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聲濤濤,仇雁笙劍上青芒閃爍,猶如海上飄搖的一葉扁舟,顯得渺小無比。


    歸海客身形精壯,看似是極為直接威猛之人,舉止卻十分優雅,如書生墨客一般做著姿態,手掌輕抬,海浪化作長龍,猛然朝著仇雁笙落去。


    長龍張口,如咆如哮,遊龍穿梭間,風雲俱淨。隻斜裏刺來一道青光,劍氣一閃,這水龍便就此定格,頓在原地,再難前進。繼而,自水龍眉心間綻放出一抹光芒,被一分為二,重新化作水,從半空傾斜而下,成一水幕。


    水幕遮擋了視線,自水幕中,又有水龍鑽出,仇雁笙抬劍相迎,身後又驀然凝聚出一條水龍,呼嘯間靈氣湧動,大地震顫。


    仇雁笙於這風雨之中,不動如山,麵容沉靜,一招一式間儀態自生,不似殺人招式,如舞者舞劍,便是這翩然間,接連斬滅水龍,顯得輕鬆自如。


    一條隱去,自有另一條相生。同時,在仇雁笙周邊形成一道又一道水幕,如千層水鏡,蒙蔽了他所有視線與感知。歸海客這是將此處比武台化作了自身領域,占盡地利。


    仇雁笙始終平靜,原本銀白色的長劍仿佛變成了青色,光暈流轉間,在一道又一道水龍水幕間遊走。他腳步微錯,索性閉上雙眼,全憑兩耳聽聲。


    少頃,他睜開雙眼,人劍合一,隻化作一道青色劍影,穿越三層水幕。劍刃寒芒乍起,於這三層水幕之後,終於顯露出一個人影來。


    歸海客抬手,驀然在身前探出二指,收住了那一抹青意。仇雁笙暗道一句“狂妄”,手中力道更甚,長劍又向前推進幾分,一霎落在歸海客眉間。


    青光散去,所有水幕刹那間傾倒而落,大郎歸於平靜。水麵上,兩道人影,神色各有淩厲,又各有平靜。仇雁笙抬劍,劍尖刺入歸海客眉間幾分,一道鮮血順著他鼻梁,落至鼻尖,最終墜落在水麵,洇紅一片。


    有青痕宗弟子歡呼,傲然之意甚濃。方才歸海客做出的聲勢,可謂令人心神震撼,可便是這樣一個強者,依舊敗在了仇雁笙劍下。


    有弟子下意識往青劍真人看去,卻見,不論是青劍真人還是沐柳顏,皆神情微妙,卻唯獨沒有笑意。


    再看台上,仇雁笙忽然兩腿一軟,後仰倒在了水中,濺起一片水花。原本看來深不可測的大海汪洋,此刻卻隻到仇雁笙半身,才沒過腳。


    長劍黯淡,被歸海客兩指夾在指尖。他嘴角有笑意,手指一鬆,長劍落入水中,再無去向。他淡淡說道:“仇兄,承讓了。”


    仇雁笙喉音沙啞,半撐而立,麵色蒼白,顯得無比艱難,臉上有豆大水珠滑落,不知是清水還是汗水。落入唇間,看她神情,這水珠滋味定是苦澀。


    “用毒,卑鄙!”他幾乎從牙縫間擠出這一句話。


    歸海客聞言,笑意更甚,忽而以手掩麵,顯得格外自在,看向仇雁笙,說道:“仇兄,你大意了。”


    青痕宗弟子見了此狀,頓時麵色難看。有為人師弟者,出聲道:“這是怎麽回事,方才分明是仇師兄勝了,這異人耍詐!”


    有為人師兄者,連忙喝止,勝敗自當坦蕩,耍賴才是小人行徑,為人不齒。順口解釋道:“這水中有毒,仇師兄隻顧接招出招,卻將腳下之水忽略,不覺間被毒素侵蝕,已無勝算。”


    師弟多是才入宗門者,正是年輕氣盛,更何況歸海客的手段並不多光彩,用毒,向來被正道修士所不齒。


    隻是大道三千,毒道又何嚐不是一道?存在即有理,無人可推翻此局。


    仇雁笙緊咬著牙齒,偏頭看了青劍真人一眼,青劍真人卻將眼簾垂了下去,置之不理。再遠望,千千萬萬雙目光盡數落在他身上。此刻,他當真恨不得尋一地洞鑽進去,比以豬頭相現身還叫他覺得羞恥。


    他勉力從水中摸出長劍,心中已有滔天殺意,恨不得一劍將歸海客斬成八十一段。卻仍收劍抱拳,低低說著:“仇某輸了。”


    短短四字,落在何人耳中都覺壓抑,卻也有不少青痕宗弟子彼此對視,淺笑:“禍兮福所倚,仇師兄敗北,也未嚐不是逃過一劫。”但凡出此言者,皆把仇雁笙當成了宗門交好間的犧牲品,卻不知他是真心喜歡。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鬥量海水的癡人少有,以貌取人的俗人滿世皆是。


    長劍,輕擺,不知是劍顫,還是手腕在顫。歸海客又看了仇雁笙一眼,詫異道:“仇兄既然認輸,為何還不下去?”


