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 隻是還有些疑惑未解, 我有些不明白,亥茂的那份忠心從何而來?這癡愚一般的忠心, 我也隻在暗影衛身上瞧見過……”


    言畢, 我不禁沉默了片刻,想著這話似乎容易引人誤解, 忙又解釋了一句,道:


    “當然,我並不是說暗影衛的忠心便是癡愚……”


    話音一落我又覺得這樣說是在欲蓋彌彰, 越描越黑了。


    心中不禁急躁了幾分,都有點不知道該如何給這‘忠心’下個定義了。


    對於士大夫而言, 忠臣不侍二主,這是士大夫的清譽與操守,更是對皇家恩典的一種心懷敬意的感激方式。


    可是越是身逢亂世,這種忠君思想反而會越發淡薄,而對於那些並非世代都在朝為官、根基尚淺的新興貴族而言則更是如此, 良禽擇木而棲, 他們往往會選擇可以帶給自己更多利益的一方臣服效命。


    所以麵對現今三分天下, 亂世紛爭的格局, 叛臣流亡到別國為官之事屢見不鮮,不過是以利為首罷了。


    可無論是亥茂還是暗影衛的這種忠心,給我的感覺已經不像是君臣之間的那種忠誠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的。”


    琬兒隻是柔聲一語,便化解了我心中的焦躁感。


    “那琬兒, 你能告訴我,他們的這份‘忠心’到底是什麽?”


    我總覺得琬兒可以分得清這裏邊的差別。


    琬兒靜靜地看了我片刻,隨即言道:


    “晨,你成於朝堂,長於朝堂,所以君臣關係,你知道得非常清楚,更知道該如何加以區別;可這天下,不僅有朝堂,還有另一處地方,你不在其位,沒有親身經曆過,所以不清楚。”


    我疑惑了,問道:


    “可是琬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還有什麽地方不是王土?”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而那處地方也被囊括其間,隻是它與朝堂別有不同而已。”


    我有些似懂非懂,繼續問道:


    “那地方是?”


    “重然諾,輕生死。”


    琬兒一言,便讓我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了。


    《史記刺客列傳》中,濃墨重彩描述的那些個遊俠和刺客們,就是這樣一個願意為曾經許下的一個承諾而輕付生死之人。


    他們是列傳之中所稱讚的豪氣幹雲的俠客,也是法家韓非子《五蠹》中所言及的以武犯禁之人。


    而可以容納這類人的那個地方,就是……


    “琬兒你說的是江湖?!”


    原來,差別竟然是在這裏!


    當我吐出‘江湖’這兩個字時,琬兒麵帶讚賞地朝我笑著點了點頭。


    一旦將思路轉到了這上邊,那亥茂的一些舉動似乎便找到了某些合理的解釋了啊。


    那麽說來,江湖勢力已經開始染指朝堂了麽?這是一個多麽可怕和危險的信號啊!


    我雖然對江湖之事不甚了解,可我清楚的知道各國國情,北魏北齊南陳三國之中,與江湖中人牽扯最深的莫過於南陳,而有一個江湖幫派,因為有陳國皇帝的支持而使得長江以南群雄俯首,門派弟子遍布南北,威名震動天下,那就是江南一枝獨秀明秀坊!


    明秀坊,明秀坊麽?若是這一切都與明秀坊有關的話,那麽……


    對於這明秀坊,我所知不甚了了,看來,從今往後,我有必要多注意下江湖格局變化才行啊。


    “你心中可有答案了?”


    琬兒見我沉默許久,定是心有所思,不禁柔聲一問。


    “嗯,絕不可讓江湖勢力染指朝堂,否則國政便會大亂,社稷也就難安!”


    我說得斬釘截鐵,這一言,便確定了我將來對如何處置武林人士所應采取的對策方略了。


    對於我這番突如其來的說辭,琬兒並未表現出太大的波動,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你打算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江湖武林麽?”


    我笑了笑,擺手言道:


    “我可沒那麽大本事兒,憑我一人之力,那隻能是螳臂當車;可若是一國之力,那就是力壓千鈞,所向披靡了!”


    她沒有說話,依然保持著臉上那抹宜人的笑容,離了我的懷抱,隨即寂靜而又優雅地靠回了美人榻上,目光越過了我,看向了亭外。


    我循著琬兒的目光望了過去,剛好看到從長廊那邊走過來一人。


    那人不是阿正還能是誰?!


    我笑了笑,隨即在琬兒身邊坐好,偷偷地伸出手來牽住了她的,嘴角的笑意越發濃厚起來。


    琬兒倒也沒掙脫,一臉和悅地笑著,意思是隨我去了。


    待阿正那小子步入亭內,隻見他恭敬地向琬兒和我行了一禮,言道:


    “阿正給公子爺和少夫人行禮!”


