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轉眼便已逝去。除卻前二日之外,第二日傍晚起,妖王殿內賓客無數,周遭別院人來人往,婢女、侍衛走動者不絕,冷蕭便未再前往那入袂山穀,人多眼雜,以免惹來不必要之事。


    尤其是第三日正午之時,本是冷冷清清的妖王殿內,陸續來者絕不少於萬人之眾。


    說來冷蕭和焦飛乃是來得最早之人,所占據的別院位置也算是不錯,倒也引來不少拜訪者,皆心中思忖這別院之中乃是何人,卻不料隻是兩個小輩。


    此等待客之事自有焦飛來做,冷蕭便是自顧在屋內修煉便是,經此入袂山穀一遭,心境格外空靈,進境可謂神速。


    直到第四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升起,冷蕭便已是睜開了眼睛,縱是修煉了一夜,精神卻格外充沛。


    他心中泛起一絲小小波瀾,輕輕呢喃道:“時靈曦,身處妖王殿,隨時耀之姓。”


    南域各大宗門之中,也與妖修打過不少交道,卻大多都是自南域化妖的散修,偶有來自妖域者,也都不是什麽了不得之輩。


    所以人族對妖族的了解可謂少之甚少,除卻一些名聲在外的妖修強者之外,便是連他們的子嗣或是彼此間的恩恩怨怨,基本也無半分了解。


    這刻,他腰間忽然傳來一絲輕微波動,卻是妖王殿出入腰牌之上閃爍起一抹靈氣光暈。


    他輕輕擦拭了一下腰牌,抬眼望向那禁閉的網格木門。


    “小靈曦,願你安好。”


    他呢喃一聲,門口適時傳來了敲門之聲。他並未應聲,卻是直接打開了門。


    隻見薔兒麵帶一絲焦急之色,一手抬起,險些便要落在冷蕭胸口。


    木門被突然打開,薔兒顯然也是嚇了一跳,稍顯無措,一息之後迅速反應過來,一手順勢替冷蕭理了理胸口衣裳,同時說道:“蕭大人,吾王有令,所有賓客,戰台會合!”


    “多謝。”


    冷蕭道了聲謝,微微點頭,遙見焦飛也早已準備就緒,正對著冷蕭微微點頭。


    二人一齊出了別院,往戰台而去。說來這戰台乃練兵之場,占方圓百裏之地,可謂一片空曠,足以叫萬萬妖修策馬衝殺。


    一腳踏上這戰台,那粗糙平地之上,便有一股寒意從腳底襲來,瞬息浸透全身。


    抬眼一看,任林亦在戰台之上,衝著二人微微點頭,二人便走了上去。


    行了一禮之後,焦飛向著任林探問道:“任長老,不知堂主他老人家情況如何?”


    對此,任林隻淡淡回了一句:“不勞費心。”


    焦飛便是訕笑一聲,不再言語。卻也得以想到,任西達的情況定是不容樂觀。


    待得人群會合完畢之後,時耀從遠處飛來,扶搖直上青天。


    與此同時,亦有八道身影緊隨其後,看那修為,想必便是八大妖尊。


    卻見這八大妖尊身形一晃,化為原形,有形似豺狼虎豹者,凶猛異常,雙目猙獰無比;有形似鳥雀小獸者,甚至長毛大耳,顯得人畜無害。


    可莫論原形為何,這刻所顯露出來的修為卻皆不容小覷。


    再看那為首者,妖王時耀,依舊保持著人形,隻大手往天際一抓,仿佛將一片天幕都揪做一團,靈氣盡數匯聚。


    那靈氣如浪潮傾瀉而來,覆天蓋地而落。可還不等落下,便已是被八大妖尊各持一方,一手擎住。


    如此,便好似在那天幕之下、眾人之上,又覆了一層新天。


    所謂世事如棋,隨著九人靈氣灌入,打入印記,這一幕新天化作一張似方似圓的畫卷,卻是寬若無邊。


    那天上似有日月星鬥落下,降臨在那畫卷之上,彼此連接起來,將那畫卷寸寸點亮,不多時,便是勾勒出一張天下棋盤。


    天地為局,生靈如棋。


    這一霎之間,眾人隻覺心神震動,體內似有一股力量要掙脫而出。便在眾人稍顯恍惚之時,自天靈之上驀然升起一道靈氣,便是打入了那棋盤之中。


    冷蕭輕輕吐出一口鬱氣,那靈氣沾染了他的氣息,驟然落在那棋盤之上,成了那一副天地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此局無問黑或白,便如這塵世,向來不問清或濁。隻看何人落魄何人狂。


    隻是刹那間,這棋盤之上已然星星點點,布滿棋子。每一顆棋子都連著一條性命。


    此為人生,一子落錯,先莫論滿盤,便是自身,如何保之?


