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降魏後,善後是一見十分龐大的工程。


    對民, 先得重新修改齊律, 廢除一切嚴刑峻法,撥亂反正, 釋放冤獄, 嚴厲管束北魏軍士,不得擾民;停止所有勞民傷財等不必要的工程建築, 與民休息,分地區性地實施輕徭、免賦等舉措,最大程度上的收攬民心;還有就是盡可能籌措糧餉, 安撫好放入鄴城內的二十多萬難民,先安然過冬, 等收回江淮之地後,待到開春之時難民回歸原籍,官府發給秧苗給百姓播種,隻要挺過了這一季度,收獲了糧食, 江淮等地百姓的生活水平便會逐漸回到戰前。


    對官, 在東市設立刑場, 以便百姓觀刑, 依法將一部分罪大惡極之貪官汙吏,抄沒其家財收入府庫,懲惡揚善;齊人治齊,選拔優良官吏下放個郡縣, 穩定民心,對不法官吏施以嚴懲,清理郡縣戶籍、田畝,必要時重新予以測量,登記造冊;


    ……


    除此之外,還有對商、對工、對士不同階層的種種安撫與監察措施等,都需要新任的鄴城牧,也就是高辰來總理協調,高辰迅速搭建幕府,招攬人才,無論齊人還是魏人,並依各自才幹加以任官,毫無猜忌地放手讓手下官吏做事,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加深了高辰在士林中的影響。


    高辰的幕府,便設在了尚書省,這裏原是北齊丞相處理每日地方官員上奏朝廷奏報之所,而位方便統籌管理,六部分別設在了尚書省周邊,地理位置十分方便。


    一連七日,高辰都在忙於處理公事,眼下除了要盡可能收取安撫北齊百姓,收取民心外,高辰還著意於整理北齊戶籍、田畝等事關民生之事,還要兼顧刑律修改等問題。


    北齊的藏書閣內藏書遠遠超過北魏,這是一筆很大的精神財富,高辰對書籍典章一直都十分上心,這次亦有意將藏書閣內藏書一並帶回北魏。


    二駙馬穆宴聽聞此事便笑話高辰,說道:


    “別個都是將金銀珠寶裝滿了大車小車給搬回家的,你倒好,大車小車地拉回去全是書!”


    怎知高辰毫不為意,直指穆宴不明白這些書籍典章的價值,這裏邊不但有北齊各出風物地貌,更有曆代布軍陣圖,十分珍貴,豈是金銀珠寶可以比擬的?!


    穆宴不覺苦笑,也便隻能由著高辰去了。


    ……


    高辰處理公務來,十分認真,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為了方便處理公務,高辰甚至就宿在了尚書省,除了完成手中的工作外,每日還要接待各類要客,都是為了可以盡快穩定北齊局勢,如今北魏與南陳對江淮之地的爭奪戰也開始了,他還得負責大軍後方供給與調度,說是宵衣旰食,夙興夜寐都不為過。


    這會兒,阿正正端著公子的午膳在會客廳外守候著,隻因為公子爺最近太過忙碌,常常連個好好用膳的時間都沒有,阿正擔心公子的身子,乘著此時公子正在會客便在門外候著了,好歹也得先吃個麵餅墊墊肚子也好啊!


    差不多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客人走出了會客廳,阿正擔心下一個客人又至,便立刻入了會客廳,一眼便瞧見公子爺正埋首案頭看下級官吏奏報,而身邊還有幾位文書正拿著奏報或讀或寫,紛紛等著高辰給予批複。


    阿正怕打擾公子爺處理公務,可又擔心公子爺如此忙碌身子會先垮下來,還是決定即便挨罵也要先讓公子爺用膳。


    “公子,您該用午膳了!”


    我剛聽一位文書奏報,便開口給了批複,道:


    “從現在開始,這類審查你們自可處置,無需事事都過問於我。”


    “是!”


