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一爪之威,有了傳說中鵬鳥的三分氣勢,一雙眼神,淩厲如刀。卻被時耀一把揪住了鷹爪,旋轉了一圈,一把甩了出去。


    冷蕭落在地上之時,隻覺身上出現一股柔力,牢牢托住了他。他腳下蕩起一圈煙塵,嘴角鮮血垂懸下一條長長的絲線,點點墜落。


    他不曾去看時耀一眼,踉蹌著腳步朝著那些被困的妖修走去。


    沐尋禮離得最近,頓時便要阻止,手中握著一柄古樸長劍。時耀雙眼赤紅,掌心驀然浮現出一把三錯長刀,五品靈寶,回天刻。


    傳聞妖域有一至寶,名喚回天刻,雖然隻是五品靈寶,可其中玄妙,已然超越了五品靈寶的範疇,令無數人聞風喪膽,也令無數人心存覬覦。


    一如此刻,沐尋禮一招藏鋒劍氣朝著冷蕭斬落,時耀不阻不攔,直等那劍氣越過了他,才不緊不慢的抬起回天刻,往空處一劃。


    那原本臨近冷蕭是藏鋒劍氣,隻吹動冷蕭的一縷長發,如同時間倒流一般,回溯到了半途,恰巧在沐尋禮背後半寸。


    沐尋禮一時不察,胸口驟然迸射出一蓬鮮血,停住了腳步,險些一頭栽倒。他滿臉愕然,微微低頭,望著腹部的一個巨大空洞,卻是傷在了自己手裏。


    原本朝著冷蕭而去的天枯老人,忽然目光一閃,反倒是朝著沐尋禮而去。時耀已經被放出,與其阻止冷蕭去放那些身受重傷的元嬰修士,倒不如取一個分神修士的性命。


    沐尋禮匆忙後退,一手捂著腹部,以靈氣封住了傷口,奈何腑髒受損,表情僵硬,連變幻一絲神色都覺得疲累。


    他往口中塞著丹藥,卻早已沒了胃。好在這丹藥入口便化了,藥力已是散了開去。


    天枯老人一隻大手之中冒著黑氣,猛然朝著沐尋禮臉龐罩下,卻是應笑厲嘯一聲,羽翼若鐮,斜斜朝著天枯老人手腕斬去,護住了沐尋禮。


    沐尋禮艱難的道了一聲謝,應笑一把拉起他便朝外跑去。倘若一個分神修士執意要走,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阻攔?


    應笑慘然道:“應某終究是被逼上了一條不歸路,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妖域,今後再無應某容身之處,沐宗主,可願收留應某?”


    沐尋禮口中又是噴出一簇鮮血,笑著:“應兄客氣,今後這天下,你我共打!”


    “隻恨今後要與鬼頭陀那廝同處一屋簷!”應笑眼角顫動,綻放出一絲冷芒。


    沐尋禮不答,唇角卻顯露出一絲詭異笑容。


    冷蕭走到牢籠之前,這牢籠也不知曆經幾番春秋,每一寸黑鐵都布滿斑駁的痕跡,仿佛早已腐朽不堪,卻能將元嬰修士牢牢困住。


    他一劍斬開了鐵鎖,打開了籠門,幾人才從地上站起,麵色醬紫,似乎下一息便會死去。


    對此,冷蕭視若無睹,隻幾步走到秋雨如身邊,將她抱了出來。


    縱使給秋雨如服下一粒丹藥之後,她也並未有一絲好轉,隻是已經有了一縷微弱的鼻息。


    冷蕭朝著一步步遠處,對這戰鬥絲毫不顧。臨走前,隻淡淡說了一句:“妖王,殿下在等你。”


    時耀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他目光之中顯露出一抹森冷殺意,嘶聲道:“世人對本王的本體猜測了數十年,卻無一人真正見過。想必爾等也很是好奇,今日,便叫爾等見一見又有何妨?”


    他身上驟然蕩漾起一片朦朧白光,將這一方天地,也映照成了白色。


    葵水道人瞠目,喃喃一聲:“妖域之王,本體非虎非狼,非獅非豹,竟是……一棵草!”


    遠處,時耀如同隱形了一般,他所在的位置,隻剩下一棵白色的小草在靜靜飄蕩,猶如無根浮萍,稍顯伶仃。


    這白色的小草,看來不過一指大小,卻一霎散出一片絨毛白絮,緩慢的飄動著。


    這絨毛雖緩,卻不論人如何躲閃也無法躲過,不知多少修為稍低之人慘叫著失去了聲息。


    冷蕭將秋雨如放在地上,查探著她的情況,卻不由皺起了眉頭。秋雨如雖然保住了性命,一身血液卻猶如膠狀,還有半凝結的靈氣混雜在血液之中。


    她即便是或者,也再醒不過來了。


    時耀並未讓他等太久,一身浴血,緩步走到他身後,語氣冷淡的說著:“沒想到,本王還能活過今日。”


    他手中的長刀輕輕甩了兩下,負在身後,散成了一片星光。


    他一手按著冷蕭肩膀,說道:“從前是本王太過仁慈,才落得一個軟弱可欺的名頭。今後,這天下之百,本王要取之一百,再不給他人留下一分!”