    布此棋局之後,那八大妖尊又是變回了人形,卻是顯得虛弱不比,神色嚴肅,麵容疲倦,已是不願多言。


    時耀狀態稍佳,目光一掃之下,戰台之上者盡皆躬身行禮,神色肅穆。


    他微微擺手,說道:“妖靈境已開,爾等皆是我妖族棟梁之材,莫叫本王失望。”


    隨著他話音一落,任林已是肅然道:“吾王但可放心,屬下定脫胎換骨而來!”


    言罷,隻見任林渾身靈氣一散,與那棋盤之間仿佛產生了什麽聯係,他整個身形頓時化作一道細線,隻一霎便投入了那棋盤上某顆棋子之中。


    縱是納入了一人,這棋子依舊平平無奇,看不出一絲變化。


    這刻,焦飛連忙拉了冷蕭一下,說道:“你我快跟上,同任長老一道,前路便可好走許多。”


    他話音還未完全落下,身形卻已是追隨任林而去。


    冷蕭渾身靈氣開始流轉,仿佛平靜湖麵之上蕩漾起絲絲漣漪。


    倘若方才便做棋子的那一抹力量,乃是從他靈氣湖水中釣出的一條鯉魚,那麽此刻這鯉魚便好似長鯨吸水一般,欲反將冷蕭納入其中。


    正當冷蕭身形虛幻之時,懷中突然顯露出一絲靈氣波動,叫他當即生了一抹抗拒之意,便是阻隔了與那棋子的聯係,停留了下來。


    隻這微微一耽擱,焦飛便沒了蹤影。這刻那戰台之上,剩餘者寥寥,冷蕭不得再耽擱,否則定要惹人生疑。


    時耀轉過臉,眼神緩緩劃過冷蕭麵容。他尚且記得冷蕭,乃是與焦飛一道而來之人。他看中焦飛資質,當時倒也忽視了冷蕭,卻不知此刻冷蕭為何而耽擱,不與焦飛同往。


    需知那些遲入者,多是與先入者當中某位有些嫌隙,這才不願同時進入。


    見時耀眼神掠來,冷蕭輕歎一聲,周邊已是極為空蕩,餘下不過百多人,也在陸續而入。


    他心知不能再耽擱,頓時靈氣一動,身形化作了一道細線,朝著那棋盤而去。


    見狀,時耀便是移開了目光,與那八大妖尊眼神交錯,不知意味幾何。


    冷蕭這時才堪堪從懷中摸出傳音符,不著痕跡的一探,卻是謝雲磊傳來的一個消息。


    沐柳顏已是朝著妖域而來。


    幾乎是同時,時耀抬頭望天,那天際已是飛來兩道身影。


    直等這二人飛到近前,時耀才收到手下來報。


    他目光稍顯凝重,分神修士,如何是那些尋常妖修能夠阻攔的?入這妖域,已是如入無人之境。


    冷蕭隻見得這一霎,與顏陳四目相對,皆是認出了彼此。


    便在他要沒入棋盤的一霎之間,顏陳瞬息出手,將冷蕭阻了下來,一手捏著冷蕭咽喉,睥睨著時耀以及八大妖尊。


    這強創妖域之舉,終究是隻來了他二人。南域各大強者,終究還是心存顧慮,放不下宗門。


    這刻,時耀神色冰冷,眼神驟然落在顏陳身上:“閣下這是何意?”


    他目中顯露出一絲猶疑之色,南域人族強者他盡數熟悉,卻獨獨不曾見過此人。


    顏陳望著時耀,淡淡說道:“何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還不速速放下我妖族後生!”


    時耀大袖一揮,靈氣便如浪潮一般綿綿而去,柔柔之力可傾覆山嶽。


    卻見顏陳神色不變,隻是抬指一點,空間之內好似蕩漾起一絲漣漪,便將時耀一招輕易化去。


    “閣下竟還通空間之道?”時耀輕咦一聲。


    “粗通而已,妖王見笑。”顏陳淡淡回應一句,依舊捏著冷蕭脖頸,無半分鬆手之意。


    這片刻之間,妖王殿內不知從何處鑽出大批修士,隻可惜修為都不甚高,幾無用出。


    真正的精兵強將,多歸於鬼頭陀麾下,再除卻方才進入妖靈境之人,尚且留下者,有同於無。


    沐柳顏雙目一瞪,喝道:“時耀,老娘無意與你廢話,今日你或交出我人族修士,或與老娘大戰一場,別無他路!”