    文書恭敬行禮後退了下去。


    聽到阿正喚我,我立刻想起來接下來要會麵的是陳小魚,立刻抬頭對阿正說道:


    “阿正,先去將陳氏商社少當家請進來,她現在可是咱們鄴城二十多萬災民的衣食父母啊,沒有她,這往後咱們就連午膳都沒得吃了!”


    阿正微微愣神,連忙出聲應和,將午膳放在了一邊,便立刻去請陳家少當家去了。


    我與陳小魚也算是故交了,此方可以如此順利接手鄴城,陳家也是功不可沒,無論是在勸降鄴城之時,還是穩定鄴城大局,以及安撫幾十萬流民之事,都有陳家涉入期間,在很多方麵都給了北魏朝廷極大的方便,就這點,我就該好生感謝陳家。


    沒想到陳小魚亦是經過不讓須眉,原本瞧見此人便覺非同一般女子,這回算是見識到了一代商界奇才的本領,女子從商,似她這般精通商道之女子真是少之又少。


    “幾位文書亦是辛苦了,先去用過午膳吧!”


    “是!”


    幾位文書心知我有要事要談,也不敢多有耽擱,便紛紛放下手中工作,逐一退了出去。


    不過片刻,阿正便領著陳小魚入了會客廳,一見陳小魚一身男子打扮,這舉手投足間還頗有幾分英氣,十分養眼,我都不覺微微點頭讚賞。


    陳小魚一見我,先是頗為玩味一笑,隨即點頭哈腰,躬身作揖,十分恭順言道:


    “陳曉見過州牧!”


    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架勢看起來她是要我感激她此番這般以禮相待了,畢竟,她好像曾是我的債主,現在又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我無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對她取的化名有些好奇,反問道:


    “陳曉?”


    陳小魚心領神會,抬首笑著回應道:


    “這名配上這身行頭,可還貼切?”


    一語便提到了女子出外經商不易,故而扮作男兒裝,一樣經過不讓須眉。


    我十分讚賞陳小魚的膽量與氣魄,點了點頭,道:


    “很貼切!”


    說完,轉而看向阿正,說道:


    “阿正,你先下去吧,我有要事同陳公子相商。”


    阿正聞言,十分為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午膳,吞了口唾沫星子,大膽言道:


    “公子爺還是請先用午膳吧!”


    見我一記嚴厲眼神望來,阿正頓時戰戰兢兢的,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望著我,不見我用午膳就是不願意走。


    陳小魚見狀不禁掩麵大笑起來,言道:


    “駙馬爺還真難伺候,可憐了你這忠仆了!”


    看著我一連無奈的模樣,陳小魚稍微收斂了自己的笑容,語氣稍作緩和,言道:


    “說起來,陳曉來得匆忙亦還未用過午膳,駙馬爺若是見憐,賞陳曉一頓飯吃,陳曉定然感恩戴德!”


    阿正聞言,不禁向陳小魚投以感激的目光,還不忘向人家作揖行禮。


    我苦笑一聲,知道陳小魚這也是在變著法子讓自己用午膳,也就不做推搪了,既然陳小魚要一塊吃,多個人多雙箸,一起吃倒也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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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你說的,陳家功在社稷,若論感恩戴德,也是我替朝廷,替鄴城百姓感謝你們陳家才對啊!”


    說完,也向陳小魚抱拳作揖行禮。


    陳小魚見我正經八百向她致謝,頓時渾身不自在,連忙擺手言道:


    “還是莫要如此正經八百,陳小魚愧不敢當。陳家所做,雖是利國利民之舉,卻也有個人私利計較,不敢接受駙馬爺如此大禮!”


    說完,也向我作揖還禮。


    我明白陳小魚所言含義,卻也並未覺得不妥,若非事情沒有幾分自己的利益,誰又會在此事上費勁心神精力呢?


