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真成了一無是處的廢物了!”


    最後, 我不得不沮喪而又悲觀地麵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了。


    琬兒瞧著我一副鬱鬱寡歡、神情沮喪的臉, 心頭一軟,忽地也是有些傷感莫名了。溫柔地撫過我的臉, 與我四目相對, 眼中透出溫和地柔光來。


    她微微一笑,輕聲寬慰道:


    “傻瓜, 又在胡思亂想,自尋煩惱了。不都說各司其職,各安其位麽, 你已入仕為官,這早已是不容置喙的事實了, 又何來一無是處一說。”


    “再說了,即便將來你不做官了,也並非百無一用啊,你學富五車,博聞強識, 即便手不能提, 肩不能扛, 無甚手藝, 不懂商道,你還可以做一位了不起的教書先生,教書育人,桃李濟濟, 不也很好麽?”


    聞言,我恍然大悟,目光中泛出一絲曙光,有些激動的說道:


    “對啊,我還能做一位教書先生呢!可是……”


    剛一樂,我就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誤人子弟了,又有些悶悶不樂。


    琬兒一眼便瞧出我的心思,隨即言道:


    “你不是將琮兒教導得很好麽?琮兒可是很喜歡你這位太傅的呢!”


    說道最後,也不知是否自己會錯意,竟聽出幾分吃醋的味道來,這還真是讓我內心莫名一緊,我這媳婦兒吃的是哪門子的醋啊?


    吃我的醋?還是小皇帝的?


    我咳嗽了一聲,半感慨半解釋的說道:


    “嗬,這,帝師與教書先生,是不一樣的呢。而且,小陛下他很聰慧,性子也寬厚,特別是那份溫柔待人,像極了你呢!”


    說完,我有些呆呆一笑,而琬兒臉色也是莫名一紅。


    “你覺得,我很溫柔?”


    琬兒紅了臉,模樣嫵媚動人,在我耳邊這般柔聲一問。


    “嗯。”


    我堅定地點著頭,麵頰也早已緋紅。


    琬兒莞爾一笑,隨即笑容消散,神色緊繃,緊接著回了一句,道:


    “那是因為你沒看過我狠心的時候……”


    我靜靜地瞧著她的眼,無喜無悲,無嗔無怒,裏邊陡然間什麽都沒有了。


    正因為什麽都沒有,才會顯得有些落寞與可怕啊!


    我知道琬兒這句話背後所包含的意義是什麽,永安寺的那幾百個亂軍是如何全軍覆沒的,捷報上說是負責鎮守北門的禦林軍副統領容巽指揮若定,調度有方,用那僅存可用的一百多禦林軍兵力,挽危局於一瞬,救禦駕於水火。


    我沒見過這位容巽將軍,更不了解此人,可我知道這樣的氣局與伐謀,那樣的王者之風,絕不可能在一般將領身上可以瞧得見。


    在京城裏,這樣的人就更加屈指可數了。而當時身處於永安寺的那群人當中,這般殺伐決斷,指揮若定,又有王者風範的大將,不是太皇太後的話,也就隻有琬兒了!


    要是琬兒的話,那叛軍會全軍覆沒,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我確實沒見過那樣的琬兒,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是真有一日瞧見了她上陣殺敵的模樣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可我現在隻是光想想,就止不住的心在發顫。


    我在害怕,我害怕她會受到傷害,即便她再如何勇敢無畏,我都會忍不住擔憂害怕。我一定無法直麵她上陣廝殺的場麵,我做不到,更不願看到……


    我搖了搖頭,牽過了她的手撫在了自己的心口處,柔聲言道:


    “我說的那份溫柔,不僅僅是言行上的,更是……這裏的。”


    琬兒微微一愣,目光閃過一絲悲傷的神色,撫在我心頭的手自行掙脫開來,語氣之中也多然了幾分冷漠,淡淡言道:


    “內心過於溫柔,那就是軟弱!”


    是的,她絕對不可以變得軟弱,因為軟弱是弱者的代名詞。


    “不,不是的,深藏於你內心之中的那份溫柔,絕不會是軟弱,那是寶物,是這世上最愛你的那個人留給你的最為珍貴的寶物,是任何珍寶都無代替的無價之寶!”


