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試堂重開,我、逸仙、車淮三人成了主判, 而堂下左右各有十人共同參與此次選拔以作公正, 派人去請來的幾位學子也陸續入了敬師堂來。


    等人都並排站到了大堂中央,我瞧著這幾位約莫十三、四歲年紀, 身著幅巾深衣模樣清秀少年們, 恍惚間回想起自己在國子監的那段歲月,不禁有些感慨時光易逝, 轉瞬不再。


    可片刻後我的目光卻開始遊離起來,因為等了許久,這堂中央站著的始終就隻有三個人?!


    我眉頭微蹙, 轉而詢問傳令官,為何獨獨還有一人未到, 可是傳令未曾傳達到其人?


    傳令官惶惶回複稱:四處尋遍也未見其人。


    聞言,我陷入了沉默,而堂下眾人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可以瞧見的是,臉上帶著得意表情的人更多一些啊!


    說也奇怪, 這四人當中所缺的那個人, 正巧便是那李源!


    難道這李源遇到什麽麻煩了?


    我不禁暗暗思忖著, 而堂下之人便有人開始進言, 如此戲弄師長,目無法紀之人,理應除去此人入選名額。


    此言一出,便有半數以上之人隨聲附和, 大有不將李源此人一筆勾銷便無法善罷甘休之勢。


    逸仙和車淮坐在我左右兩邊都沉默不語,既然他們都以不同的目的而同時選擇了讓我來主持這場甄選,便也就將主動權交到我手裏了。


    我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噤聲,無論是翰林院還是國子監的,見翰林院掌院與國子監祭酒都是一副以高禦史馬首是瞻的姿態,也便懂得審時度勢,順勢而為了,紛紛都靜了下來。


    我又慎重其事地詢問了一遍傳令官是否有嚴格執行傳達命令?


    傳令官戰戰兢兢,卻也依然回答說確已派人四處尋找,可到處都尋不到李源蹤跡。


    我瞧此人倒也並不像說謊的模樣,便不再為難與他了。


    既然人暫時找不到,四個人當中少了一個,按照規矩確實可以勾掉李源名字,可這般做卻也有些埋沒人才了。


    這四人的文章我都瞧過,雖然文筆工整宗義善屬稚嫩,詞意通達而幹練,更難得的是能主動展現自己的看法不人雲亦雲,文章之中透出股勃勃生氣來,這在同齡孩子當中確實算是佼佼者了。


    而從文章中,可以看出這四人各具才氣。


    “既然如此,那便先考校這三位學子吧!”


    對於是否勾掉李源之名,我是持著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態度,令在場眾人捉摸不透,卻又不敢輕易提出疑問來。


    考校便是三位主考官分別以提問的方式來考校學子的課業學習程度如何,看的便是他們是否能通讀理解,應對得體,對考官的問題是否可以做到不慌不忙、對答如流,其中表現最好的,便能從此次甄選當中脫穎而出了。


    鑒於這三位學生迄今為止的所學程度,車淮便將此次考題範圍定在了《禮記》一書上。


    略瞥了一眼這三位學生,我淡淡言道:


    “先報上各家姓名來。”


    右手第一位便應聲向前一步,恭敬揖禮,謙謙言道:


    “學生恒楚,見過各位老師!”


    言畢,又謙遜退回原位。


    恒楚?莫不是出生於名門世家恒家之人麽?


    瞧這孩子儀表堂堂,氣質沉穩,便可知恒家書香門第,禮義傳家絕非虛言了。


    一見到這位恒楚,眾人皆感此人氣質上佳,都毫不吝嗇地給予點頭稱讚。


    緊接著第二位應聲而出,也是有禮作揖,朗聲言道:


    “學生樂愷,拜見各位老師。”


    說完,也利落地退回原位去了。


    而第三位緊忙邁步向前,語氣似有些緊張,可麵容卻還淡然,邊揖了一禮邊恭敬說道:


    “學,學生周慎,見過……各,各位……老師……”


    我聽到周慎如此言語,似乎口舌有些不便,莫不是……


    眾人聞言也不禁有些失色,都在彼此低聲嘀咕著,這位名叫周慎的學子竟是位口吃,這口齒不清將來若入朝為官如何朝會奏事兒?看來這周慎此次甄選是無望了!


    車淮清聲咳嗽了幾聲,以示肅靜。


    方才我們三人便以商定,由車淮出題考校學子,他如今已經貴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由他出題實至名歸,車淮故作推辭幾次,最後還是在我與逸仙的‘盛情’邀請下‘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份差事。


    為了彰顯他這位新任翰林院掌院學士才學非凡,車淮捏著自己的胡須,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問道:


    “敢問‘致知在格物’何謂也?”