    “行啦,都是熟識之人,咱們啊,還是免了那寒暄客套吧。”


    我哈哈一笑,隨即吩咐阿正,道:


    “阿正,再取準備一份午膳來,我們請陳公子在我們這會客廳內用膳!”


    “喏!”


    知道公子爺願意用膳了,阿正頓時欣喜,立刻便取準備膳食去了。


    我請陳小魚入座,待她坐定後,我還開口詢問了征糧進度,畢竟幾十萬流民不禁需要妥善安置住所度過寒冬,更重要的是還得要有可以果腹的糧食。


    “你那可是有難處了?”


    我明白讓陳家主持從齊國富庶米商處采購糧食十分不易,所以隻要陳小魚有所要求,我都會竭盡全力滿足。


    陳小魚微微頷首,確實是碰到了難處,所以才會有此一行。


    “有些手中有幾座大糧倉的米商諸多推辭,就是不願按我們開出的價碼賣糧!”


    聞言,我也有所預感了,這種米商最是惟利是圖,十分可恨,可朝廷不能橫加幹預,否則便會橫生事端,翻起巨浪。


    “他們想等我們用光存糧無糧可用之時再坐地起價?”


    說道此處,我的語氣也變得冰冷了。


    “確實如此。”


    陳小魚點頭稱是。


    我沉默片刻後,覺得陳小魚此番前來定是已經想到解決方法了,隻是可能需要官府相助,不然,她不會如此氣定神閑。


    “你心中可已有解決之道,需要我出手相助麽?”


    陳小魚聽聞,微笑著點了點頭,對於我能猜中她心中想法這點,似乎覺得十分高興。


    “不錯,我想請官府發布榜文,允許各郡縣米商入鄴城賣米,且官府不限定米價!”


    陳小魚自信滿滿地將這條解決方案提了出來。


    我不禁微微一愣,官府不限定米價,豈不是要坐看米商坐地起價麽?


    “這個方法當真可行?”


    我見陳小魚自信滿滿,似乎對此方案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陳小魚見我心有疑惑,隨即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說道:


    “駙馬爺應該聽過這句話‘物以稀為貴,多則賤’!”


    聞言,我細細思量這句話,這才真正明白到陳小魚的意圖,不覺露出欽佩的目光來。


    這行商之道亦有個中精妙,不參透不可得知也啊!


    “好計啊,一來官府無需橫加幹涉;二來,此榜文一出定然吸引其他郡縣的米商蜂擁前來鄴城賣糧,待賣糧之人多了,米價不但不會再升反而會降到穀底,到時候那些想要坐地起價的無良奸商,即便想將手中的糧食賣出去也很難了!”


    我不禁向陳小魚投以傾佩的目光,忍不住抱拳向她行禮,以表傾佩之意了。


    “此法於商道之中極為常見,集市買賣之中,一直有這樣一所看不見的手在撥弄乾坤,隻要掌握了這種規律並合理加以運用,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商人。”


    聽得陳小魚此言,才知道原來商道也是一門大學問呢!


    “好,此事我會著人即刻辦理。”


    我立刻點頭將此事應承下來。


    剛好,阿正此刻又端上一份午膳來。


    “公事辦完了,咱們先用膳!”


    陳小魚聞言,也不客氣,看著麵餅感覺香脆可口,便直接動手去,拿起來就往嘴邊送,頓覺十分美味,忍不住豎起拇指,大讚道:


    “美味,這麵餅竟做得如此美味!”


    我見狀也不覺有些驚奇,這麵餅當真如此美味?


    自從上回吃過媳婦兒做的麵餅之後,便覺得其他麵餅再也無法入得我眼,就幾年天,阿正便端上過這麵餅,我隻嚐過一口便覺索然無味,想起了媳婦兒在獵裝給自己做的麵餅,頓時,無奈歎了口氣,還為吃完,便將其置於一邊,繼續處理公事去了。


    可能那件事給阿正很大打擊,他看出我很喜歡吃麵餅,這回食不下咽,他定是覺得自己做的太難吃了,正想方設法改善廚藝呢!