    我急了,緊緊地牽回了她的手,目中帶淚地將這些話脫口而出,我不想看到這樣不斷逼迫自己、違背自己內心最真實意願的琬兒。


    琬兒的臉上露出矛盾而又痛苦的表情,內心極度掙紮著,瞧著我都為之心疼不已,我沒想到,提到這個話題時,琬兒的情緒波動會如此之大。


    在我的安撫下,琬兒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些,目光中透出幾絲疲憊,有些神傷的問了句:


    “我的母後……你見過她了是麽?”


    我點了點頭,憶起了幼年時的那段往事來,言道:


    “嗯,在九歲那年第一次入宮覲見太皇太後之時……”


    那是高鎮夫婦去世之後我被帶會京城高家撫養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我才九歲,舉目無親,孤苦無依,性子也變得孤僻了些,不大愛同人說話。


    高家的長輩們瞧見了我,都是一副憐憫我的模樣,無不感慨著我年紀尚幼,卻沒了爹娘,孤苦伶仃,十分可憐。雖說待我也頗為寬容,可終究還是少了些親近。


    我性子倔,隻想著盡量不要給長輩們添麻煩,便督促著自己得趕快長大才好,放佛隻有長大了,就可以少受一些磨難了。


    在高家差不多待了一個月,熟悉了一些禮儀與規矩後,宮裏頭便來了人說要接我入宮覲見太後娘娘,而當時接我入宮之人,便是洛霞姑姑……


    我還記得第一次入宮時候的那種惶恐與不安,我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獸,時刻害怕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會冒犯了宮中的禮儀規矩,整個人戰戰兢兢地縮成一團,卻又倔強著抬著頭不想讓自己丟了高家子弟的顏麵。


    可不管我如何如履薄冰、小心翼翼,還是被一道大殿門口的那墩寬厚高大的門檻擋住了去路,那道門檻對於一個九歲的孩童來說,就是一道難以輕易越過的難關。


    洛霞姑姑站在一旁沒有幫我,而周圍宮人目光中的嘲笑與抿嘴的笑意,讓我覺得格外的灼眼和刺耳,那一刻我心中憤恨、委屈,紅了眼,眼淚就要不爭氣地掉下來了。


    我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


    高辰,你不許哭,你沒有哭的權利。你也別指望別人會來幫你,可以幫你的就隻有你自己。而這道門檻,你就算死也得自己爬過去!


    瘦小的身子和小小的手臂就這樣攀上了那道寬厚的門檻,在這一刻沒有了所謂的門閥士族的驕傲與尊貴,有的隻是一個孩子艱難地挪動著身子,拚了命一般地想要爬過那道擋住自己去路的門檻。


    當我的腳越過那道門檻的那一刹那,我甚至還來不及體驗戰勝困難那一刻的喜悅,一腳踩空,整個人就從門檻上摔了過去……


    那是前所未有的羞愧與狼狽,我耳中隻有宮人們肆無忌憚的笑聲,整個人自行爬將起來孤獨地跪坐在原地,一臉的漠然,心也淡漠了,甚至都快感覺不到手掌和膝蓋擦傷所帶來的疼痛。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如天神般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溫柔之人的身影,她臉上的那抹慈愛的微笑,那溫柔寬慰的話語,還有撫著我臉的雙手所傳遞過來的溫度,讓我在那一瞬間,仿佛找到了失落已久的親情之愛。


    在那一刻,我再也抑製不住眼中心裏的淚水,撲在了那人的懷裏,第一次像一個孩子般,毫無顧忌的宣泄著自己的淚水……


    那人溫柔慈愛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時間的空隙,就這般奇跡般地在十多年後的今天,以那無法割舍的血脈親情的羈絆,與我所愛之人的模樣相互交疊著,然後,我在那份同樣溫柔的目光中,尋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琬兒同她的母後,實在是太相像了啊……


    以至於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對琬兒說,其實在禦花園與她的第一次見麵,我心中就隱約泛起那股似曾相識之感,何以會對她多加留意,何以會想對她多有照拂,這份莫名的執念,以至後來對她生出的愛慕之心,原來這一切,似乎在這裏,都可以找到答案。


    “琬兒,你的母後,真的很愛你啊……”