    冷蕭起身,轉頭看向時耀,對上那一雙冰冷而陰沉的眼神。時耀走來第一句話,不是詢問躺在地上的秋雨如,不是詢問未在眼前的時靈曦,而是緊握著拳頭,抒發著他的豪言壯語。


    “妖王,你還是親自看看妖後的情況吧。”


    時耀這才皺眉:“雨如怎麽了?”


    待他抬手一探,鼻息驟然粗重了幾分,一拳砸在石頭之上,直砸得石屑亂飛。


    “白骨教,應笑,劍閣,一字門。這筆債,本王早晚要向爾等討還!”他抱起秋雨如,仰天嘶吼。


    他胸膛劇烈起伏,目光幽若深穀,呢喃一聲:“當年大人給了我這番造化,定也不是想讓我活成這樣一副窩囊的樣子。本王,辜負了大人太多年。”


    “今後,本王要這天下修士,聞本王之風而喪膽!”


    他長發披散,抱著秋雨如遠去,甚至問也不曾問一下時靈曦的下落。仿佛這個他曾珍惜的女兒,已經成了無用之物。


    冷蕭在墨湘手中接回了時靈曦,往妖王殿而去,卻並未發現時耀的身影。


    他緩緩轉身,將視線投向了入袂山穀。


    山穀之中,時耀抱著秋雨如,靜靜坐在那裏,細細端詳著秋雨如的容顏。這個在他記憶中天下第一絕美的女人,眼角原來早已有了皺紋,麵色也早已沒有記憶中那樣光鮮。


    他自己的鬢角也早已斑白。


    一百年,兩百年,彼此攜手過,一輩子,還要攜手過。


    不知多少年,他未曾這般仔細的端詳過眼前這個女人。原來不覺間,彼此都已經漸漸蒼老。從前,他不理江山,卻也怠慢了美人。這諸多歲月,到底浪費在了何處?


    如今,他再想善待懷中之人,卻已經沒了機會。


    “雨如,夫君會一直守著你,等你睜眼的那一天,你會偎在夫君的懷裏,俯視天下蒼生。”


    他呢喃著,一句怯生生的話語從他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爹,娘怎麽了?”


    “在外人麵前,要叫父王。”


    “蕭大叔不是外人。”


    時靈曦怯怯的站在冷蕭身邊,望著時耀,最終仍舊妥協的喚了一聲“父王”。她緊緊抓著冷蕭的衣角,麵前這個她曾可肆意撒嬌的男人,如今卻讓她覺得有些陌生與害怕。


    “你母後睡著了,小聲一些,別吵醒了母後。”


    時靈曦聞言,頓時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連呼吸都放緩了幾分。


    時耀抬起手指,輕輕律動了一下,時靈曦眼皮上下開合了兩下,便在冷蕭身邊昏睡了過去。


    冷蕭正要去扶,時靈曦卻已經躺在了時耀身邊,他又緩緩收回了手,對上了時耀的目光。


    “你是誰。”


    時耀直言不諱,沒有一絲拐彎抹角之意,一雙目光平淡如水,沒有半分波動。


    冷蕭不言,靜靜望著時耀,時耀卻忽然笑了,淡淡說道:“師狂雖然看著是個莽漢,可你不要將他當成傻子。”


    “你救了本王,救了雨如,救了靈曦,即便你是人族修士,本王也可饒你一命,本王隻問一句,你是誰。”


    冷蕭目光閃動了一下,卻顯得格外平靜,淡漠道:“妖王的好奇心不小。”


    他抬指在麵上輕輕滑動著,粗糙的麵容逐漸變得光滑,樣子也變得年輕。


    誰知見了他的麵容之後,原本十分平靜的時耀卻驟然捏緊了拳頭,睜大了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心中壓抑著一團火焰:“原來是你。冷蕭,蕭,嗬。”他笑著。


    “想不到堂堂妖王竟還認識冷某一個小輩。”


    “何止是認識。”時耀的眼神之中不知蘊含著什麽意味,顯得複雜無比。似是嗤笑,又如刀劍冷兵一般淡漠,不帶一絲感情。


    “你走吧,本王說到做到。隻是下一次再見,本王定要取你性命!”


    一襲大袖,卷著一道狂風,將冷蕭直直掀飛了出去。他身為元嬰修士,在時耀手中卻沒有一絲反抗之力。


    再抬眼,他已經站在了妖域之外,這一眨眼,不知走出幾萬裏。


    幾日後,冷蕭穿過幾大妖尊的領地,朝著妖域外走去。天邊卻飄來一卷畫紙,飄搖間遮擋了半米陽光。


    畫卷之上,一頭雄獅被捆縛在一根盤龍石柱之上,下方生著火,有大片人影在飲酒談笑。似乎隔著畫紙,也能感受到這熟肉之上傳來的香氣。


    冷蕭調轉了方向,朝著第一妖尊殿飛去。


    殿內,他沒有看見桃紅,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大片屍體,麵容與畫卷之上的人物有九分相似。餘下那一分不像,隻是因為歡聲笑語變成了恐懼與絕望。


    盤龍石柱上,隻剩下一具被分食的七零八落的骨架,地麵上,還有幾根拆解下來的骨頭。


    冷蕭靜靜的站在那裏,耳邊依稀還有人在喚他:“蕭老弟!”


    “師大哥,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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