    聞言,我的目光都開始遊離了,不愧是車淮,這題目出得如此有水準,這可是千年來後世儒者爭論不休的議題,如今依然各有論證,沒有統一言論,抵不過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他如今出了這題來考堂上這三位還不過十三、四歲的孩子,很顯然不是真要他們說出什麽子醜寅卯來,隻是讓他們照本宣科,該背的背出來,該釋義地稍微解釋一下也便是了。


    首先是從恒楚開始應答,隻見他不慌不忙,一步向前,緩緩道來,言道: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聞言,眾人臉上一片讚賞神色了。


    嗯,不錯,恒楚竟是一字不差地將原文背誦了出來。


    正當恒楚要稍作解釋之時,車淮便直接讓他旁邊的樂愷來加以釋義,說道:


    “你來釋義這段。”


    樂愷微微一愣,隨即走上一步,躬身言道:


    “ 探究了事物的原理而後才能夠智識提高,通達明理;智識提高,通達明理而後意念才會誠摯,意念誠摯而後心性才能端正,心性端正而後自身才有修養,自身修養而後才能使家族整飭規範,家族整飭規範而後,整個國家才能得到治理,國家得到治理而後天下才有太平。”


    “好,周慎,你來說說,該如何‘修身’?”


    周慎忙站了出來,正聲言道:


    “修……身者,先得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必先……誠其意。意誠者,能去得…私欲,還得天理,使本體……端正而無偏,然後能……檢束其身,以就規矩,凡所舉動,皆合道理,而後……身無不修。”


    周慎斷斷續續地吐出自己見解,雖然讓人聽著著急,可回答得也算十分得體。


    他們能通讀、理解、會意到這般程度,確實也是了不起的事情了,看來,這些年門閥士族中也是出了些人才的。


    這一時間似乎也很難從他們中做出選擇,而眾人竊竊私語間,大多都在惋惜周慎的口舌不便,都紛紛覺得這兩人之選就飛恒楚與樂愷莫屬了!


    可他們都知道,最終的決定權在我手裏,繼而紛紛朝我望來,想看看我究竟會作何選擇了。


    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觀察這三個孩子,恒楚是其中才學最好的一位,個性沉穩,舉止得體,目光內斂而工於謀略,這與恒家世代書香,教導嚴格不無關係。


    而樂愷才思敏捷,靈活好動,應該算是他們當中最有趣的一個孩子了。


    至於周慎,雖然有些口舌不變,卻也個博覽群書,發奮向上的好孩子,也算十分難能可貴了。


    還有就是未能及時到場的李源,這小子的才學我也是知道的,關鍵還有一點,李源個性衝動了些,有時候會受不住別個挑撥之語而至行事魯莽,可卻是一個心誌堅定,善於決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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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有些期待,將來這四個人同殿為臣,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了?


    我嘴角微微上揚,隨即指了指樂愷腰間係的那並非美玉的配飾,言道:


    “樂愷,我從開始就想問了,你腰間係著的,莫不是孔明鎖吧?”


    樂愷陡然聽見有人道出此物來曆,頓時眼中泛光,突有伯牙得遇子期之感。


    “不錯,高禦史,您也識得?這正是孔明鎖,還是經我改造過後的孔明鎖,現在可以解開此鎖而又能將它複原的,在這京城裏已經找不出第二人來了!”


    說完,樂愷興奮地將一手掌心大小呈正方無比精致的孔明鎖展現出來,而這孔明鎖卻卻贈加到了十六個小塊,而普通的孔明鎖卻隻有六個小塊。


    樂愷是說得興致勃勃,可周遭之人聞之,卻不斷的哀聲歎氣,給了他四字評價:玩物喪誌!


    我聞言隻是垂目不語,而樂愷卻是一笑置之,由此可見他並無心此次甄選,回來參加此次甄選,隻怕也是家慈嚴令所致了。


    我想起了近來市井之中流有傳言,說一位白衣少年精練於各種工藝技能還四處求教匠人,此人聰慧敏捷,所學之技很快上手,還頗有心得,其人所製之物巧奪天工,常有超越前人之技藝者,故而坊間對這位少年十分讚賞,稱其魯班在世。


    如今看到樂愷手中如此精致小氣的孔明鎖,不用想都可以猜出來,這坊間流傳的那位白衣少年究竟是何人了。


    我淡淡一笑,說道:


    “拿來與我瞧瞧可好?”


    樂愷聞言放佛正中下懷,喜上眉梢,他可是一直都想會會當年那位以八十一步走出華容道而被人譽為天下第一聰明人的‘高人’。


    “腰間係的是模型,這兒有個大的。”


    說完,樂愷便從長袖中換出一個巴掌大的十六根木頭組合而成的孔明鎖,然後鄭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中。


    我將孔明鎖拿在手中揣摩了片刻,也覺得這孔明鎖設計得越發精妙了,一發現好玩的東西,這興致也便高了,可現下絕不是玩的時候啊。


    隨即淡淡地說了句,道:


    “待破解後還你如何?”