    如今瞧見陳小魚都忍不住出口稱讚了,想來是阿正這小子廚藝見長了吧!


    瞧見阿正那一副無比期待我親嚐一口的表情,我便不忍心拂逆了,也拿過麵餅咬了一口,這才發現,雖然口味淡了幾分,可這味道,不正是自家媳婦兒的手藝麽?


    我不禁麵露喜色,兩眼放光,直盯著阿正,問道:


    “阿正,你手藝見長了啊,可是有高人傳授啊?”


    陳小魚一聽,商人本色便顯現出來了,也一副欲打聽的樣子,說道:


    “如此美味,讓人食指大動,定然能引得食客臨門的!”


    阿正得了誇讚,頓時便紅了臉,點了點頭,言道:


    ‘“確實是有高人指點……”


    說著,說著,臉更紅了……


    陳小魚見狀,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靠過來低聲向我詢問道:


    “你這仆人是怎麽了,怎麽越說臉越紅?”


    我頓時苦笑一聲,想著阿正這小子身後的高人,隻怕是紫玉丫頭了,否則這小子怎麽一提到那位高人,就是這樣一副帶春的模樣。


    我低聲回了一句,道:


    “不必介懷!”


    陳小魚見我吃麵餅時的神情和阿正方才麵紅之時的表情十分相似,似乎從中明白道了些什麽,有些狡黠一笑,低聲又反而了一句,道:


    “駙馬爺方才莫不是以為,這麵餅,是她,給你做的吧?”


    一聽此言,我的臉竟然如此不爭氣地便紅了!


    “哈哈,果然如此!”


    緊接著,是陳小魚沒心沒肺地一陣哈哈大笑……


    “阿正,今天罰你不許用晚膳!”


    不理會已經笑得前俯後仰的陳小魚,我冷著表情,對阿正下了這道命令!


    阿正聞言,頓時又露出一臉委屈的表情,他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麽了,最後,也隻能頗為無辜地低頭應了句:


    “喏!”


    ……


    八千燕雲龍騎衛駐紮鄴城,為的便是協助鄴城牧管理鄴城,穩定鄴城局勢,畢竟鄴城現在亦然不太平。


    當我接到這道旨意時,心中一陣狂喜,那一刻我十分感念太皇太後的體諒,給了我們如此難得的相處時機,我需要留在鄴城處理善後,這會是一件困難重重之事,有她在我身邊,我便覺得再苦再難都能堅持。


    雖然每日都被堆積如山的公文和人海所淹沒,可每次看到巡視而過的燕雲龍騎衛們那身白色耀人鎧甲之時,我總會忍不住抬眼去看,想著,我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會不會也在其中呢?


    這一刻我可能忘了,她可是龍騎衛的少帥,我怎麽可能會在巡視的隊伍中看到她呢?


    我不但在巡視隊伍中看不到她的身影,就連日常軍事稟報,我也見不著她!


    我心焦,氣急,可卻一點辦法也無。


    後來,我果真瞧見她了,那時候的她,正在檢視軍士,我忍不住想要靠她更近一些,卻被急著等候批複公文的文書們一把又拽到了尚書省,我就連同她打個照麵的機會都沒有!


    到了晚上,我終於忍不住想要偷偷去找她,可不知怎麽回事,每次我去尋她之時,她都不在帥帳之內,多時是親自趕赴冀州去安撫北齊降卒去了……


    好吧,這是公事,我應該大肚一些的。


    越是這般自我寬慰,就越是一夜難眠,隻能起來繼續埋首公事,然後一日接著一日。


    而鄴城局勢,也在各方努力之下,在往好的方麵發展,眾人眉頭緊蹙的臉上,這時候才能稍微緩解些許。


    我好像好像見她,可卻總也不能如願……


    久而久之,當我看到一身白色鎧甲的燕雲龍騎衛經過之時,無論多忙,都會抬頭看著那隊人整齊地從門外經過,我想,我應該是相思成疾了!