    因為那個人對我說過的話語中,幾乎每句都離不開她的女兒。


    她說:她有個同我一般大的女兒,因為自己身子不大好,沒能將女兒帶在身邊,更無法好好照顧女兒。


    她笑著說希望我們兩個可以相互認識,讓我幫忙照看她的女兒……


    時至今日,北魏的長公主殿下下嫁給了高氏長子嫡孫高辰,那句照看就變成了一輩子的相互扶持,共度此生了。


    我不知道皇後娘娘若是知道了我是女子的真相後,會不會接受我這樣的‘女婿’。


    可我真的很想告訴她,我真的很愛很愛她的女兒,我想要照顧琬兒一輩子,憑借著這份不悔初心,皇後娘娘會願意將她最愛的女兒托付給這樣的我麽?


    ……


    我的那句話觸動了琬兒內心最柔軟之地,她傾過身來靠在我的肩頭,難得看到琬兒如此示弱的一麵,我溫柔地將她攬入懷裏,想要溫暖的懷抱,化解沉積在她心頭多年的寒冷。


    “我知道的,我也……很愛母後啊,隻是,母後過世後,皇祖母便不願我在她跟前提及有關母後的一切,皇祖母說母後是軟弱的,她決不允許我成為母後那般軟弱之人,我……”


    說到此處,琬兒的語氣都有些哽咽了。


    我輕柔地在她眉間落下一吻,無比真誠的說道: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啊,琬兒,你這麽多年的努力,已經足夠證明你不是個軟弱之人,你的母後,也不是……”


    琬兒在這一刻是無比欣喜和寬慰的,她所做的努力,仿佛在這一刻有了其獨有的意義。這麽多年了,她努力了這麽多年,無非就是想向人證明,她不是軟弱的,她是母後的女兒,所以,母後也絕不是個軟弱的女人!


    自己多年的執念可以被自己所愛的人體諒與理解,她終於等到了一個懂自己的人了,真的沒有什麽比這還令人感慨和動容的了。


    “謝謝你,晨,你是這麽多年來,第一個對我說這些話的人。”


    聞言,我開心地將她攬在懷裏更緊了,至少此刻,琬兒願意對我闡開心扉了。


    “琬兒,你再等我一下好麽?我會努力成為你堅實的依靠,你乏了、累了,就靠著我,就算偶爾軟弱也沒關係,別忘了,我就在你的身後。”


    輕輕推開了琬兒,我垂著胸口,一副頗有擔當的模樣,好讓琬兒知道此話絕非虛言。


    琬兒聞言,心中泛著甜蜜,卻也被我這副信誓旦旦的模樣給逗樂了,抿嘴一笑,言道:


    “怎麽,這會兒就不抱怨自己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了?”


    我尷尬地咧嘴一笑,那之前那股悲觀之氣一掃而空,信心滿滿的言道:


    “你說得對,我不該在此庸人自擾,現在我既已為官,那便好好做官。將來即便我不做官了,不管是士農工商或是其他,我都可以去學,想我高辰如此聰明絕頂,我就不信我連自己的媳婦兒都養不活?”


    說道此處,我一本正經地拉過琬兒的手,言道:


    “琬兒,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養的活你的!”


    琬兒被我逗得哭笑不得了,在她麵前敢如此毫不謙虛自誇之人也就隻有這冤家了,知道這冤家喜歡犯傻,可有時候自己也會為她這份傻勁所感動,隻因著這傻勁當中有這冤家的一片真心……


    “好,我信你……”


    琬兒溫柔地話語在我耳邊回蕩,我笑逐顏開,渾身充滿活力。而她接下來麵帶嬌羞的表情說出來的話,則是讓我歡喜得隻想上蹦下跳了。


    緊接著聽她柔聲又道了句:


    “我也……等你。”


    我立馬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腮,隨後對上了她的眼,堅定無比的點了點頭。


    “嗯!”


    我一定會努力成為琬兒最堅實的依靠的!


    ……


    瞧著現在時辰不早了,我的五髒廟都快提出異議了,我忙撒嬌一般地開口言道:


    “媳婦兒,媳婦兒,我餓啦!”


    琬兒邊幫我稍微整理了下衣裳,言道:


    “好啊,待會你先回房將公服換下來。今日晚膳,想吃些什麽?”