    哎喲喂,不錯啊,好小子,懂得察言觀色了啊,都不知道這小子什麽時候把‘公主殿下’這稱謂改成‘少夫人’了的?


    抬眼瞧了自己媳婦兒一眼,見她對‘少夫人’這稱謂很顯然受用的緊,我這心下又不免得意了幾分。


    就憑這一點,也要好好獎賞阿正啊!


    我樂了,瞧著這小子如今一言一行,也越發有禮有節、進退有度了,我頗為欣慰,這小子確實成長了不少呢!


    “好啦,說吧,什麽事兒?”


    瞧慣了這小子傻乎乎的模樣,這乍一看,這小子變得如此彬彬有禮的情狀了,還真有點讓人不適應了。


    阿正立馬將一份名單交到我手中,言道:


    “公子爺,您吩咐下來的事情都已安排妥當了,這是您親自劃定的回禮名單,確認無誤後,阿正便讓人將備好的禮物送到各位大人府上。”


    我點了點頭,打開了手中的名單,一一核對了上麵這些人的名字。


    這上邊的名字,是我之前讓阿正記錄下的送禮來的官員名字和官銜的名單中,從裏邊一個個圈出來的。


    “嗯,不錯,來而不往非禮也。阿正,你叮囑那些送禮之人,這回禮一定要親自交到各大人府邸總管手中,不可轉達,不可假手於人。回禮送到後,讓他們在那等候回執答複,拿到回執後才可回府。”


    “明白了,公子爺。”


    我笑了笑,隨即合上名單交給了阿正。


    “那阿正這就開始著手去辦理此事了。”


    “好,領到回執後,速來報我知曉。”


    “是,公子爺!”


    “嗯,去吧。”


    “少夫人,公子爺,阿正告退了。”


    說完,阿正又向我與公主揖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你真打算那樣做麽?”


    待阿正走遠後,琬兒挑著眉,一臉奇特的表情盯著我瞧。


    “嗯,勢在必行,若欲強國,必先立法。立法無私,執法必嚴。也是時候讓一些人知道,法為何物了!”


    瞧見了我眼中的堅定與自信,琬兒輕鬆而又愉悅地緩緩閉上了雙眼,等睜開眼睛時,喃喃自語一般地,說了一句,道:


    “原來……風聞言事,竟是為此而設的麽……”


    我傾過身去,將琬兒困在懷中,目光對上她的,嘴角不禁染上了一絲笑意。


    琬兒邪魅一笑,言道:


    “你打算收拾州鎮總管了麽?”


    我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言道:


    “打算,不過敵強我弱,現在還收拾不了。我們不主動招惹別人,可也不能任由別人隨意欺負了去啊,所以啊,應該稍微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琬兒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嘴角的那抹笑意化開,變得更加甜美動人。


    “你現在在做當年崔廷佑想做卻沒能做到的事情啊!”


    琬兒發出了這聲感慨,隨即收斂了那抹微笑,伸出手來撫上了我的臉,誘惑之中又帶著一絲冷意,繼續說道:


    “我的駙馬啊,你這是在玩火,你就不怕,自己會重蹈當年崔廷佑的覆轍麽?”


    崔廷佑當年力行變革,極力督促太子殿下推行的第一道法令時,就遭到了滿朝元老大臣和州鎮總管的強烈反對,而我要做的,便是要完成當年他想要推行下去的第一道法令!


    “此一時彼一時啊,現在的局勢和過去已經截然不同了。都說英雄造就時勢,可我覺得更多的是時勢造就英雄。我不是英雄,我隻知道,我想要完成對你的承諾,想要讓北魏真正的富足強大起來,讓北魏強大到擁有足夠的力量可以終結這個亂世!到那時候……”


    琬兒靜靜地瞧著我,追問道:


    “到那時候,又該如何?”


    我微微一笑,瞧著茶幾上擺放著的那本詩經,上麵的那一行字最為引我注目: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到那時候,咱們放下所有一切,去過那樣平淡快活的日子,可好?”


    琬兒聞言神色頗為動容,笑了一聲,似試還嗔的問了那麽一句,道:


    “就怕到時候,你會舍不得拋下這高官厚祿、顯耀尊榮呢。”


    我扯開嘴皮子笑了笑,想了片刻後,說道:


    “我本來就是孓然一身來,又何懼孑然一身去呢?那你可願為我舍了那公主殊榮,放下那些個沉重的擔子,陪我這個又窮又傻的呆子歸隱山林,從此以後過那閑雲野鶴,逍遙自在的日子麽?”


