陽已然光複,麻貴說正在安排朝鮮王回到王京,那麽接下去的戰事必將很快在朝鮮南部爆發,諸位愛卿對此有何高論?”


    王家屏作為首輔自然要先表個態,因此拱手道:“高閣老百戰百勝非是今日才有,當前朝鮮之戰況也早在意料之中,老臣以為此後戰事朝廷不必多問,隻要靜候佳音即可。”


    朱翊鈞略微有些意外,看了看王家屏,又看了看其餘諸位大臣,微微笑道:“元輔此說倒也在理……”


    “皇上,臣有些許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文淵閣大學士沉一貫忽然出言道。


    打斷皇帝的話按理說是非常嚴重的不敬,但那也要看是誰在打斷、因為什麽事而打斷。大明的文官,尤其是已經做到閣臣的文官,其在討論國事時打斷皇帝話其實頗為常見——有時候何止是打斷,當場頂嘴的都不在少數。


    當然了,這和皇帝本人的脾氣性格關係很大,好比如果現在是嘉靖朝,那敢打斷皇帝說話的人估摸著就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了。


    不過朱翊鈞的脾氣可能多少受到他爹的一些影響,總比他爺爺好多了,因此對於這種程度的“冒犯”倒也不以為意,反而點了點頭,問道:“有何疑問?”


    沉一貫問道:“自高南寧此去朝鮮,臣便經常會想,究竟是什麽原因讓高南寧百戰百勝的。”


    他這話頗為突兀,朱翊鈞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隻是下意識問道:“是什麽呢?”


    沉一貫拱手道:“說來卻也簡單,那就是皇上的信任。”


    “朕的信任?”朱翊鈞微微一怔,繼而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瞥了沉一貫一眼,澹澹地道:“沉先生莫非是想說朕放權太甚?”


    沉一貫乃是隆慶二年進士,雖然他一開始其實考得並不太好,僅僅是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但偏偏館選考得很好,因此入選庶吉士。


    在之後的幾年間,他又陸續參修過《世宗實錄》、《穆宗實錄》,史官經驗可謂豐富——在大明朝,這可是相當重要的政治履曆,一如高務實當初主筆萬曆版《大明會典》。畢竟幹這種活兒隻要沒出大差錯,那可就是真正的青史留名了。


    而從萬曆二年開始,他又曆任翰林院編修、經延日講官、太子左中允、太子侍讀、太子右諭德、侍讀學士、太子賓客等,自然是當得皇帝尊稱一句“先生”的。顯然,他方才敢打斷朱翊鈞的話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臣豈敢。”沉一貫麵色非常平靜,但說出的話總讓人覺得暗含機鋒:“不過臣的確發現一些有意思的現象。例如,伐元之戰時,高南寧不僅統兵數十萬之巨,又身兼地官要職,可以動用的銀錢不啻千萬,以此之力,何敵不可平?


    況且皇上當時所賜尚方劍威權之盛可謂本朝無兩,堂堂薊遼總督,朝廷有數的封疆,高南寧竟能一言而奪其官,然後堂而皇之將其押解回京。


    而更讓人驚訝的,卻是朝廷不僅未對高南寧此舉有絲毫訓斥,反而立刻追認此舉合理,甚至連‘下不為例’亦不曾提及……嗬嗬,縱觀我朝開國二百餘年,能得皇上、朝廷如此之信任者,可有第二人耶?”


    他這番話雖然說出來時語氣平澹,但明顯有認為當初朝廷表現不合理的意思,這使得王家屏有些不高興了。


    王家屏的脾氣一貫是直來直往,當下便道:“沉閣老,當日之決策乃是經由內閣全體仔細討論,再得皇上首肯而做出。你如今舊事重提,莫非是認為前相申公等人與我等諸人行事荒唐,不足為輔弼?


    倘是如此,那日我也是內閣一員,自當負起責任,不如今日便退位讓賢,請沉閣老來撥亂反正可好?”


