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潭外,冷蕭與仇雁笙二人拱手恭敬喚了一聲,直等半晌,也未見有人回應。


    初時隻當澹台陰陽不願相見,蘇容哀婉一笑,說道:“二位放心,在下既然應諾,必會兌現。”


    他微微低了頭,走在洗心潭邊緣,踟躕了兩步。冷蕭頓時袖袍一卷,足點漣漪,隻幾息便到了潭心處。


    蘇容先行一步,輕輕敲門,張口喚道:“澹台兄,為弟已行至門外,莫非你還要閉門不見?”等待許久,亦無人答,他又道,“你既不願見,為弟絕不勉強。隻為弟承人救命之恩,還望兄長能夠代為報還!”


    他轉過身去,站在門邊,麵對蓮花蓮葉,神情黯淡。


    又片刻,依舊沒有等來答複。冷蕭與仇雁笙二人尚且平靜,蘇容霍然轉身,眸中閃過擔憂之色,忽而極為果斷的拉開房門。


    有一男子便靜坐在蒲團之上,安詳閉目。蘇容快步走到男子身前,抬指一探,忽然驚慌道:“冷公子務必助我,他已沒了鼻息!”


    冷蕭聞言,亦神色一慌。上前一探脈搏,如一潭死水,再無任何聲息。見蘇容眼神擔憂,說道:“肉身已無生命跡象,可尚有餘溫,血管發紫,嘴唇烏紅,中毒所致。”


    言語之時,冷蕭心中亦是感歎,堂堂名震天下的毒修,竟為毒所傷,倘若流傳出去,定要名聲不保。


    蘇容立即在桌子、櫃子間來回翻找,直摸出數枚丹藥,也不管藥效如何,盡數塞進澹台陰陽口中。


    也不見他喉嚨滾動,藥力自行散開,蔓延了出去。澹台陰陽身上忽然微微泛起紅光。冷蕭正伸手欲探,他忽然睜開了眼睛,厲芒一閃,抬手一掌便落在冷蕭身上。


    冷蕭猝不及防,直在牆上留下一個大洞,險些跌入潭中,被仇雁笙攙扶而起。冷蕭卻直將他推開,一指蘇容。


    隻見澹台陰陽眼神緩緩落在蘇容身上,鼻息粗重,兩眼通紅,發出陣陣喉音,如同貓犬低吟。


    “走火入魔!”仇雁笙驚呼一聲,當下便朝蘇容而去欲將蘇容拉回。


    冷蕭尚能撐上幾掌,蘇容不過凡人,倘若吃上一掌,今日必要葬身於這洗心潭中。他頓時向內一衝,與仇雁笙一左一右將蘇容護在了中間。


    澹台陰陽神色似有痛苦,驀然嘶吼一聲。蘇容立時上前,按住他雙肩,喚道:“兄長!”


    此一聲悲呼,並未叫澹台陰陽回心轉意,反是惹得他心煩意亂,低吼一聲,直抬掌而落。冷蕭二人合力相迎,皆被一擊震飛出去,五髒六腑仿似移位,鮮血狂吐不止。


    此一掌隻剩下幾縷掌風,都叫蘇容搖搖欲墜,口鼻溢血,險些斃命於此。


    冷蕭頓時低喝道:“蘇公子,澹台前輩神誌不清,我等不敵,不宜久留!”


    他說完,也不管蘇容是否應聲,卷起他便走。倘若蘇容拒絕,他也斷然不能棄之不顧。


    才逃出百步遙,便覺渾身麻木無力,靈氣運轉艱難。他尚且如此,仇雁笙更為不堪,已是一頭向潭水中栽倒了下去。冷蕭腳步一止,伸手一撈,還未將仇雁笙撈起,連帶著自己也墜了下去。


    隻三聲落水聲,三人盡數濕透。蘇容並不會水,隻在冷蕭相助下才探出水麵。遠處,澹台陰陽依舊坐在那裏,額頭青筋微微跳動,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三人。


    冷蕭隻道一聲“快走”,向著岸邊快速遊去。潭水冰涼,蘇容的手卻要比這潭水更涼上幾分,按在冷蕭手腕上,輕聲問道:“他可還有救?”


    似是被潭水迷了眼睛,兩眼通紅,眉頭緊皺。


    “不好斷言。”


    縱是此刻應當安慰,冷蕭也無法將安慰之語說出口,隻實言相告。蘇容立時掙脫冷蕭手掌,險些沉了下去。冷蕭連忙將他攬起,說道:“還望蘇公子能夠冷靜三分,此刻衝動也於事無補!”


    蘇容聞言,終是止住了動作。有水珠從眼角滑過臉頰,才是叫人能夠確信,這正是淚水。


    “師兄救我,實在喝不下了!”


    仇雁笙低呼一聲,冷蕭轉頭才見,他正在水麵一沉一浮,呼吸粗重且急促,不知吞了多少口水。


    冷蕭正要相助,手腳忽然不聽使喚,隻維持著攬著蘇容的動作,宛如雕塑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隻勉力從掌心激出一道靈氣,渡水而去,自仇雁笙湧泉穴灌入。仇雁笙頓時浮出水麵,輕飄如鵝毛,又借此吐出滿腹潭水。


    隻幾息,便又沉了下去。


    澹台陰陽忽然站起,踏水而來。恍惚之間,冷蕭才依稀見到,原來這洗心潭上空,始終籠罩著一層薄薄霧氣。


    他一掌將仇雁笙排進潭水中,潭水立時洇紅一片,隻泛起幾個水泡,便沒了動靜。冷蕭心中一跳,呼喊道:“師弟!”