    琬兒抿嘴一笑,柔聲言道:


    “你哪裏傻哪裏呆啦?我的駙馬聰明著呢!”


    第一次聽到琬兒如此直白的稱讚,我不禁臉紅起來,心中一動,忍不住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將她略顯嬌羞的神態映入眼簾,心中總忍不住得意歡喜一番,笑著言道:


    “我當然聰明啦,因為我賺大發啦,偷走了一位公主,哈哈!”


    琬兒伸出手來刮了我一下鼻梁,用俏皮的口吻回了一句,道:


    “貧嘴,才誇你一句就得意忘形啦?!”


    琬兒主動投入我懷抱環住我的腰身,將頭靠在我肩頭,我順勢抱著她,手輕柔規律地拍著她的後背,似眷戀不舍更似柔情安慰,隻因為這陡然而起的傷感與對未知命運的擔憂和無可奈何……


    “晨……”


    琬兒無比纏綿而又痛側心扉地在我耳邊喚著我的名。


    其實我們兩個都知道,那般靜美的將來隻是我們內心中的一種美好期盼,因為對現在的我們而言,那還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聽到她這聲呼喚,我愁腸百結,心中泛著疼痛與苦澀,很不是滋味,抱緊了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言道:


    “琬兒,你別說了,我都明白的。別怕啊,琬兒,無論你去哪兒,我總是隨你的,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將來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因為隻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啊!


    聞言,琬兒也抱緊了我,將臉埋入懷中,她沒有說話,隻是有些激動地微微頷首。


    我們就在這難得的安穩沉寂中,靜靜地撫慰著彼此……


    為了將那抹憂傷盡快散去,我像想起什麽似的,故意大喊了一聲,言道:


    “哎呀,我現在才發現,如果我不做官了,還真的就變成百無一用的書生啦!”


    琬兒推開了我,有些哭笑不得了,她弄不清楚我這腦袋瓜子又胡思亂想些什麽了,言道:


    “什麽?”


    我傻傻地笑了兩聲,扣著手指頭,款款說道:


    “琬兒你瞧啊,這士、農、工、商,我若是致仕不做官了,那農,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如何做得來;那工麽,我除了會讀書外著實沒什麽瞧得上眼的手藝;再說那商吧,我對那經商之道還真是沒什麽研究;”


    我越說到後麵,琬兒的表情也就越發有趣和古怪了,而我想到了最後出了一個總結,急忙說道:


    “這般看來,我就真成了沒什麽用的廢物了,那,養不起家的話,我們以後會不會餓死啊?”


    我說的一本正經的,而且居然是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在思考這件事兒,讀書那麽多年就是為了入仕為官,可我若不做官了還能做什麽?


    一想到這我就大汗淋漓,悲催啊,到時候我連自己的養不起,還如何養活琬兒呢?


    “對不起啊,琬兒,我連自己的養不活了,還要讓你跟著我挨餓受窮,我真是沒用啊!”


    邊說著鼻子這一酸,說話都要哽咽了,仿佛我現在已經是個白丁了,家裏沒什麽財源收入,這日子過的苦巴巴的,有一頓沒一頓的了。


    而那閑雲野鶴、逍遙自在的日子與茅堆草房、家徒四壁的景象行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世間簡直沒有什麽比這更悲慘的事情了!


    琬兒表情一呆,她沒想到眼前這呆子那麽快就進入到自己設定的角色中去了,還在不停的跟自己道歉說沒辦法養活彼此,接下來應該就差哭得稀裏嘩啦的了吧。


    果然,這呆子眼圈都開始泛紅啦……


    “是啊,到時候不僅要挨餓受窮,而且每月都要上繳大量賦稅,若是繳不上去,作為一家之主的你,就得被人拉去做苦役,要還是繳不上去,幸運一些的話,你這一輩子就隻能在監牢裏度過,若是不幸的話,那就得被拉出去砍頭啦!你說,到時候我可怎麽活啊?”


    說完,琬兒露出悲傷的神色來,瞧得我額冒冷汗,雙腳發軟,若不是琬兒抱著,就真的得跪下去了。


    是啊,平民百姓的生活,就是如此困苦不堪的啊……


    我牙關都打著顫,突然覺得前路一片黯淡無光了,有些破罐破摔、走投無路的架勢,言道:


    “那,那我們逃……”


    “好啊,那也許也是個辦法呢,咱兩啊就逃奔到那荒蕪人跡的深山野林裏,成為黑戶。過著饑即求食,飽即棄餘,茹毛飲血,而衣皮葦的野人生活,離群索居,自力更生,遠離了那外界繁雜紛擾,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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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我已經是七竅生煙,生無可戀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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