    沉一貫眉頭大皺,他其實沒想到王家屏會先跳出來,因為這事兒在沉一貫看來,那是自己在和實學派打擂,關你王家屏什麽事啊?


    眼下內閣之中的派係情況頗有意思,王家屏雖然是山西人但卻並非通常意義上的實學派晉黨,而是個固執的老理學派,也就是所謂中立派之一,按理說應該是在實學、心學之間不持明確態度的。


    實學派這邊平時占據優勢,因為實學派在剩下五個閣老席位之中占了三個,分別是梁夢龍、高務實和周詠,其中梁夢龍還是次輔,地位多少有點特殊。


    高務實就不必多說了,他雖然隻是三輔,但由於身份特殊和功績顯赫,實際上卻是實學派的黨魁,在如今的實學派中不說一言九鼎,那也幾乎說一不二了,因此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梁夢龍還高不少。


    至於周詠,他算是實學派三輔臣之中吊車尾的那個,甚至頗有些添頭的意思,一貫以高務實的應聲蟲聞名。但是不管怎麽說,閣老就是閣老,有這個身份在,他就有內閣之中的一席“投票權”。


    剩下兩位就是趙誌皋和沉一貫。趙誌皋年老多病,在朝中素無威望,要不是申時行和王錫爵出事下台過於突然,心學派根本不可能考慮推他出來繼任閣老位置。他在閣中這一個多月基本上也印證了外界對他的看法——充數罷了,無非是幫青黃不接的心學派勉強先占個位置。


    沉一貫倒比趙誌皋有威望一點,不過他這威望卻不是什麽好名聲,反而都是些壞名聲,全是什麽拉幫結派、睚眥必報之類。如果要類比一下,倒是有些嚴嵩的派頭——不過嚴嵩當年的權勢可比他大多了。


    這麽一看就很明顯了,往常高務實本人在京之時,以當前心學派在內閣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動搖他分毫,不被他壓著打就算不錯了。


    然而眼下卻是個好機會,高務實去了朝鮮當平倭經略,如今戰況雖然看來不錯,但再不錯也隻是拿下了位於朝鮮中部的王京漢陽,離完全擊敗倭寇、徹底結束戰事恐怕還差著不少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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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來,倘若心學派要爭取恢複在內閣的影響力,這段高務實不在京的時間就是最佳的空窗期,實在機不可失。然而想法雖然美好,具體如何行事就很讓人撓頭了。


    其實就一般情況而言,“先打弱敵”通常都是個好選擇。這就如同考試做題,講究一個先易後難,以免死磕一道難題,最後交卷時間到了,你卻空下許多本該輕鬆應對的容易題;


    又如同名將用兵,往往不求速勝,但求必勝,故多選擇先剪除敵之羽翼,再破敵之本陣。否則你一上來就直奔敵之中軍,結果對手四麵八方的羽翼皆來支援,這仗可能就不好打了。


    然而當前情況卻有些麻煩:實學派在內閣的“弱敵”首當其衝自然是周詠,可是周詠之前是兵部尚書,兵部這些年幾乎沒有出過差錯(仗都打贏了就不算有錯),找周詠的麻煩自然不好找。


    況且,今日傳來的消息是漢陽大捷,按大明慣例,不管哪裏打贏了仗,兵部都是領導有功的,此時找周詠的麻煩顯然無從談起。


    周詠既然不行,那梁夢龍如何?也不行。之前就說過了,梁夢龍時年七十,辭疏都上了十幾道,最遲明年肯定會致仕,這個時候找梁夢龍的麻煩,除非他是圖謀造反,否則皇帝隻會覺得沉一貫簡直沒人性,而且這麽做本身就不符合大明官場的“習俗”,真要如此,隻會被士林上下譏諷他毫無吃相。


    那沒法了,沉一貫如今是非做此事不可的,雖然知道高務實是最難突破的點,卻也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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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飯後把電腦給兒子看動畫片,不知道他怎麽就把我係統整壞了,得虧之前留了個裝係統的U盤在,不然就完全拉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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