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台。


    冷蕭孑然獨立,數千人,不知去向了何處,短短小半個時辰,竟已無一人。


    空空蕩蕩的場地之上,隻剩下一地沒有行動能力的屍體。


    他目光在這一地屍體上掃過,沒有一個身穿道袍之人。他自是不認為一字門弟子全身而退、不損一人,屍體所在,已無需多問。


    畢竟一字門的老對頭白骨教,可是煉屍成傀的好手。


    冷蕭往上飛了幾丈,四麵八方頓時湧來一股龐大的壓迫力,直叫他一身骨頭發出清脆聲響,幾欲斷裂。


    落在地上,冷蕭急促喘息了幾下,目光閃動,戰台空曠,無一處高點。他頓時離了戰台,片刻之後,上了一座高閣。


    這高閣直上雲霄,最頂端可與飛鳥相嬉。


    直上了閣頂之後,天地仿佛都在微微旋轉,地上萬物,一目了然。


    亭台樓閣、山水院落,在他眼中都隻有蟲蟻大小。


    冷蕭目光驟然落在極遠處,有一團黑點混亂糾纏在一起。他當即直接躍下了高閣,這片刻壓力,他還尚且能夠忍受。


    臨近後,那方才所見的一團黑影,中心之人正是那手持木劍和拂塵的兩個道人。此刻,這意氣風發的二人卻被數千人圍在中央,這數千人,正是原先留守在戰台之上的那些人。


    縱然是被數千人團團圍住,這二道人也不緊不慢,顯出一副遊刃有餘之態,不斷的朝著前方遠去。


    雖是數千人之眾,一時能夠對上這兩個道人的,也不過隻數十人。二人仗著實嬰修為,橫行無忌,這數千人之中,竟一時尋不出能夠阻止二人之人。


    冷蕭目光遊移,瞬息在人群中掃過,粗略一瞧,卻並未瞧見有白骨教的修士。他之所以敢如此斷定,隻因除了那兩個道人之外,再不見身穿道袍之人。


    他從旁繞遠,順著兩個道人所往的方向而去。他修為雖稍顯不足,此刻無人阻攔之下,反倒是快若疾風,很快便超過了那兩個道人。


    這兩個道人被數千人圍攻之下,卻還不斷往這個方向移動,定然不會是無頭蒼蠅般的亂竄。


    妖王殿所在,本已是在妖域最邊緣,一個時辰之後,他不知是否還在妖王殿所屬地域。


    隻因此地荒蕪而陰森,比之妖域和南域交界之處更顯荒蕪。這股陰冷氣息,隱與陰山之內的溫度平分秋色。


    除此之外,此地也再無禁空之限。


    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全部都籠罩著一片灰蒙蒙的煙霧,天地似乎都成了一片混沌,別無他色。


    隻有在一片灰色煙霧之中隱約顯露的一根通天石柱。


    第一妖尊殿之中的那根盤龍石柱與這石柱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單論大小而言,就如同是梁柱壁紙牙簽。


    “傳說妖域之中有一隕仙柱,但凡被釘上隕仙柱之人,縱然是神仙,也隻能在絕望之中鬱鬱而終,”冷蕭眼神閃爍了一霎,呢喃道,“莫非,這便是隕仙柱!”


    這通天石柱,看似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任他腳步如何急趕,又是一個時辰之後,才感受到那逐漸臨近的恢宏之意。


    不管隕仙柱在傳聞之中是如何一番令人聞風喪膽的姿態,至少遠處這石柱,卻並未讓他感受到一絲特殊之處,隻有那稍顯滄桑的氣息分外清晰,那是歲月的痕跡。


    再走幾步,冷蕭卻突然變了臉色,吞下一枚丹藥,才覺舒暢幾分。


    這灰色霧氣,不知是何毒瘴,初時隻覺五感模糊,並無一絲不適,攝入許久,才發覺靈氣愈發滯塞,隱隱有凝結的跡象。


    倘若靈氣宛如實質一般凝結在人體之中,血液停止流動還算得了全屍,最大的可能便是被生生撐裂。


    “死地。”冷蕭目光稍顯陰鬱,低語一聲。


    他身為元嬰修士尚且如此,若是修為低下之人,豈非更為不堪?


    這巨大石柱之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簡陋圖案。這圖案粗糙無比,仿佛隻是小兒信手亂畫而出的東西,卻被雕刻在了石柱之上。


    甚至看不清雕刻的是何物,卻無端令人心中生起敬畏之意。大巧若拙,這種令人從內而外無端生起敬畏,遠比巨大的威壓給人的衝擊更為強烈。


    單是這心中敬畏,便能將一個人的反抗之心壓迫到極致。冷蕭心中對這隕仙柱已是相信了九分。


    隻見這石柱之上九十九丈之處,依稀捆縛著一道身影。那被捆縛之人,赫然正是時耀。


    一圈圈雷霆電火從石柱之上散出,隻是極為草率的在時耀身上盤繞了幾圈,仿佛隻要時耀願意,隨時可以將手腳抽出。


    可是很顯然,他做不到。


    此刻時耀衣衫如新,寸縷不毀,卻低垂著透露,氣若遊絲,似乎隨時都能斷了氣。堂堂妖域之王,統治一方,修為更是這五域頂尖,曾幾何時,萬萬人敬仰,如今卻淪落到了如此一番下場。


