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我單薄而又落寂逐漸走遠的身影,穆宴也有些傷感地歎了口氣, 可轉念一想, 又覺得這份傷感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回過頭望了一眼又在偷用水壺喝酒的嵇?,疑惑地問道:


    “嵇?啊, 這小子, 怎麽看起來這麽傷心啊?即便被公主誤會與那州鎮總管有所關聯,可也用不著這般傷懷吧?”


    喝過酒後, 嵇?心裏才稍感暢快不少,聽到二駙馬穆宴的提問,隻是笑了笑, 言道:


    “看來,你真的是不懂!”


    “?g, 你這小子,什麽意思啊?”


    穆宴氣不打一處來,作勢欲揍這故作深沉的頹廢小子。


    嵇?倒先出手搭過穆宴的肩,說道:


    “什麽都不懂的人才算是真正的逍遙快活,我這是在說, 你是個有福之人啊!”


    嵇?這話是在誇獎自己吧?


    穆宴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被嵇?推搡著, 兩人也一道往太和殿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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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待到小皇帝和太皇太後禦駕蒞臨太和殿前, 百官與內外命婦皆跪迎聖駕,恭祝聖安!


    穿著冕服的小皇帝在攙扶著太皇太後落座之後,自行坐回了禦座之上,正聲言了句‘眾卿平身’, 百官齊聲感激皇帝恩典後,才紛紛站起身來落了座。


    隨著天色越發朦朧,皇宮上下逐漸點燃了燈火,照得一片燈火通明,宛如霞光普照,而太和殿四周也都掛上了宮燈,映照得一片喜慶。


    在夜宴開始前,便是俗成的祭天儀式,此次祭奠的乃是雲神,雲神專司雲布雨,潤澤萬物。故而,祭祀雲神,有祈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意。


    太皇太後身著翟衣,頭戴九龍九鳳冠,眉目慈愛卻鳳儀威嚴,舉手投足,無不展現皇家威儀,令眾人不敢直視。


    向一直侍候身側的洛霞姑姑微微頷首,示意祭祀儀式可以開始了。


    洛霞姑姑明了,招呼了廊上站著的內侍,內侍得了諭令,隨即恭敬言道:


    “樂起~”


    一聲令下,樂府之中掌樂之伶官,便開始奏起宮中禮樂來。


    在伶官們開始吹奏起樂曲序章之時,舞台之上一群身著巫衣、頭戴牛鬼麵具的祭巫碎步其間,在整理好隊形之後,似在等待著《神人暢》這古琴祭神曲奏起。


    相傳,《神人暢》乃堯帝所做,堯彈琴,感神人現,顧製此弄也。


    而《神人暢》音調古樸、粗獷,節奏鏗鏘,其曲風淳樸自然而又蒼古雄健,如江河行地,音節清瑩透亮,似日月經天,感天人合一之道也。


    奏響此等敬神、感神之樂章,非品性高潔、精通弦律之士不可擔此重任也。


    故而禮部與樂府都共同提議,讓那位謙謙君子逸仙操琴撫此《神人暢》,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隻是,等眾人往那樂台上一瞧,看到的並非如同仙人般溫潤有禮的逸仙,而是一位宛如九天玄女下得凡塵來的白衣仙子,她隻是在琴案前靜靜端坐著,便讓席座後的百官們紛紛側目,多數卻也不知這位是何家女兒,竟生的如此超塵脫俗,清麗絕倫了。


    竊竊私語之間,已有眼尖的認出此女便是長公主殿下無疑了,忙開口言傳道:


    “這位便是尊貴的長公主殿下了。”


    一聽到此等傾城佳人便是太皇太後十分寵愛的長公主殿下,眾人忙垂首表達敬意外,也十分羨慕可以得如此佳人為妻的駙馬爺了。


    眾人的目光時不時地從我身上掠過,可我完全無知無感,隻是一臉癡癡地瞧著她的身影,滿腦子想的便是她為何都不願往我這瞧一眼,她難道氣得都不想再看到我了麽?


    一想到這,我便頹廢地伏在酒案前,早已無心跟前的美酒佳肴了,就連坐在我身旁的二駙馬穆宴不停地同我敬酒,我就當沒看到一般。


    穆宴終於忍無可忍了,這身旁內座之位空懸的駙馬爺又不是隻有他高辰一個人,幾位公主殿下這次借著為太皇太後祝壽,紛紛上台獻藝博取太皇太後歡心。


    所以,樂台之上不僅有長公主殿下撫琴,還有二公主擊打編鍾,三公主鼓瑟,而四公主則擊缶,以助雅興。


    瞧著別的官員拖家帶口的,身旁的夫人都恭順地伺候身側,端酒夾菜,夫妻和睦,其樂融融的,而幾位駙馬爺身邊都是空空蕩蕩的,這回一對比,倒比獨守空閨還寂寞了。


    穆宴原本以為,至少還有嵇?那小子在,兩人閑著無事可以拚酒來著,卻沒想到,這嵇?人也不知跑哪裏去了,哪都找不到人。而劉季年紀還小,老拉著他喝酒也不大好,沒辦法了,穆宴隻好把心思放到最近大出風頭的大駙馬身上了。


    說起來上次的賭約,這小子還欠大家夥一頓酒宴呢,乘此機會試探下這小子的酒量如何,到時候也好提前做個心理準備啊!