    仇雁笙一言不發,轉身,一躍而下,將比武台留給了歸海客一人。青劍真人打開眼簾,輕聲道了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妙哉。本座隻當這小子浮躁,不曾想也有這般堅忍的一麵。”


    “為師都做好了替你收拾擦腚的準備,你反倒是能忍了。”他又笑了一聲。


    身旁,沐柳顏聞言,頓時冷哼一聲,說道:“窩囊。”


    對此,青劍真人隻是苦笑,並不反駁。與一女人,尤其是蠻不講理的女人去爭辯,顯然不是明智之舉。而沐柳顏身後如隨從一般抱劍而立之人,亦隨之道了一句:“身為男子,屬實窩囊了一些。”


    青劍真人眼神掃過此人,此人修為深厚,比之他也不遑多讓,卻甘願站在沐柳顏身後,作隨從狀。且看沐柳顏神色還頗有不耐,世間之事,古怪者多,說不清、說不清!


    倘若有這樣一個強者能夠跟在身後,青劍真人做夢都能笑醒。奈何,自打修行之日起,也不知多少歲月未曾做過夢了。


    而沐柳顏反是怒道:“顏陳,你且說清楚,你這句話是何意?難不成看不起我等女流之輩?”


    被喚作顏陳之人,亦是苦笑。張口欲欲之時,又連忙閉住,眼觀鼻,鼻觀心,顯然也是深諳此道,知曉不能與沐柳顏爭辯。


    沐柳顏聲音不加掩飾,身旁百花宗弟子,有臉皮薄者,低垂著頭顱,臉頰緋紅,仿佛跟在自家宗主身後乃是一件極為丟臉之事。比武台上的兩位正主與一位半路殺出之人,反倒是短暫的被人遺忘了。


    歸海客朗笑一聲,將眾人視線都吸引了回來。他問道:“不知可還有人要與在下比試?”


    要迎娶張翠花,自然限製在年輕一輩,見了方才歸海客所顯露的威勢,不論是義憤填膺還是隻作驚歎之人,哪有敢上台者?


    即便有能與他鬥上一鬥之人,卻也並不覬覦張翠花,不願蹚這渾水。若勝,毫無意義,若敗,豈非如仇雁笙這般顏麵盡失?如此不說,還要落個好色的名聲,徒叫天下人恥笑。


    三聲後,無人應聲,張翠花腳尖點地,飄然落在台上。歸海客轉身,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大笑道:“在下可斷言,張姑娘定是個豐腴美人。比起那些瘦骨嶙峋之人,反是張姑娘這般的女子更令人歡喜。”


    “你敢斷言?”張翠花忽然嗤笑一聲,有冰冷,有譏諷,意味莫名,爭鋒相對。


    這東域異人,屬實不招人喜歡,饒是下方賓客,對他也並無善意,隻冷冷淡淡。


    歸海客輕笑,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折扇,於胸前輕搖,抬手道:“張姑娘先請。”


    台下,即便盤坐於角落,難免還是惹來一片目光。仇雁笙吞下一枚丹藥,默默調息,手指死死按在雙膝,指尖已捏得發白。


    張翠花自是不會與歸海客假客氣,一言不發,迎身而上。雙手倒也白皙,顯出豐腴美感,瑩白如玉。手指揮舞間,比武台上百花齊放,姹紫嫣紅。霎時,這一方天地異香繚繞。


    歸海客頓時抬扇一遮,斂住呼吸,仿佛這幽幽香氣乃是蛇蠍一般。張翠花冷冷說道:“老娘可不像你這般陰險!”


    自古越豔麗者越險,這花朵雖豔雖香,卻無傷人之毒。


    她一聲自稱,反是叫歸海客為之一愣。世間女子,哪個不是左一句“妾身”、右一句“奴家”,矜持不已,哪一個如這般潑辣?


    失神間,張翠花已襲至身側,他頓覺一陣香風撲鼻而來,五官一鬆,連著折扇也垂下幾分。又在垂下之後以更快的速度抬起,擋住一根碧綠柳條。


    柳條落在折扇之上,纏繞兩圈,猛然收緊,便將這折扇碎成兩段。這折扇不過凡物,又是歸海客倉促抬起,哪能擋住柳條一擊?


    此時,歸海客笑道:“姑娘這性格,倒是頗對在下胃口,今日,便隨在下同去東域,共享逍遙罷!”


    言語間,他已是抬手一招,青磚實木的比武台上頓時又掀起驚濤駭浪,且比之此前更為猛烈。隻任其在台上大浪滔天,卻並不淌出分毫,盡顯其精妙絕倫的掌控力。


    他分明在張翠花身前一丈處,水幕起時,張翠花手中柳條穿透水幕,直探出數丈,來回絞殺,卻隻觸碰到一片空蕩。


    柳條刹那千百丈,方圓一動,由周身蕩漾而起,將所有水幕都碎滅一空。目光盡處,皆是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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