    我思索了片刻,隨即言道:


    “隻要是你做的我都愛吃。”


    “油嘴滑舌……”


    我吐了吐舌頭,言道:


    “媳婦兒親自下廚,我哪敢挑啊?”


    琬兒聞言,眉間一挑。


    “嗯?”


    我趕忙解釋道:


    “駙馬我的意思是,這一家人圍桌用膳才熱鬧不是?隻要一家人在一起,無論吃什麽,我都喜歡得緊。”


    想著前段時間,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用膳,就算是吃山珍海味也沒胃口啊。


    琬兒瞧我有些失落的模樣,隻道我定然是心中委屈了,心裏也不是滋味,便故意轉移話題,催促我,道:


    “好啦,先去把公服換下來啊。”


    “嗯。”


    我點著頭,便準備乖乖的回房換公服去了,還未起身便想起一件事兒來,忙問道:


    “媳婦兒啊,明伊那丫頭與衛賢待詔的作畫比試,是安排在了兩天之後麽?”


    琬兒聽到我會突然提及衛明伊,便知道了我定然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靠在了我的肩頭,頗有興致地笑著,道:


    “看樣子,你很關心明伊呢,怎麽,你擔心她會輸了那場比試?”


    我笑了笑,言道:


    “我把她當妹妹來看待,雖然她天賦異稟,畫工嫻熟,可衛賢無論是人生閱曆還是畫技也絕不可小覷,所以這場比試的最終結果也很難定論。”


    “你希望她勝出麽?”


    若是這丫頭勝了,也許就有了一次可以掌控自己命運的機會呢。


    我點了點頭,道:


    “嗯,隻是……太皇太後,更希望她能勝出呢?”


    太皇太後可以如此不顧群臣反對,也要用身為女子的衛明伊成為禦用畫師的目的,便是想借助衛明伊在向朝中的那些元老大臣們傳遞一個訊息……


    “你說的不錯,那孩子確實是天賦異稟,若是可以,我也不希望她卷入這朝中的權利漩渦之中……”


    “她可以得琬兒你如此眷顧,那也是她的福氣呢。”


    聽琬兒言語之間,也有護她之意,我真心為明伊感到高興。


    我們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也許那孩子可以做到呢……


    “你可別高興得太早,這還得看她能不能勝得過那衛賢。”


    機遇,果然都是靠自己去爭取的。


    “太皇太後近來最為憂心的便是戶部尚書人選,因製衡之策,為保朝中勢力平衡,太皇太後絕不會再選朝中顯貴門閥舉薦之人,可以用的除了寒門士子外便隻有被一直排擠予朝堂政權之外的‘保皇士族’了。”


    所謂的‘保皇士族’同現在的門閥氏族一般,是曾經的世家大族,他們也曾盤踞在朝廷的政權中心,掌控著國家政權,權傾朝野,風光無限。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分野,起源於好幾十年前的那場宮廷政變。在那場政變中,北魏皇室嫡係血脈被趕下了皇帝寶座,而當時掌控朝野的皇室宗親奪取了最高權力,北魏江山雖未易姓,卻已易主。


    而‘保皇士族’便是當時誓死都要維護嫡係血脈,支持正統回溯的世家大族,這群人被新的掌權者毫不留情地趕出了朝堂,排擠在國家權力之外,新的門閥士族崛起,迅速地取代了曾經‘保皇士族’的地位。


    而‘保皇士族’也從此沒落,家族繁華與榮耀,不複從前。


    太皇太後絕不會啟用寒門士子,那麽,可以用的便隻有‘保皇士族’了。


    如今的門閥士族們好不容易握緊了手中的權利,又如何能容忍曾經的世家大族再度回歸朝堂同他們分權對抗呢?


    太皇太後麵臨的壓力可想而知,所以她才會借扶助衛明伊成為禦用畫師之名,以‘選賢任能,唯才是舉’為正當理由,將被冷落在政權之外幾十年的‘保皇士族’再度召回到國家權力中央,成為一股新的製衡門閥士族的力量。


    <a id="wzsy" href="http://m.fantuantanshu.com">飯團探書</a>


    這就是太皇太後會同意這場看似荒謬比試背後的真正用意了……


    女子都能因才能而入選朝中為官,更何況是‘保皇士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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