    穆宴心裏打起了小算盤,別有用心,笑著不停地向我祝酒,可他都喝了多少杯了,而我跟前被注滿酒的酒杯卻一直未動,隻見我一臉發癡地盯著長公主瞧,人跟傻掉了一般了。


    穆宴嘖嘖了幾聲,重重地將酒杯放在桌上,然後靠得我更近些了,用手肘撞醒了我,有些生氣的言道:


    “?g,你怎麽回事啊,這酒宴就是來喝酒取樂的,你一直盯著自己媳婦瞧兒,難道每天在家沒瞧夠麽?得了,沒瞧夠的話回家瞧個夠去,現在要做的就是喝酒!”


    便說著,穆宴抓起了我的手,便將跟前的酒杯推入我手中,樂嗬嗬地道:


    “來,試試這入口綿、落口甜的杏花酒,這可是禦用貢酒,別地兒可喝不到的。”


    我回過神來,瞧著杯中這清香甘醇的美酒,又開始怔怔出神了。


    “喂,你怎麽又犯癡了?”


    對穆宴來說,浪費好酒久便是十惡不赦的重罪。


    不過是跟自己的媳婦吵架了麽,這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啊,回家後好好哄哄不就成了?男子漢大丈夫,為情癡纏成這般,也太跌臉、太沒用了吧?!


    就在這說話的片刻功夫,《神人暢》的音調響起,音調徐徐展開,引人入勝,沁人心脾,而祭巫們也隨之起舞,開始了祭祀儀式。


    隨著樂府的各種樂器奏起,幾位公主殿下的綽約身姿,美貌才藝,都讓百官們為之歎服不已,對幾位駙馬爺也都稍微另眼相看了……


    席間,不斷有人舉杯向幾位駙馬爺敬酒,以表敬意。穆宴和劉季忙於應酬,而我則依然一臉癡望,卻總也等不到她一如往日般溫柔地轉瞬回眸……


    黯然神傷之餘,搖著頭茫然四顧,不禁意間瞥見了斜對麵正襟端坐的逸仙,今日他一身儒服打扮,瀟灑俊逸,風采依舊啊!他對人一向是溫文有禮,行禮之姿更是儒雅飄逸,無論是何人來敬酒,他都應對自如,灑脫淡泊,正合了那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了!


    他那一直掛在嘴邊俊逸的笑容,在瞧著了樂台之上奏響《神人暢》之倩影時,卻轉為了一抹恬靜怡然的淺笑,一瞬即逝……


    逸仙本就是位俊俏不凡的郎君,這一笑仿佛都能讓日月都為之失了顏色,無論是誰瞧見了,都難免為之心神蕩漾,從此愛慕難舍了。


    可巧,他那傾人一笑卻被我瞧了去,可我不但沒有為之心神蕩漾,還覺得礙眼得緊,心中騰地升起一股憤恨之意來。


    四駙馬劉季仰慕逸仙已久,今日得見傳說之中的謙謙君子,早已喜不自勝,問說今日彈奏《神人暢》的乃是逸仙,心中自是期待不已。


    卻不曾想,換上台彈奏此曲的乃是長公主殿下,雖說心有遺憾,卻在聽到長公主之音韻琴心之後,也深深為之折服。


    劉季忍不住出口稱讚道:


    “今日有幸得聞長公主殿下的琴音,當真繞梁三日,餘音不絕啊。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


    二駙馬穆宴不禁好奇的問道:


    “這教導長公主殿下琴技的老師,不知是哪位名家?”


    “二駙馬不知麽?那位名家不是別個,正是逸仙博士啊!”


    劉季一臉推崇的模樣,足見他很欽佩逸仙了。


    可我在聽到這句話之時,手中的酒杯沒能握住,跌落酒桌之上撒了一桌。


    “哎呀,不喝也不用如此暴殄天物吧?”


    穆宴邊說著邊出手幫我收拾桌麵,免得酒水濺下來打濕我的公服,待略微收拾妥當後,又重新給我置了杯酒,放在我跟前。


    瞧著我臉色不對,擔心我這?c弱的身子骨莫不是犯了什麽陳年舊疾,忙關切地問了一句,道:


    “大駙馬,你沒事吧?”


    原來,竟然是這樣麽……


    是啊,我應該早就猜得到的,他曾是太子的太傅,與琬兒認識也在情理之中了。那麽,太學館授課那次,想來那日逸仙會的貴客便是琬兒了,所以才會有那日的館外相遇是麽?


    難怪啊,難怪上巳節那日聽過逸仙的彈奏之後,便覺得這音律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他竟然是琬兒的師父!


    這般說來,他們兩人的羈絆,竟已如此深沉了啊,那我,又算什麽呢?