    ……


    這日,我領著幾位書吏想要去戶部清點戶籍賬冊,才經過安定門,就看到一身白色鎧甲的將軍正在去往刑部方向之地徘徊,雖然離得遠,可當我瞧著那人背影時,心中亦是忍不住一陣狂喜,讓一幹書吏等先至戶部等候,我便迫不及待地往那人身邊去了。


    可當我越發走進那人,這才注意到此人的鎧甲配飾以及行動舉止,都與我心中思念之人相距甚遠,我不禁微微歎息,竟將他人錯認做她了呢!


    正欲轉身回去,此人正好轉身回望,率先開口,反倒叫住了我,隻聽得此人語氣頗為熟稔,言道:


    “葉兄就如此不想見到故人麽?”


    我不禁愣神,隨即回身一望,亦是掩飾不住一臉詫異。


    這一身戎裝打扮英氣逼人之人我確實認識,隻是當時第一次所見之時她是一身北齊戎裝,隻是沒想到再見之時,她竟然已是我北魏燕雲龍騎衛了!


    “若君!”


    我不禁驚喜一呼,眉眼間也不覺染上了一抹笑意。


    若君見我如此熱情,也是有些一愣,因為在若君心中,此處絕不是什麽故交重逢的好地方,更何況彼此竟是以這樣的身份見麵。


    我抑製不住心中激動,不覺眉飛色舞,興高采烈說道:


    “你竟然入了燕雲龍騎衛……好,好啊!”


    這般說來,此事定然與琬兒有關了,琬兒的眼光果然獨到,慧眼識才啊!


    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歡迎她加入燕雲龍騎。


    舊友重逢,我隻顧著高興了,竟忽略了若君臉上越發沉重的表情,而她的臉色越發嚴肅,見我伸手過來,忙後退三步,恭敬抱拳向我行了一禮,語氣冰冷,道:


    “末將確實入了燕雲龍騎衛,按照宮中禮儀,末將得稱呼閣下為鄴城牧!”


    這分故意拉開彼此距離的舉動,令我頓覺刺心,莫不是我片刻間便成了洪水猛獸,她避之唯恐不及?


    “你方才還稱呼我為‘葉兄’呢!”


    我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突然的轉變到底是為那番了?


    若君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傷心,頓覺心中即便對家國有怨,又與他何幹?為何好端端的便拿他撒氣了?


    若君知道他是高辰之時,也有了片刻的詫異,一時間有些氣憤此人巧舌如簧,對自己所說之言但真沒有幾句真話,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當時怎麽就沒一劍要了此人性命;可通過這些天的暗中觀察,他竟是一各為國為民的好官,北齊百姓對他極為推崇稱讚,更何況他的誌向遠大,若君早已知道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而且雖然很多事情他欺騙了自己,但是有一件事他沒有騙自己,那就是他曾發過誓言,絕不會做危害北齊百姓之事,如今看來,他真的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這個時候,若君又有些慶幸,自己當時,沒有一劍要了此人的小命。


    一念至此,若君也收斂了自己的冷漠,表情也溫和了不少,隻是對著一個曾經欺騙過自己的人,若君心裏還是有些芥蒂,難以輕易釋然,語氣之中多了幾分嘲諷,言道:


    “啊,不應該稱呼鄴城牧為‘葉兄’,而應該稱為‘高兄’才對!”


    聞言,我不禁啞然,原來若君已經知我身份了,這是在氣我欺騙於她呢!


    這時候,我才知道什麽叫有嘴說不清了,我除了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外,其他的還真沒有欺騙過她,可這些又不是我能說明的,這可如何是好啊?


    不過還好,若君雖然生氣,至少還能稱呼我一句‘高兄’。


    我不禁抿嘴一笑,臉上露出溫和笑意,言道:


    “還好,還好,你還願以兄之名喚我,也就是還將我當作朋友了,多謝若君了!”