    一掌落下後,澹台陰陽又抬起一掌,直往冷蕭而落。蘇容始終一言不發,隻直直望著他,淚水滾滾而落。


    一掌之威,頃刻將二人吞噬。卻在落下一霎,蘇容輕聲說道:“兄長,如今,你竟連為弟也要殺嗎?”


    他噴出一絲薄薄鮮血,發絲舞動。這一掌,卻隻是在他二人麵前便頓了下來。澹台陰陽目中閃過一絲茫然,一絲掙紮,嘶啞的喉嚨之中發出兩個晦澀的音調。


    “阿容……”


    他麵容頓時猙獰起來,仰天嘶吼一聲,直叫蓮花蓮葉盡散,薄霧潭水盡驅。隨即一掌落在自己眉心,嘴巴一張,嘔出一口烏黑血水,兩眼一閉,往水中沉了下去。


    蘇容呼喊著,望向冷蕭。奈何冷蕭自顧不暇,隻幾息後,同樣沉入水底。蘇容本是依托於冷蕭,冷蕭沉入之後,他自力難支,縱仰著脖子,也難逃下沉的命運。


    他嘴角輕輕掀起,發出一聲慘然笑聲:“二位,在下有愧……”


    不知多久後,冷蕭隻覺頭痛欲裂,眼睛更是如炸開一般,眼皮不住顫抖,也睜不開絲毫。而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醒了?”


    此聲音響起,冷蕭心中不禁一跳,渾身痛苦盡數被遺忘,隻剩下無端的悚然與不適。這聲音淡漠、嘶啞且猙獰,不似人聲。許久後,他才回過神來,這正是澹台陰陽的聲音。


    一時緘默,又足盞茶之後,他才睜開雙眼,朦朧望去。澹台陰陽渾身包裹在黑袍之中,微微低著頭,連眼睛也不顯露。若非憑借著似有若無的熟悉感,冷蕭斷然不敢認。


    他神色一動,有一縷銀絲從帽簷鑽出,澹台陰陽伸手重新掖了回去,平靜無比。冷蕭眼神波動了一霎,這隻手,竟如暮年老者一般蒼老。


    冷蕭忽然轉身,身旁有蘇容、仇雁笙靜躺在那裏,看仇雁笙胸膛起伏平緩,當是無礙。


    “他的毒已解。你的毒,本座解不了。”他如是說著,平靜無比。


    “多謝前輩相助。”冷蕭起身拱手。


    澹台陰陽隻淡漠道:“無需言謝,凡事,總要先有付出,才有回報。”


    他靜靜站在那裏,一襲寬大的袍子將身形籠罩得臃腫無比,不似本人。又緩緩說道:“你想要更多解藥。”


    他仿似發問,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冷蕭點頭,他繼續說道:“本座隻要你做一件事,可給你百份解藥。”


    “前輩請說。”


    澹台陰陽始終一動不動,如同雕像一般。冷蕭卻似有所感,能夠感受到他將目光移到了蘇容身上。


    “等他醒來後,告訴他,本座死了。”


    冷蕭頓時麵上一驚,說道:“前輩何故如此?避而不見,終究解決不了任何事。”


    澹台陰陽出奇的沒有怪罪冷蕭無禮頂撞,隻輕輕說道:“人死了,就解決了。”他掀開袍子,露出一張蒼老且猙獰的麵容,如同一根生命走到盡頭的枯木。


    隻兩息,他重新掩去麵容,冷蕭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是不願叫蘇容擔憂。冷蕭說道:“若說前輩身死,蘇公子必定不顧一切闖入潭中看個究竟,不若,邊說前輩已經離去罷,如此,晚輩也不算扯謊。”


    澹台陰陽一言不發,抬手一揚,自懷中揮出四個丹瓶,轉身便離去。


    足一個時辰之後,仇雁笙才是醒轉。將醒便如殺豬般慘嚎出聲,頭頂的傷口才結痂,險些又被他扯裂。


    “禿……禿了,師兄,我禿了!”他向著冷蕭慘然一笑,眼角如真事一般擠出兩顆淚珠。


    直第二日清晨,蘇容才醒來,精神狀態頗為不堪。本是凡人,恢複能力必是比不得冷蕭二人。


    醒時第一眼便四望,未尋到要見之人,他再度閉上眼,幽幽歎息一聲。不等冷蕭出言,他默默道:“他走了,是嗎?”


    “不會回來了。”


    足半晌,蘇容起身,先問解毒之事,聽得毒素已解,便稍顯落魄的離去了。冷蕭心中無端升起一抹愧疚,如做了錯事一般。可倘若他不前來,澹台陰陽恐怕便要殞命於此。


    他如今終是知曉,澹台陰陽為何會與林九霄合作,正是身中劇毒,才覬覦千壽本體藥力。


    百毒不侵之時,身子也在無形之中被摧殘得傷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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