    鼻子一酸,兩眼一紅,一把執過酒杯,苦笑一聲,說了句,道:


    “我沒事兒,不過是……犯傻罷了!”


    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等到這香甜甘醇的美酒入了喉,我卻被嗆住了,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都快出來了,穆宴被我這神神叨叨的樣子給嚇怕了,忙幫我拍著背,想著這樣可以讓我好受些。


    我擺了擺手,示意他我好多了,不用擔心。旋即執著空酒杯,愁眉苦臉地看著穆宴,問道:


    “這是什麽酒啊?你不是說入口綿、落口甜嗎?可為何,我喝著卻是滿口的苦澀呢?”


    “怎麽可能,我喝的時候還挺好的啊!”


    穆宴聞言,立馬拿過酒壺給又給自己斟上一杯後,便往嘴裏送,味道還是依然香醇甘冽啊,哪有苦澀了?


    “哦,原來你這是在誆酒喝?!這麽爛的托詞,虧你想得出來。不就是想喝酒麽?哥這就給你滿上,喝酒吃肉,賽過王侯!來,是兄弟的,就幹了這杯!”


    “好,幹!”


    我笑著接過了斟滿酒的杯子,碰杯後,又是一飲而盡,果然還是滿口的苦澀啊……


    舞台上,祭巫的舞蹈也越發剛勁有力,而站在隊伍中央的一個祭巫突然一把扯開了自己的巫袍,露出肌理分明而又結實的胸膛來,隻見此人逐漸從隊伍中脫穎而出,舞蹈之中漸現狂野與不羈的風格,開始贏得越來越多人的矚目了。


    因帶著牛鬼麵具,無法探知此人麵容,可看此人壯實修長的身形和狂野的舞姿,處處透露出一股男子的英武之氣來,他的動作柔時如鳥雀撲翅,蓄勢勃發;剛同鐵拳擊石,登時立碎。如此剛柔並濟,而又雄渾有力的舞蹈,也就隻有這般男兒舞來,才更顯舞中真意之境。


    隻看著這祭巫邊舞,邊用渾厚低沉的聲音將那首《九歌雲中君》之祭詞,吟詠而出: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謇將??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遠舉兮雲中;


    覽冀洲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眾人不禁為其詠唱出的磅礴氣勢所折服,即便是久經沙場的戰將觀之,也不免心中熱血淌過,心緒激動,澎拜不已。


    我觀之,聽之,心中突覺備受鼓舞,緊握雙拳,為隻能躲在一旁暗自神傷的自己而感到羞愧不已。


    既然決定了:死,也不會放開她的手,那我還有什麽好顧忌和猶豫的呢?


    為何自己要在一旁靜靜地等著她回過眼來看自己,為何自己就不能主動出擊,讓她不得不注意到自己呢?


    被人搶走了的珍貴的東西,再搶回來就好了嘛!


    更何況,她本就是我的,誰,都別想把她從我身邊搶走!


    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這回,似乎稍微可以品嚐到這酒中的美妙滋味了……


    在穆宴驚奇的目光中,我離開了自己的席位,直接往伶官的方向去了。


    從一位伶官的手中要過了一根竹笛,我的嘴角掠過一絲邪魅的笑容來,抓住了柔音曲調轉換鏗鏘音調的時機,我毫不猶豫地吹響了手中的竹笛,一聲略顯高尖的顫音,就這般觸不及防地插到原本和順地音律中去,大有喧兵奪主之勢!


    幾位公主殿下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竹笛聲給驚住了,原本這笛聲應該作為輔佐音律低音協奏才對,怎會有人犯如此錯誤,搶占先機,蓋住了七弦琴音,《神人暢》本就是七弦琴曲為主樂,其它樂器輔佐,這不是喧賓奪主,又是什麽?


    眾人紛紛循著笛聲去尋那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的伶官,這等行徑也等同於以下犯上了,該狠狠責罰才對。


    可一瞧,看到的那吹笛人竟然就是大駙馬時,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有些怪異了,紛紛望向殿中的太皇太後,畢竟今晚,這位才是真正的正主兒。


    隻見太皇太後依然神采奕奕地欣賞著歌舞,並未見半絲不悅神色,眾人也便知道該如何自處了,紛紛依然如舊,就想沒發生過此事一般,靜觀其變也就是了。


    其他幾位公主殿下瞧見做出如此不妥行徑之人居然是大駙馬之時,紛紛無可奈何地看了看自己的長姐,而蕭琬在瞧見那人嘴角的那抹狡黠笑意時,心中積蓄已久的怒火和憤恨便在此刻爆發了。


    鏗鏘一聲,音調一轉,琴音在蕭琬手中變得越發蒼勁有力,宛如滄海龍吟之聲,頓時攝人心魂,蕩人心魄,不用片刻便壓過那竹笛之聲,奪回主位。


    而我瞧著現狀,嘴角的笑意更濃了,這不就順利引起她的注意力了麽?


    我真是太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了!


    接下來,就得因勢利導,借力打力,最後一擊即中,然後成功拿下,今日就算是拚了,我也要把自己媳婦兒的心給搶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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