    “能攀附上如高兄這般且富且貴的朋友,是我宇文若君之幸才對!”


    若君用如此市儈之言回應,果真是生氣了。


    我頗為無奈,臉帶歉意,言道:


    “若君可是怪罪高辰了?高辰隱瞞自己身份卻有不是,若有得罪之處,高辰在此向若君賠個不是,還請若君海量汪涵,寬恕則個!”


    若君見我道歉態度還算誠懇,她也並非是個心胸狹隘之人,也就不再此處多加計較了。


    “你隱瞞自己身份乃事出有因,這本也無可非議,無論你是葉晨也好,高辰也罷,不過是個名稱罷了。隻是你竟以尋妻之名躲避災禍,這就有些不夠厚道了。我還道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心中敬佩故而才與你結交,如此看來,還是我若君識人不明,古有割袍斷義一說,現今,請恕若君無法與高兄這般的君子結交了!”


    聽聞此言,我頓時感歎若君真乃諍友也,若失去了這樣的朋友,我定然回遺憾一生的。


    先是向若君鄭重其事地若君作揖行禮,我十分真誠地對若君說道:


    “古人雲:人之相識,貴在相知;人在相知,貴在知心;我以誠心與若君結交,心中早已當若君是朋友,所以即便處境如何危難,我也絕不會做欺騙朋友之舉。我北上,確實是為尋妻而來!”


    我說得極為誠懇,半點說謊得痕跡都沒有。


    若君不覺露出疑惑神色,眼前之人所言但真屬實?


    若是真得,似乎又與事實不同;若是假的,那此人竟將說謊得本領練得登峰造極了,如若這般,此人心性不是十分虛偽做作了麽?


    若君不覺氣急,難道到了現在他還要欺騙自己,這算什麽朋友?


    “你還要說謊麽?你說北上為尋妻而來,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高辰是何許人也?”


    我不覺苦笑,竟是不知該如何解釋清楚了。


    “高辰,北魏高門長子嫡孫,官拜太子太傅,禦史中丞,駙馬督尉兼領右將軍銜,你,是北魏的駙馬爺啊,而你的妻,乃北魏當朝長公主殿下!”


    若君竟將我的來曆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令我都不覺微微愣神了。


    可我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十分誠實的說道:


    “是,我的妻子,確實是北魏當朝長公主殿下!”


    ……


    死一般的沉靜。


    若君都被我弄糊塗了,她嚐試著順著我的思路思考,沒有再去糾結我說眼是真是假了,而是直接假設我所言是真,那得出的結論確實有些駭人了……


    “你的意思是,你北上就是為了尋北魏長公主殿下而來?”


    若君怕自己會錯了意,所以忍不住將這個結論問出了口。


    而我,依然微笑著點了點頭,臉上還微微泛著紅暈,道:


    “是的!”


    這太荒謬了,堂堂公主之尊,怎會到這硝煙戰場之地來?


    若君轉念沉思,卻沒有當場質疑此說,隻是頗為好奇地反問了一句,道:


    “那,你可尋到你的妻了?”


    我的目光也不覺變得柔和起來,嘴角微微上揚,微微頷首,笑著溫柔言道:


    “嗯,找到了!”


    若君見我此番神態,不覺有些呆住了,眼前這人的模樣,確實不像是在說謊。


    這話中的含義是:北魏的長公主殿下,也來了鄴城?!


