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鳳來’專注於幫扶貧弱, 倒有些儒家大同, 天下為公之願景了。”


    想到此處, 小魚都不禁心生感慨起來。


    我望著自己放在桌案上的茶碗, 忍不住回應道:


    “你也覺得天下為公, 大同之世隻是個過於美好的願景吧!”


    彼時還是過於年少無知了,總以為憑借滿腔熱血,年輕氣盛,無論想做什麽都能做到, 可現實遠遠比想象中的還要殘酷。


    “雖然也明白這番願景隻能供世人瞻仰,可當下若有人竭盡全力去追尋這般世道, 小魚反倒萬分敬佩這般人物的。”


    我聞言, 笑了笑, 言道:


    “難道不覺得這般人物太過天真且不知天高地厚麽?”


    我望了望酒杯, 突然有些想喝酒了。


    “執著於心中信念, 雖千萬人吾往矣, 不是很厲害麽?!‘鳳來”的當家人若是這般與眾不同的人物,小魚倒是越發想要同此人結交一番了。”


    小魚從小便隨著父親四處經商,倒是沒了閨閣女子的羞澀拘謹, 多了幾分江湖豪客常見的落拓不羈, 碰到性格有趣的人物, 但凡有幾分豪氣的, 無論好壞,都想要認識一番。


    她這性子,有好處也有壞處。


    “現下便不畏懼別個搶了你們這些大商行商賈的生意了?”


    方才是何人在憂心忡忡的分析著‘鳳來’將來可能會對大商行造成打擊來者。


    小魚知我在笑她, 臉上一紅,那不服輸的性子被激起來了,言道:


    “他若搶得走那便是他的本事,我陳小魚還真沒怕過誰。”


    為免見我太過得意,小魚又繼續補充了一句,道:


    “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要認識一下這位當家人。”


    既然大概得知了這位當家人出自於中下等的世家子弟,奈何得到的消息實在是太少了,想要真正找出此人怕是還要再費些周折了。


    可陳小魚就是知道,這個時候就要毫不客氣的用用某人那聰慧敏捷的頭腦,幫自己出謀劃策,達成所願。


    “還請公子成全!”


    邊說著小魚抱拳行禮,顯得十分鄭重其事。


    我酒癮犯了,可未得琬兒準允,便也隻能忍著了,本是想進食填填肚子的,咋然看到陳小魚整了這麽一出虛心求教的戲碼來,我這夾在箸中的菜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啊?


    這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呢。


    嗬嗬。


    難怪這麽一大桌子菜,陳小魚這是早有預謀的啊。


    “你們商會遍行天下的消息網都沒辦法打聽出‘鳳來’的當家人是誰麽?”


    這話雖然有點讓人吃味,可小魚就是知道,這有事相求的時候還是得拿出點誠意來的,於是非常實誠的回道:


    “確實。”


    看到她如此虛心求教的份上,好吧,那我就稍稍勉為其難一下吧。


    “也打探不出‘鳳來樓’的東家是誰?”


    “是啊。”


    小魚回應得順口,可旋即便感覺到了不對。


    “難道……”


    小魚頓覺不可思議,確實如此啊,大商會的消息網都是無往不利的,可為何獨獨在此處便翻了兩個跟頭。既然鳳來樓的東家來自‘鳳來’,那當家人與這位東家莫不是有更深的聯係,亦或者本就是同一個人?!


    “對啊,鳳來樓在這洛都之中僅此一樓!”


    小魚不禁恍然大悟,她著意調查清楚了有‘鳳來’之名的產業究竟有多少,又都是從事那些商業行當的,還真是各色俱全,可唯獨這‘鳳來樓’卻是獨一無二的!


    洛陽本就是臥虎藏龍之地,‘鳳來’若是在此處興起,那與之淵源最深的便也是存在時間最久的產業,那也就是這座‘鳳來樓’了!


    “這般說來,鳳來樓的東家便極有可能就是‘鳳來’的當家人了!”


    小魚頓時覺得信心滿滿,感覺離找出此人越發近了。


    “欸,這可是你說的哈。”


    我立馬便劃清界限,畢竟我沒親口承認過,就算後續發現並非如此,也就不是我的過錯了。


    這回可算是可以好好享用這頓美食了。


    我正打算把菜往嘴裏送,哪知陳小魚的手便扒拉了上來,一把壓住我的手臂,到嘴邊的美食愣是吃不到。


    她就是故意的!