    “不用還亦可。”


    樂愷笑容可掬,可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麽可愛了。


    這是在說我破解不了他這孔明鎖麽?嗬嗬,這小子果然有趣得緊啊!


    “少年心性,貪玩了些倒也無妨,說辭吞吐,也非大礙,正所謂瑕不掩瑜,瑜不掩瑕麽。”


    瑕疵掩蓋不了美玉的光澤,便如同樂愷的愛好玩樂,周慎的口舌不便,即便有那麽些缺點,可都無法掩蓋住他們各自所擁有的才能。


    “古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既然提到了‘修身’一說,那咱們也來論論這‘修身’!”


    “何謂修身,如周慎所言,修身者,正心、意誠,去得私欲,還得天理,檢束其身,以就規矩,凡所舉動,皆合道理。可若時刻警惕,去得私欲,檢束起身,便真能成為真君子了麽?”


    我頓了頓,繼續說道:


    “能輕富貴,不能輕一輕富貴之心;能重名義,又複重一重名義之念。就比如金珠寶器、古玩玉石陳列眼前,一人把玩鑒賞,交口稱讚,過後則忘記;而另一人時刻提醒自己去得私欲,檢束起身,故意將眼前珍寶視若無睹。這便是能夠輕視富貴,卻時時想起自己要輕視富貴;能重視道義禮節,卻時常強調自己要重視名譽禮節。這樣的人不能說不是君子,隻是離真正的君子還有一段差距。”


    眾人聞言,不禁陷入沉思當中,而三位學生也在盡可能地理解這些話語。


    恒楚似乎頗能理解此話中的含義,忙作揖詢問道:


    “學生敢問老師,在老師眼中,真君子又是怎樣的呢?”


    “真君子不重視富貴,也不會時時執念於自己輕視富貴的姿態;真君子重名義,此念滲於言行舉止,卻不是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將重名義的念頭放在心上。”


    “更何況,人隻要活著,欲望之念便永無斷絕。盡去私欲,談何容易?沉浮宦海,追逐名利是欲;瞧見美好之物,心生向往是欲;愛恨惡貪嗔癡亦是欲,你們道,人,如何盡去私欲?”


    “有欲望,並不代表你不能成為一位君子,關鍵在於你懂得約束自己的欲望。古之聖賢,何以能約束自己的欲望,那是因為他們都有著遠大的誌向!”


    “德不優者,不能懷遠;才不大者,不能博見。說的便是品德不好之人,心胸狹隘,考慮問題不夠長遠;才能不高之人,目光淺薄,不能博覽眾之所長。品德可以修養,不畏胸狹不容氣度;博覽群書,經年累月,自能博得一技所長。可若沒有遠大誌向以作撐持,所有的一切都難以堅持長久。那久而久之,此人必然淪為庸庸碌碌,沉湎欲望難以自拔之輩!”


    “所以,我要問諸君的是,各位的誌向為何?”


    聽到我的提問,這三位學子都陷入難以言喻的沉浸當中,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在思索著自己誌向為何?


    “你們無需現在回答,我給你們三天時日,三日後再過堂回話,屆時,我會依據諸君誌向,最終確定入選之人的!”


    “學生聽憑老師所言!”


    三人聞言,忙躬身行禮表示心悅誠服,隨後退到了一邊。


    “車兄,逸仙兄,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臨了,我還不忘詢問這兩位的意見。


    逸仙倒是爽快得緊,言道:


    “聽憑高賢弟處置了。”


    車淮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了,頓時也有些沒了主意,見逸仙附議了,自己也懵懂地隨聲附和了。


    “就按高兄說得辦。”


    既然逸仙和車淮都同意了,堂下的諸位也不敢再有什麽異議了,那就等三日後做最後決議了。


    既然已經定下了三日後再做最終決定,今日的甄選也便將近尾聲了,處理好了善後事宜後,應該就可以回府了。


    正在此時,那位一直侍候在小玨兒身邊的內侍突然來尋我,我有些詫異他為何沒有陪伴在小殿下身側,擔心小殿下是不是出什麽狀況了,便同車淮與逸仙二人交代了幾句後,忙出了敬師堂與這位內侍會合。


    言語交談之後才知道,小殿下果然出狀況了,而且問題還可大可小!


    “怎麽會這樣?立刻帶我去瞧瞧!”


    我有些生氣地言道,催促著內侍在前頭帶路,心裏祈禱著小殿下別出什麽大問題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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