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見浪濤淨,人蹤無處尋。


    張翠花抬眼一望,隻有風平浪靜,頓時震怒,柳條落處盡花開,將一片海水域界變成了繁花之地。


    萬千花朵,刹那間下沉,有龍嘯聲,才起就被這花朵壓下,隻從縫隙之間鑽出幾縷水花,掀不起一絲波瀾。


    她抬腳時,腳上覆蓋著嬌嫩花朵,將所有水漬抵擋在外,不為毒素所侵。花海幾息之間代替了浪潮,蓋在比武台上。而歸海客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她餘光一瞥,隱約見到下方賓客有麵色變化者,立時轉身,手腕旋轉,柳條頓時如同漩渦一般絞殺而去。


    柳條所及之處,恰是歸海客所在。歸海客仿似憑空出現,無聲無息。手中原本不知持著何物,被柳條擊中之後散落成一片水花。


    歸海客一手虛抬,嘴角掀起一抹淺笑,說道:“張姑娘好功夫。”


    本是抬起的手掌又順勢往下一按,身下花海在一霎間被衝散,於簇簇花叢間鑽出九條水龍,成困鎖之勢將張翠花鎖在其中。


    張翠花絲毫不讓,身形輕轉,漫漫繁花便隨著她一同起舞,形成一片繁花漩渦。有浪潮隨著花朵一同飛起,又被花朵所摒棄。


    繁花一霎收斂,將張翠花斂在其中,九條水龍轟然落在花罩之上。花罩嚴絲合縫,又瞬息舒展,直將水龍撐開,震碎成一片水花墜落。與此同時,歸海客腳下又綻放出大片花朵,如藤蔓般順著他的雙腿蔓延而上,隻一息便覆蓋了他半身。


    他才要掙紮,張翠花已然衝了上來,周身花罩打開,流轉間隱要將他困住。他頓時手臂揮舞,水浪左右來襲。


    張翠花隻高聲一喝,柳條夾帶著繁花攀上歸海客,將歸海客壓製得更緊。天幕一霎昏暗,變得斑駁無比。且連那斑駁陰影,也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


    歸海客麵上的笑意收斂,像是才開始認真一般,臉上顯現出蛛網一般的血絲,似紅似紫。他猛然低喝一聲,手臂肌肉壯了何止一倍?要一粗蠻之人去裝作翩翩公子,如何都不像,他此時模樣,反倒叫人覺得自然。


    他用力一撐之下,身上層層花朵頓時碎落,花瓣飄揚,倒是顯得極美。


    台下,仇雁笙變了臉色,一手猛然按在了地上,將白石地麵按出一個深深的手印來。


    台上,歸海客突然暴起,原本落於下風,卻在這一瞬間潮水翻湧,凝結成冰,製住了張翠花腳步,他手中捏著一根冰錐,輕輕抵在張翠花頸間,溫柔說道:“張姑娘,在下勝了。”


    張翠花猛然抬手,將這冰錐一掌拍成了碎屑。歸海客仍舊這般抬手,笑意不減。眼看張翠花有爆發之兆,卻忽然又平靜了下去,顯出幾分忐忑的小女兒姿態。


    便是沐柳顏見此,也極為詫異,她原本還打算在張翠花不敵時補上兩掌呢!所謂比武招親,不過是圖個樂子,真跳出來不識趣之人,抬手收拾了便是。


    她這個人,向來愛講道理,也很愛動手。


    歸海客見張翠花安靜站在原地,不禁欣喜,心中頗為緊張。原本是來看場熱鬧,未料還能抱得美人歸,屬實自在。下方已有不嫌事大之人喚他揭開蓋頭,他反是故作姿態,不緊不慢,磨得人心焦。


    眼看他抬手,仇雁笙霍然站起,吸引了一片目光。而更多目光,依然是在台上。正在他手指將要觸碰到紅蓋頭之時,張翠花忽然抬手,自己揭去了。


    仇雁笙心中稍感安慰,隻是一雙拳頭卻如何也鬆不開。


    蓋頭掀開,仇雁笙目中隻有悔恨與惋惜,還有深深的愛慕。而下方賓客卻截然相反。歸海客麵上的神情,正是將大多數賓客的神色表現到了極致。


    他猛然退後三步,熟料手卻被張翠花一把拉住。他想甩脫,渾身的力氣仿似在這刻被抽光,如何也使不出力氣來。眼看張翠花的臉緩緩臨近,歸海客慘嚎一聲:“仇雁笙,你卑鄙!”


    眼前女子,哪裏是什麽豐腴美人,分明乃是一個肥胖醜女,連“樣貌尋常”這詞匯都不敢安在她頭上。便是在下方賓客間隨便尋一女子,與之相比也貌若天仙了。


    歸海客此時隻覺上了仇雁笙的惡當,仇雁笙落敗時的慘然姿態,在他心中一瞬間盡數化作譏嘲。此刻,他隻恨不該出這威風、湊這熱鬧!