    ……


    此時此刻,若君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人了。


    他是真誠的,而且提到他的妻子之時,他眼中的那份溫柔如水,確實令自己有了羨慕了情緒。


    這般看來,他卻是深愛著自己的妻子,而這般情狀,他也卻是算得上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了……


    “啊,可以證明我所言非虛之人來了。”


    若君正暗自出神,卻陡然聽到眼前之人微笑著對自己低聲說道。


    這時候若君才注意到,從刑部所在方向走來的幾個人,正是自己一心等候之人。


    隻見燕雲龍騎衛少帥蕭?正領著手下副將紫玉和先鋒洛卿三人正往此處款款踏雪走來,三人皆是一身鎧甲,威風凜凜,令人觀之無法移目。


    若君本就是奉命在此等候蕭?三人的,如今見三人心中不覺欣喜,定是自己托付少帥打聽的消息有著落了。


    一時間,若君也難以細致體會高辰話中所言為何意,隻是突然注意到高辰望著少帥蕭?的神情,那般專注和多情,隨著少帥越發近了,他嘴角上揚起來的那抹若隱若現的弧度,竟也越發明顯起來……


    待得三人走進了,紫玉和洛卿看著眼前癡笑著望著自家少帥的駙馬,努力抿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互相打了個眼色,兩人率先向高辰行了一禮,道:


    “末將等見過鄴城牧!”


    紫玉和洛卿兩人似乎想要提醒我的失態。


    哎,沒辦法啊,好不容易才能見到她,叫我如何能不如癡如醉啊?


    可當與她四目相對,她那溫柔笑靨之時,我心中一股暖流趟過,突然覺得這些天的思慕想念,在這一刻突然都有了意義。


    我果然,果然還是很愛很愛她啊……


    “蕭少帥有禮。”


    微微一笑,兩人不約而同向對方行禮至意。


    禮畢,她朝我微微頷首示意,隨即深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若君,微笑著言道:


    “兩位可是舊識?”


    明知故問。


    我笑容滿麵,卻並未答話。


    若君見我似乎並未回應之意,恐唐突了少帥,便主動言道:


    “確實算是故交。”


    ……


    這廂還未了結,便有文書匆匆尋來,看起來是又有要事等我決斷了。


    我頗感無奈的聳了聳肩,不禁露出萬分遺憾的表情來,忍不住哀歎了口氣,道:


    “看來,高辰又要去議事了,也就不能再陪各位將軍敘話,頗為遺憾呐!”


    “隻是頗為遺憾麽?”


    身後,紫玉丫頭臨了抿著嘴,不忘調侃我一句。


    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自是也無需在她們跟前掩飾什麽,我轉而變為沒臉沒皮的狀態,用十分可惜的語調又重申了一遍,道:


    “是萬分遺憾!”


    紫玉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我去了……”


    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她自然知道。


    隨即,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她,緩緩退後幾步,最後,還是轉身而走……


    才走得幾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回過頭來又看著若君,說道:


    “若君若是對我方才所言還有疑慮的話,興許,蕭少帥可以為你釋疑呢!”


    隨即我哈哈一笑,偷偷給了蕭少帥一個十分寵溺的眼神,活蹦亂跳地轉身快步離開了……


    若君不明白高辰方才所言用意為何,難道蕭少帥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紫玉和洛卿都覺著方才駙馬爺所言似乎話裏有話呢,都不禁有些好奇地望向若君。


    若君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看少帥似乎也並沒有感覺被冒犯之意,還是將心中疑慮向少帥吐露了,道:


    “若君與鄴城牧有過數麵之緣,當時我與鄴城牧以布衣身份結交,他曾與我說過,他此行北上乃是為尋妻而來……”


    聞言,紫玉和洛卿頓時麵露古怪笑容,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樣。


    而蕭少帥臉上則一如方才,不見有何表情波動,隻是隨即蕭少帥竟開口追問道:


    “她,還說了些什麽?”


    若君微微一愣,隨即言道:


    “鄴城牧當時曾對若君言明:他叫葉晨,並非細作,此行北上隻為尋妻而來……”


    若君頓了頓,繼續言道:


    “若君有所質疑,流亡在外隱瞞真實身份尚且情有可原,可,以尋妻之名誆騙友人,有失朋友道義,若君不與有失道義之人為伍,正想與鄴城牧斷交呢!”


