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鮮血,順著時靈曦嘴角滑落。她緊緊閉著眼睛,身軀輕顫,卻隻等來冷蕭輕撫她長發的手掌。


    “蕭……大叔!”她抬頭,忽的猛然撲進冷蕭懷中,緊緊抱著冷蕭,嚎啕大哭。


    許久,她才抬起頭,再度望向冷蕭。她一雙眼眸都被淚水浸濕,顯得通紅,她逝去嘴角的血跡,緊緊抓著冷蕭衣襟,輕輕道了一句:“對不起。”


    “這麽多年了,還認得蕭大叔呢?”冷蕭拍了拍她的後背。


    時靈曦頓時從衣襟之中抽出一枚吊墜,天真的向眼前這個在她心中值得信賴的人展示著。


    “父王說,蕭大叔一定會來救靈曦的,靈曦也相信,蕭大叔一定會來的。”她緊緊攥住冷蕭的衣角,好似攥住了整片天地。


    “蕭大叔帶你走。”


    “蕭大叔,快去救薔兒姐姐!”時靈曦麵上升起一抹焦急之色。


    冷蕭撫摸著她的長發,輕聲說道:“薔兒姐姐睡著了。”


    屋子裏很靜,靜的足以聽到院外傳來一聲輕輕的腳步聲。


    冷蕭拉起時靈曦,再度將木床抬起。時靈曦緊緊拉著他的衣角,不願鬆手。


    他捏了捏時靈曦的小臉,說道:“聽話。”


    樓西風緩步走進院子,隻見冷蕭站在雜物間門口,靜靜的望著他。


    他大笑著,說道:“聽聞,這飛絮閣乃是你的居所。那個女人,是樓某所殺,蕭護法,你想報仇嗎?”


    樓西風頭發淩亂,長短不一,被汗水黏附在一起。麵上沾滿了血水,衣衫堪堪蔽體。一行十幾個傀儡,一個不剩。


    他說,他殺了薔兒。


    冷蕭目中驟然散逸出一道森冷殺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顯露過這樣的氣息,可如今顯露,竟是這般自然而然。


    “樓骨將,怎麽沒把你的實嬰傀儡帶來?”


    樓西風聞言,神色驟然陰鬱了一下,先是殺氣一顯,卻又一息收斂,仰天大笑。他冷冷看著冷蕭,一字一頓道:“你當真以為,樓某如此在意這實嬰傀儡?”


    “樓某一己之力便拖住兩個實嬰修士,這比買賣,可劃算的很。”


    他說著,一步一步靠近冷蕭,直走到冷蕭跟前幾寸處才止住腳步,二人相隔不過一掌之距,冷蕭能夠清晰感受到樓西風口中噴吐出的熱氣。


    “蕭護法,時妖王在最後關頭卻傳信於你,你肯定知道妖族公主的下落,如實相告,樓某可做主饒你一命。”


    冷蕭與樓西風四目相對,靜靜感受著對方眼珠之上輕搖微晃的晶瑩光斑,緩緩說道:“樓骨將,你有口臭。”


    樓西風聞言,爽朗的笑著,繼而一拳朝著冷蕭落了下去。二人相隔太近,這一拳反倒無法施加多大的力道。


    冷蕭麵前青光一閃,一柄靛青長劍驀然出現,靜靜懸浮在那裏。樓西風一拳落在長劍之上,未能掀起一絲波瀾。


    二人距離一下拉開數丈,樓西風十指交錯,輕輕撫摸著手背,陰著臉說道:“蕭護法,如你所見,樓某正缺元嬰修為的傀儡。”


    冷蕭麵上一如既往的淡漠,緩緩說道:“以樓骨將此刻的狀態,怕是高看自己了。”


    “誰高看誰,總要試過才知道。”


    話音落時,樓西風一頭淩亂殘缺的頭發忽然向上飄起,猶如水草在水中蕩漾一般,輕輕柔柔。超越發梢之處,隱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在流動。


    順著風向,從樓西風身上,竟傳來一抹屍體上才有的腐爛臭味。初時隻是一絲,並不明顯,幾息之後,已是濃鬱無比,直引人作嘔。


    冷蕭隨之大袖一揮,卻揮不去這腐爛臭味。甚至隨著他袖袍擺動,這氣息有黏附在他衣衫之上的意思,連帶著他自己身上,也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樓西風桀然一笑,顯出一絲瘋狂之意。他說道:“蕭護法可知,煉製傀儡的巔峰之法是什麽?”


    “將自己煉製成傀儡?”


    “答對了。”


    樓西風身子突然直挺挺的躺到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繼而,從他身體之上忽然散出無數的絲線,四散穿梭了出去。


    若這絲線是連接在天地之上的一張巨大的蛛網,他這刻就如同是一隻攀附在蛛網之上的蜘蛛,衝著冷蕭一下一下的揮舞著爪牙。


    冷蕭不禁疑問道:“不知樓骨將此刻,算是生傀還是死傀?”