    台下傳來一片諸如“吻她”、“抱她”的聲音,起初零零落落,後來便如浪潮一般起起伏伏,隻高漲而不落下。


    他修為不俗,生得俊俏,在東域也是小有名氣之人,不知多少美貌女子對他芳心暗許,此刻,叫他如何能麵對張翠花的尊容!


    即便閉上眼睛,這副醜陋容顏也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他不知哪裏來得力氣,一把將張翠花甩脫,接連退後,直靠在比武台邊緣的護欄上,險些將護欄撞斷。


    此前詢問張翠花容貌的那師弟,此刻終於知道為何師兄會欲言又止。當時即便師兄對他說張翠花容顏醜陋,他也無法相信。此刻,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並不比歸海客好多少。


    所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在歸海客心中,已是在一瞬間歸於絕望。他隻恨自己為何要勝。此刻在諸多強者眼皮底下,他能逃到哪裏去,難不成,今日要舍身飼這女子?


    張翠花神色詭異的嬌笑一聲,緩步走近,叫他覺得是不是張翠花故意輸給了他。女子走到近前,他已退無可退。雙肩被女子按住,身體如同麵對上古凶獸一般,不自覺顫抖了起來。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嚨卻依舊幹澀,擠出一抹難看笑意,說道:“張姑娘……”


    張翠花媚眼如絲,嬌嗔道:“還叫‘張姑娘’?”


    她這一句話,仿佛將懸在歸海客頸上的一把屠刀徹底揮落。歸海客立時崩潰,神色激動,想要推開張翠花,抬手卻又不願觸碰張翠花的身子,隻向後倒去,將那實木護欄給撞得稀碎。


    同時,他張口欲吐出一些粗鄙之語,又連忙吞了回去。素聞百花宗宗主沐柳顏蠻不講理,倘若落在她手裏,斷然沒有好下場。歸海客隻得稍顯含蓄的說道:“在下慚愧,其實服用了增長實力的丹藥,這才突然爆發,擊敗了張姑娘。其實,在下應當是敗了才是。勝之不武、勝之不武!”


    一邊說著,他一邊往後退去。賓客間有嬉笑者,卻不敢出聲,也生怕惹怒了沐柳顏。


    張翠花步步緊隨,說道:“歸海公子此言差矣,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勝之不武也是勝了,丹藥也是個人實力的一部分。”


    歸海客原本還想偽裝成藥力退去時的蒼白與虛弱,此時卻無需偽裝,他麵上正是這般神色。還不等他再說推脫之語,卻陡然間感受到一股冰冷殺意從身後襲來。


    轉身間,便是看到仇雁笙對他怒目而視,長劍之上鋒芒畢露,厲喝道:“歸海客,勝也勝了,你風頭也出了,事到臨頭,還想耍賴不成!再敢侮辱翠花,仇某宰了你!”


    遠處,顏陳輕笑道:“忍了這般久,可算是忍不住了。”


    歸海客聞言,比他還要激動,徒手抓住長劍,任由鋒刃割入手心血肉之中,血水順著劍刃與掌緣淌下。


    隻聽他咆哮道:“仇雁笙,你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某家險些信了你的邪!來來來,你我再打一場,以示公平,在下不用毒也不用丹藥!”


    仇雁笙並無動用長劍,隻一拳掄去。歸海客不知出於何等心態,竟是不躲。直被一拳打得半邊臉腫起,他反是笑著說道:“仇兄好功夫,在下輸了,在下告辭!”


    仇雁笙麵色愈發難看,一腳將歸海客踹翻在地,冷然道:“歸海客,你侮辱仇某無礙,卻不準你侮辱翠花!你既勝之,今日這堂,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原本被仇雁笙一腳踢得半死不活的歸海客,聽得此言,又翻身而起,怒道:“仇雁笙,此時你才算是道出了心裏話。你是早就挖好了這坑來等某去跳!”


    二人劍拔弩張,賓客間無一阻攔,反倒是喜聞樂見。這水火一觸,自是不融,霎時拔劍相向。才過兩招,歸海客就慘然落敗,似是被打暈了過去,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彈。


    他越是如此,仇雁笙越覺得羞恥。握著長劍的手,分明已將手指捏得發白,可卻持不住手中長劍。


    “翠花,對不起,我敗了。”他轉身,沒有笑,一步一搖,朝遠處走去。


    張翠花喚了兩聲,卻未能喚住他。


    沐柳顏頓時柳眉一豎,說道:“老娘大老遠趕來,可不是為了這般結果!”


    隻見她抬手間,水袖探出數百丈,輕易將仇雁笙捆住,一把丟在比武台上。她說道:“歸海客以左道取勝,為人不齒,故取消其資格,如今,可有人願與仇雁笙一戰?”


    三聲後,無人應。沐柳顏繼續說道:“既然如此,即刻舉辦婚禮!”


    台上本該高興者神情慘淡,台下本該悔恨者麵有喜色,做蠕蟲狀悄然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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