    隕仙柱下方,正有大片人影站立,彼此對峙。或許也正是因此,才讓時耀有了喘息之機。


    時耀勉強將脖子歪了一絲,目光依舊炯炯有神,穿過淩亂的發絲,落在人群之中。


    順著他目光望去,冷蕭調轉了一個角度,隱約見到一個模糊人影手中提著一個小小身影。


    灰霧迷蒙,他並不能看清,心中卻在這一霎猶如仔仔細細確認了千萬遍一般確信,那小小身影,定是時靈曦。


    他目光微微上移半分,那提著時靈曦之人,定是樓西風。


    冷蕭仗著無人注意,還在極遠之處,暗中窺明。可若再走進,隻怕要被一些分神修士所發覺。


    他閉上雙眼,如同一塊頑石般蜷縮在角落,不虞擔心被人看出端倪,一雙耳朵如能招風一般,緩緩顫動起來。


    好在此事已然攤明,幾方人影說話聲音不輕,才可讓冷蕭盡數入耳。


    此刻,正能聽到樓西風高聲說道:“時耀之女如今便在樓某手中,爾等自詡正道,以維護正義為己任。這丫頭雖是妖族,卻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不知若樓某將刀子一落,爾等可能忍心?”


    冷蕭眼角重重的抽動了幾下,心中按捺著無邊的急躁之意,耐住了性子。即便他此刻衝過去,也於事無補。


    他又聽見墨湘稍顯淩厲的聲音傳來:“歃血江湖,正道邪道暫且不論,凡人婦孺不殺,乃是一人最後的底線,敢問這小姑娘如何得罪了你,以她為要挾,樓骨將難道不感到羞恥嗎?”


    樓西風桀然一笑:“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君子小人不論,能夠笑到最後之人,才是書寫史冊之人,樓某即便以她為要挾又如何,世人多愚昧,又有何人知?”


    他笑得肆無忌憚,周遭卻無人能出聲辯駁,唯有幾聲無可奈何的急喝,與隨之一道的附和笑聲。


    “莫怪樓某心狠,倘若這小姑娘乃是尋常人家,樓某非但不傷她分毫,還可賞她幾文錢去買糖葫蘆。可惜,誰讓她是妖王時耀之女!”


    這幾句話之間,此處濃霧籠罩之地又有人闖入。冷蕭不看也知,定是那木劍、拂塵兩位道人。


    他將眼簾張開了一絲,正是這兩個道人一馬當先,身後則有黑壓壓一片人影追趕。


    幾多人從他身邊不遠穿過,卻無一人留意到他,他身上的一縷妖氣,於此地也顯得微不足道了。


    不多時,追趕在二位道人身後之人,已隻餘其三,那些修為低下之輩連忙後撤,顯然也發現了此地異狀。


    有人或許沒有解毒丹藥,才退了幾步,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再沒了動靜。


    借著眾人注意都被吸引,冷蕭緩緩靠近了幾分,將遠處景象細致的收入眼底。


    木劍、拂塵二道人才趕到,立刻對著一人行禮道:“我等無能,竟叫妖王之女落在此賊手中,甘願領罰!”


    那被二人尊敬以待之人,一身紋雲繡翠長衫,手中一杆玉尺,長不足八寸,卻仿佛能夠上達青天,攬其明月。


    “一字門掌門,雲離道人,五品靈寶,流雲尺。”若說對於一字門的一些信士、居士冷蕭或許不熟悉,可對於一字門掌門此等大人物,卻是如雷貫耳。單看他手中玉尺以及木劍、拂塵二人對他的態度,便可洞悉他身份。


    他又將目光落在另一身穿玄色道袍之人的身上,此人應該便是葵水道人,乃是一字門另一分神修士。所長靈寶乃是異寶水靈神,身化水靈,刀劍難傷,於水中威勢更甚。


    雲離道人乃是一個極為嚴肅之人,與他一比,這兩個方臉道人的麵孔反倒顯得柔和了幾分。


    他微微擺手,二人便退到了一側。身為實嬰修士,平日裏受盡弟子敬仰,此刻卻隻能站在雲離道人身後半步。


    除卻一字門與白骨教強者之外,人群之中還有一個冷蕭相熟之人,正是劍閣閣主,沐尋禮。


    自從在南域銷聲匿跡之後,未料沐尋禮竟來了妖域。


    而鬼頭陀果真遵照約定,並未到場。


    樓西風前方一人,此刻轉身對著一字門方向說道:“老夫可承諾,倘若你一字門就此離開妖域,老夫可饒這女娃一命。”


    他手指慢慢從時靈曦麵頰之上劃過,語氣平靜卻讓人倍感冰冷。


    時靈曦小小的身子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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