    生傀,一如活人,有自己的主觀意誌,能夠自行修煉。死傀,便是由屍體煉製而成的傀儡,沒有靈智。


    若說樓西風是生傀,他渾身卻散發著屍體身上才有的惡臭;若說他是死傀,他又擁有自己成熟而獨立的意誌,與常人無異。


    將自己煉製成傀儡,即便是白骨教,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膽敢如此作為之人,即便不是奇才,也定是一個瘋子。


    麵對冷蕭的疑問,樓西風嘴角隻勾起一抹淡淡的嗤意,緩緩說道:“你猜。”


    他一霎之間淩空而起,此刻的他,猶如是被一張無形大手所操控的傀儡,顯得卑微而可憐,卻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威勢。


    隻見樓西風抬手一點,冷蕭將長劍橫於身前,隻覺有一陣微風拂過,劍身沒有感覺到一絲壓力,可他卻渾身一顫,驟然噴出一口鮮血,麵容有如磚瓦龜裂一般,綻開細密的裂痕。


    他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身後的雜物間中心缺了一個寬達丈許的空洞。而這空洞的始作俑者,正是樓西風那平平淡淡的一指。


    “此刻,你可還覺得樓某高估了自己?”


    冷蕭的麵龐幾息之間被鮮血塗了一遍,顯得猙獰無比,令人心中發寒。他說道:“在山穀外的時候,你隱藏了實力?”


    “樓某的己煉之術,可不能那麽早暴露出去。”


    密密麻麻的絲線,猶如從他身上蕩漾而出的一條條觸須,輕輕搖擺著,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寒意,將那腐爛臭味生生凍結在人鼻尖,如何都揮之不去。


    冷蕭輕輕捏了捏鼻子,終於恢複了一絲舒暢之意,他笑了一下,說道:“如此說來,樓骨將是不想要公主殿下的下落了。”


    “可惜了,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樓某隻能承諾,給你一個痛快。”


    他驟然張開雙臂,身上延伸出的絲線一霎繃直。此刻他所釋放出來的氣勢,竟直逼實嬰修士!


    角兵之上光芒大盛,有如在火爐之中炙烤一般,散發出對抗之意。冷蕭麵色稍稍猙獰,緊緊咬著牙齒,低喝道:“取天地之力為己用,再強大也不屬於自己。說來你樓西風不過隻是被這一方天地握在手中肆意玩弄的玩物罷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樓西風身軀開始顫抖,麵上的桀驁與冰冷散去,驟然變得激動無比,語氣森然而瘋狂。


    “滿口胡言!我樓西風天縱之才,豈能受製於人、受製於天地!非是這一方天地操控樓某,而是樓某操控了這一方天地!”


    他嘶吼著:“己煉之法,又是逆煉之法,客與主,向來都是因時而變!”他大笑著,“如今,我就是這一方天地的主人!”


    冷蕭神色稍稍波動了一下,淡笑道:“不知此刻樓骨將,可能否匹敵兩個元嬰修士?”


    樓西風聞言,立刻轉身而望,眼睛瞪的極大,其中顯露出一絲驚意與恨意。隻是他身後分明空空蕩蕩,哪有人影存在?


    等他回過頭來之時,冷蕭早已身在千丈之外,縱然以他的目力,也隻能望見一個小小黑點。


    他一雙拳頭捏的嘎嘣作響,眼角輕輕抽動了兩下,忽然將神色一動,抬手一攝,薔兒的屍體好似是自己飛起,落入他手中。


    他驟然高喝一聲:“蕭護法,你當真要對這美人棄之不顧?”


    冷蕭驟然回頭,薔兒的屍體就像是被困在蛛網之上的小蟲,顯得淡薄而無力。


    他深吸口氣,喝道:“樓骨將好手段。殺人是仇,毀屍是仇,蕭某終會一齊報還!”


    言罷,他霎時轉身離去,未再作一絲停留。理智與瘋狂之間,他選擇了前者。捫心自問,他絕不是樓西風的對手。心中有了牽絆,再大膽的人,也變得瞻前顧後了。


    樓西風眼簾低垂,長長吐出一口氣,低語道:“這就是你臨死也念念不忘的蕭大人,還真是……絕情。”


    那萬千絲線瞬息將薔兒裹住,隻輕輕一絞,自半空揮灑出一蓬血水。


    走到院門口,他忽的又停住腳步,一霎轉頭,目光落在一處再普通不過的廂房之上。


    “蕭護法,好手段。”


    樓西風猛然推門而入,影子被陽光拉的極長,直蔓延到床腳才停止。他和善的笑著:“小家夥,叔叔看到你了。”


    他的目光從屋內的各個擺設之上劃過,最終,落在了木床之上。


    時靈曦伏著身子躲在床底,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她一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另一手輕輕按在地上,俯身看去。


    順著那床底的一絲狹小縫隙,隱隱能夠看到一抹從窗欞間射入的微弱陽光。什麽都沒有。


    她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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