    我不覺皺眉,而陳小魚卻是一臉期待的望著我,高興的說道:


    “公子啊,您都這般聰慧了,再多提點提點一二,也好讓我早些尋到這位當家人啊。”


    敢情戴高帽不需要花多少銀錢,所以陳小魚那張嘴就跟抹了蜜似的,那好聽的話兒一句跟著一句,關鍵的是你還不覺得人家諂媚。


    “可以先讓我吃點東西麽?”


    我瞅著箸中的菜都快涼透了,而且我也確實有些肚子餓了,為何就不能先讓我吃點東西再說呢?


    陳小魚仿佛這才注意到我手裏執著箸,而箸中還正夾著菜呢。


    “哎呀,瞧我隻顧著正事去了。”


    陳小魚立馬拿著小碗接過箸中的菜,又從我手中奪過箸,說道:


    “看看,這些菜都快涼了,公子先別吃,我讓管事再上些好菜來,再好好敬公子一杯才行。”


    邊說著,陳小魚便當真開始安排布置起來。


    你越想吃就偏偏不教你吃到。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啊,好啊,陳小魚,算你狠!


    陳小魚就是知道我對很多事心知肚明,卻故作高深不肯一吐為快,這便想方設法來捉弄我了。


    “好啦,還換新菜來,你也不嫌這一桌子的菜吃不完會浪費,儉以養德啊。”


    陳小魚明白我的意思了,便不再遛彎子,直言說道:


    “公子所言甚是,儉以養德,這桌菜再多,小魚也保證絕不會浪費的。”


    邊說著又往碗中夾了幾道好菜來,合著箸一並恭敬的放在了我跟前。


    “公子嚐嚐這幾道鳳來樓的拿手好菜,保證公子讚不絕口。”


    這會兒又恭恭敬敬的把我當神一般的供奉著了。


    好吧,我知道這是陳小魚在讓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我無奈的微微歎了口氣,可還是很稱其美意,將這碗中的美食好好品嚐了一番,這便算是答應為她釋疑了。


    陳小魚高興的特想向我敬酒,可知道我家那不成文的規矩,有琬兒在自然得先征求當家主母的意思了。


    忙又一臉興致勃勃的回望琬兒,好生言道:


    “這酒我特意讓人送來的,不易醉更不傷身。”


    琬兒見小魚都如此體貼了,自然也是樂見其成,微笑著點頭應允了。


    在得了琬兒允許之後,陳小魚終於做了一件讓我感道萬分暢懷和開心的事情了,那就是遞了杯好酒過來。


    “公子請。”


    接過酒杯後,我仰頭一飲而盡,喝酒就圖個盡興,沒了限製,我此刻心裏格外知足且愉悅。


    放下了酒杯,我覺得該滿足一下小魚的好奇心了。


    “你覺得這位當家人是個怎樣的人?”


    陳小魚思忖了片刻,結合現在知道的所有訊息後,她得出了自己的結論,言道:


    “這位當家人應該出生於沒落世家,擅儒家治世之學卻又通曉商道,是個有悲憫之心的人才。”


    小魚這是有多喜歡這般人物啊。


    “為何你會覺得他會主張儒家治世之學?”


    難道他不是出自儒家?世家子弟多是自幼便先學儒家經典,為以後入仕為官奠定基礎,難道此人別有不同?


    “可此人不是主張儒家大同麽?”


    小魚不禁反問。


    “我不也是主張法家刑名之學麽?!”


    世家子弟有讀書識字的機會,自然也會有接觸其他學派的機會,至於將來會選擇何家之學治世修身,還在與自身的修習、磨練與選擇。


    “那公子之意是,此人並不是主張儒家大同麽?”


    我搖了搖頭,直言道:


    “類似的主張不是隻有儒家才提到過啊,墨家,不是也主張兼愛非攻麽?”


    “墨家?!”


    小魚驚得站起身來,旋即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後,忽地高興抱拳言道:


    “對啊,我也應該想到的。這鳳來樓的設計,不是擅長機關術的墨家人不可得啊!”