    第二妖尊當即一步踏出,直指沐柳顏道:“小娘皮,本尊還懼了你不成!”


    他氣勢才是一顯,顏陳便一把將冷蕭提到身前,五指一緊,冷蕭頸間頓時傳來一聲骨裂之聲。


    冷蕭隻覺脖子似要被擰斷,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嘴角緩緩溢出一絲烏黑鮮血。


    若是以往,這妖王妖尊如何甘心受製,可在人族強者之前,他們所為亦代表了妖族風骨。


    時耀抬臂一阻,擋下了第二妖尊,淡淡說道:“本王坐擁這一隅之地,無甚野心,也並無和二位交手之意。至於二位所要之人,本王也不曾見過。”


    沐柳顏聞言,當即喝道:“若不在你手裏,那便是在鬼頭陀手中,你還不速速下令,叫其放人?”


    時耀淡淡掃了沐柳顏一眼,十指交錯,緩緩說道:“二位或許忘了,此乃妖域,妖王殿。”


    “本王不喜殺戮,尚且與二位善言,二位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莫說鬼妖尊早已卸去妖尊之位,便是鬼妖尊尚是我妖域第一妖尊,若以沐宗主一句話便放人,本王顏麵何存?”


    他虎目輕啟,隻往沐柳顏與顏陳之上微微一掃,便叫二人心中一凜。


    二人心知肚明,若非此刻妖族強者盡數入了妖靈境,而時耀和八大妖尊又損耗甚大,時耀又豈能與他二人這般廢話?


    威嚴遭人挑釁,恐早已刀兵相向。


    這刻顏陳手中提著冷蕭,也算是給了雙方一個不戰之理,尚且還能心平氣和的說上幾句。


    關於鬼頭陀與時耀之事,冷蕭早已與謝雲磊說過,謝雲磊同樣告知了沐柳顏。


    所以這刻,聽得時耀說辭,沐柳顏心中亦是相信,隻是雖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男子尚且罷了,她百花宗弟子皆是女子,妖族登徒浪子者眾,倘若叫人占了便宜,她身為宗主,日後還有何顏麵麵對門下弟子!


    第二妖尊又是呼喝道:“還不速速放了我妖族後生!”


    對此,顏陳麵上始終無半分變化,卻果真是一把將冷蕭丟了下去。


    此乃高空之上,妖王殿又有禁空陣法,四周壓力如同潮水般襲來,險些將冷蕭給碾碎。


    那第二妖尊雖是說的義正言辭,卻絲毫不理會冷蕭,目光流露出一抹厭惡與淡漠,似是怪罪冷蕭辱了妖族威嚴。


    卻是時耀抬指一點,替冷蕭散去了壓力,總不能叫冷蕭生生被這壓力給碾死。


    顏陳望著時耀,緩緩說道:“若是妖族堂堂正正而來,我人族無話可說,然而鬼頭陀行此卑劣手段,欲絕我人族血脈,實乃惡毒,想必時妖王也是斷然不能容忍妖族出了此等敗類。”


    “閣下這又是何意?”


    時耀眉頭一皺,所謂斬草除根,鬼頭陀此招不可謂不陰險,還未斬草,先將其根牢牢握住,叫南域強者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可此招雖是極為有效,卻也是叫他心中頗為不齒。可這史冊,向來由勝者書寫,倘若鬼頭陀當真拿下南域,自立為王,又有何人敢稱其不是?


    顏陳目光自時耀麵上移開,緩緩掃過八大妖尊,尤其是在那幾個修為較弱之人身上多停留了一霎。


    隻聽他說道:“若逼得顏某動手,爾等九人之中,少說也要留下三五人。”


    “閣下在威脅本王?”時耀目中驟然爆發出一抹寒意,他不喜戰,卻也不是懦夫,否則又如何執掌這偌大妖域?


    第二妖尊目光一閃,忽然桀桀笑道:“妖王,我妖族威嚴如何能遭此等挑釁,二位既然如此狂妄,不若手底下見真章!”


    他自恃修為,有恃無恐,可那修為稍弱的妖尊,心裏卻直犯嘀咕,此刻又是開啟妖靈境,損耗甚大,若動起手來,說不得真要被斬殺於此!


    即便最後沐柳顏和顏陳被送去給他們陪葬又如何,早已沒了意義!


    當即便又有人進言道:“妖王,依本尊之見,應妖尊所言雖是有理,可我等也不必替鬼頭陀背這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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