    蕭少帥略微沉吟片刻未語,嘴角亦是染上一抹淡淡笑意……


    “她並未誆騙於你,對你所言,亦全都是真!”


    蕭少帥微笑著以如此篤定之口吻給了若君一個十分明確的答複。


    “他的妻乃北魏當朝長公主殿下……”


    若君才發出此問,卻見蕭少帥用如此堅定而溫和的眼神看著自己……


    若君這才意識到這其中的關竅所在,還是帶著一絲疑惑,若君對上了紫玉和洛卿的眼神,在她們眼中得到了準確無誤的回應。


    若君不禁有感而發,對這位蕭少帥是由衷地從心底裏敬佩著,忍不住躬身抱拳向蕭少帥作揖行禮。


    有些話,可念不可說……


    ……


    蕭少帥親自扶起了若君,正因為信得過若君的為人,也深知她的心性,所以她並沒有向若君刻意隱瞞自己亦是身為女子之事,第一次見麵之時,若君並未察覺,可之後她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想必早就開始懷疑了,所以當她親口提出疑問之時,蕭?便如實相告了。


    如今若君以駙馬誆騙自己為由而要與駙馬割席斷交,這份真性情不管是駙馬還是蕭?自己,都覺得十分珍貴,故而,兩人都選擇了以真誠來與若君結交。


    即便有所隱瞞,可卻從未欺騙。


    ……


    “若君,那孩子的下落,我們找到了。”


    蕭?臉上溫和如舊,還多了幾分親切。


    若君聽到此言之時,身子都不覺微顫,麵上是欣喜又是酸楚。


    “他,他當真還活著麽?”


    不過片刻,若君臉上便布滿了淚痕。


    “是,他還活著!”


    聽到蕭?那堅定的口吻,若君久懸不下的心,這才終於落了地。


    太好了,太好了,真實天可憐見,自己唯一的親弟弟,竟然還活著!


    當聽到自己的弟弟還有可能尚存人間這個消息之時,若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可即便又一絲希望,她都不能輕言放棄,她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弟弟,所以,她跪在了蕭?跟前,請求蕭?放了自己讓自己去尋找自己親弟弟的下落……


    蕭?聽聞若君之弟還有可能存活於世,便好生安撫若君,不但答應放若君安然離去,還答應願意幫她尋找其弟下落,若君感念蕭?恩深義重,答應留在燕雲龍騎衛以供其驅使。


    蕭?本就對若君懷有厚望,對於幫助若君尋弟之事,也覺義不容辭,便讓紫玉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幫助若君尋找親弟。


    而這次,幾乎可以確認的就是,若君的弟弟確實還活著,而且,人,已經找到了。


    原來,是獄卒感念靠山王宇文懿厚恩,又感其忠貞為國,不忍忠良絕後,在臨刑之前,大義將自己孫兒替換了宇文懿之子宇文護,這才得以保留忠良血脈。


    若君激動地跪在了蕭?跟前,頓首再拜,十分感激,激動言道:


    “若君拜謝少帥,從今往後,若君願誓死效忠於少帥麾下,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蕭?忙攙扶其若君,為燕雲龍騎可又得一驍勇之將而欣喜,也為人生多一知己而鼓舞,隻見蕭?有些感懷的言道:


    “好,燕雲龍騎又得一勇將,以後蕭?信卿如信我,生死相托,永不相負!”


    聞得此言,若君感懷萬分,再無所求,隻能在心中暗下誓言,此生定舍命護蕭?周全,生死相托,永不相負!


    身後,紫玉和洛卿也是萬分欣喜,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她們也為若君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幾人都有相見恨晚之意,以後幾人可以成為互相支援的同袍戰友,沒有什麽,比這個更令人感到歡欣鼓舞的了。


    紫玉和洛卿紛紛抱拳行禮,一口同聲賀道:


    “歡迎若君加入我燕雲龍騎衛!”


    隨即,傳來幾人陣陣爽朗歡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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