    這陳小魚,怎麽一驚一乍的,知道當家人出自於墨家後,竟然高興成這樣了。


    “墨家有個不成為的規定,那便是身為墨家子弟,無論富貴貧賤,必然身著粗衣,服飾、日常都不得過於奢靡,勤儉自約,恪守家規。”


    都說到此處了,自然也沒什麽不能告知小魚的了。


    “你的人若是隻搜尋世家子弟,一來大海撈針,二來隻怕最終也會無功而返。”


    小魚頓覺有理,知我有妙計,忙問道:


    “那公子有何錦囊妙計?”


    我不覺淡淡一笑,言道:


    “錦囊妙計倒沒有,笨拙的法子倒是有一個的。鳳來樓這般龐大的產業,作為當家人不會隻將生意交個各個管事,必然還是得親自來這鳳來樓問詢一二的。”


    “關於這一點,我也著人刻意留意了,奈何未曾找到與之氣度相似之人。”


    陳小魚對於商人管理那一套,也很是在行,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門道。


    “那你的人有留意過身著粗衣且身份低賤之人麽?”


    聽我這番一提點,小魚便想到了墨家人的那個不成文的規矩了。


    對啊,有誰會認為一個身著粗衣且身份低賤之人會是這鳳來樓的東家?!


    “小魚明白了,多謝公子!”


    既然知道這麽多有用的消息了,陳小魚很有信心可以盡快找出這個神秘的當家人的!


    忙向我們打躬作揖,看她這樣子,似乎心急得想要立刻去安排布置一番了。


    琬兒自是知道小魚性子的,便主動放行了。


    “去吧。”


    “嗯!”


    得了琬兒的允許,陳小魚便不再耽擱了,又向琬兒道了聲謝,旋即向紫玉和小雪兒道別兩聲後,便速速出了房門去。


    ……


    待小魚走後,琬兒見我微微有些愣神,便親自斟了一杯酒遞給了我。


    我微微有些吃驚,可對上了琬兒那溫和的目光,我笑著從她手中接過這杯酒,也勸了她一杯,旋即兩人相視而笑,一言未發,互敬一杯後便將這杯中酒飲下了。


    “諸子百家,有類似主張的確實並非隻有儒家,可你為何便如此篤定這位當家人是出自墨家的呢?”


    “那夫人方才為何又會出言相護呢?”


    “護你,還需要理由麽?!”


    聞言,我不禁高興的笑出聲來,十分理所當然的回了幾個字,道:


    “不需要。”


    就這段話,便說明了關於這件事我與琬兒都是心知肚明的啊,卻都沒有當即說破。


    這確實與我過往之事有所關聯,起初我也隻是有所懷疑,直到我注意到鳳來樓的圖標:一隻昂首飛揚的鳳鳥繡滿了各個角落後,所有的懷疑都有了最為直接的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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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隻鳳鳥還是我當年的塗鴉之作呢!


    琬兒先是若有所思的望了紫玉懷裏吃得津津有味的小雪兒一眼,為了證實心中猜想,還是問了我一句,道:


    “也是你的師兄弟麽?”


    我看到琬兒將目光放在了雪兒身上,便知道琬兒已經猜出來了。


    是的,這位當家人同我與雪兒的父親白圭都是師兄弟,也就是我師尊所收的另一個徒弟。


    “是的。”


    我很實誠的回應了。


    “玄遠葉家,果真名不虛傳。”


    琬兒不知為何,十分感慨的說出這句話來。


    我卻是歡喜與憂慮各參一半的。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是時候該見見故人了呢!”


    恰好小魚想要找到這個人,所以順勢之下,我也想要見到我的這位好師兄,向他好好確認一下彼此的誌向,若是他依然還是當年那個直白爽朗的少年,沒有過多的雜念與欲望的話,或許,我們可以走一條互利共生之路。


    可若是他想憑借這股力量妄圖染指朝堂之事,那便注定會與我成為敵人。


    我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高辰了啊,既然做出了選擇,堅定不移的維護皇權統禦,以法家之學治世,便沒有我可以任性妄為的餘地了。


    玄遠葉家,麒麟之才;既為人師,授道傳業;有教無類,因材施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教出來的學生雖然各有所長,本領各異,可亂世之下,大爭之世,正是我輩有誌才俊縱橫天下、各證其道之時!


    各人是非功過,名利寵辱又何足道哉?


    一念之此,即便當年那個爽朗的少年郎將來成為我的敵人,那我便以這十倍的敬意,敬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卻依然胸懷天下、意氣風發的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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