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顧家內部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位一力將顧家從微末之中發揚光大的家主顧從章死於非命,本來被所有人看好的大少顧沉神秘失蹤,顧家二少顧涯宣布自己成為下一任家主時,卻又被一直默默無聞的五少顧洋拋出證據來,指責他就是那位導致顧沉失蹤的罪魁禍首。


    顧家上下由此陷入了一片混亂,為了顧家家主的位子,顧從章剩下的幾個兒子們互相撕來扯去,什麽臉麵都不要了,簡直要把人頭都打出狗腦子來。


    而就在這片烏煙瘴氣的混亂裏,原本無人注意的小透明顧淵卻趁機上了位,搶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將顧家的大權通通握在了手裏。顧家族衛、顧家財團、顧家上上下下所有的要害部門,統統神不知鬼不覺的臣服在了他的麾下。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但他確確實實地就這麽做到了,並且很快就憑借這些勢力,堂而皇之地成為了新一任顧家家主。


    顧從章其他的幾個兒子們當然會反對,可惜他們的反對此刻已經起不到任何用處了,反而為顧淵送上了到手的把柄。沒過多久,顧洋顧涯顧海三人就被一船裝了,以“出外散心”的借口航往數百萬光年之外的遙遠星空:那艘老掉牙的星際飛船是個航速三光年每小時的破爛貨,還不能進行星際跳躍,也就是說,等到這三人終於到達“散心”的目的地時,大約已經是幾萬年後的事情了。


    幾萬年後別說顧洋三人,就連星際飛船本身恐怕也早已經化成了灰,所謂“散心”不過是個說著好聽的借口,實際上就是無限期流放的處刑。


    等到載著三人的星際飛船不幸遭遇隕石雨,徹底湮滅在宇宙之中時,已經是三四個月後的事情了,總統府晚宴的精致請柬被從a1區送出,陸續抵達各個客人手中時,他們三人才剛剛被送上這趟注定無法回歸的旅途。


    a1區的夜晚並不像是a3區那樣繁華。


    或者是因為政治屬性較強的緣故,a1區給人的總體感覺都是堂皇而肅穆的,連夜晚的照明燈也隻有樸素簡單的白色,全無a3區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五彩斑斕。


    大街之上卻一樣是車水馬龍的,或者還要更加繁華一些:本來a1區的人流量並不如a3區那樣多,但今晚卻顯然是一個特殊的時候。一年一度的總統府晚宴即將舉行,銀輝上下幾乎所有的頂級勢力都齊聚在這裏,裝飾豪華的頂級豪車和外表簡樸的普通黑車混雜在一處,擠滿了總統府邸附近臨時規劃出來的停車位。


    現任總統夫婦二人正滿麵笑容地等候在府邸的入口處,一個接一個地與新來的客人們問好、寒暄,他們二十二歲未婚的漂亮女兒也跟隨在他們身後,姿態嫻熟而優雅地和客人們的孩子打著招呼。


    在往年的總統府宴會上,總統夫婦的孩子通常並不會出席,客人們也很少帶自己的孩子一同前來,然而今年的這場晚宴卻顯然格外特殊。不僅大部分客人都帶來了自己的孩子,而且絕大多數帶來的都是女兒,少數也有兒子,但都是身量尚未長成的少年,有些看上去簡直比少女還要美麗。


    總統本傑明在與兩波客人寒暄的間隙,終於忍不住對自己的妻子說:“我覺得有些人簡直是太過分了,你看那個孩子,絕對還沒有滿十八歲……法定的結婚年齡都被他們給忘得精光了!”


    “我親愛的,我想你應該早就熟悉了這一套……”他的妻子卡洛琳臉上笑容不變,嘴唇翕動的幅度幾乎微不可查:“而且你知道,他們可以先訂婚。”


    “……是的,訂婚。”總統先生無奈地承認了這一點,很快又走上前去,哈哈大笑著迎接下一位到達府邸的客人:“林華!啊,還有你美麗的夫人和孩子!真是好久不見了……是的,我也非常想念你。”


    他們用力地握手,臉上的神情看上去都真誠極了,仿佛對方是自己的八拜兄弟一樣誠懇。然而在那位客人走進府邸後,總統先生對自己的妻子不以為然地說了一句:“他們帶來的居然是兒子。”


    “誰知道那位少將的口味呢?說不定他會喜歡?”卡洛琳聳聳肩,她的女兒喬安娜在她的身後飛快地吐了下舌頭:“媽媽!”她有些譴責地說,卡洛琳輕輕一笑:“哦,抱歉,寶貝……我想他應該是喜歡女人的,不然軍營裏那麽多男人,他為什麽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伴侶?”


    她與總統對視著,兩人都輕輕地笑了起來,他們的女兒翻著白眼:“看在老天的份上,爸爸,媽媽,現在又有客人來了!”


    總統立刻轉過頭去,正準備再一次哈哈大笑著迎接來人,看見對方時卻愣了愣。


    他不認識這位英俊的青年。


    “顧家新任家主。”卡洛琳不動聲色地提醒他,總統馬上反應過來,迅速上前兩步,用親熱又不失懇摯與顧淵問好後,將他送入府邸內,這才回轉身來,嘀咕著對自己的妻子說:“他看上去幾乎和喬安娜一樣大……而且他沒有帶人來,他不會是打算把自己嫁給那個少將吧?”


    “也許?誰知道呢,顧家的那群人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卡洛琳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又一批到來的客人所打斷。總統一家再一次迎上去,熟練而熱情地寒暄完畢後,抬頭看見下一批從門口進入的客人時,本傑明總統才終於露出了在今天一天裏最為真實的笑容。


    “元帥。”他大踏步地走過去,與銀輝共和國的前任元帥查爾斯·格蘭瑟姆握手,格蘭瑟姆微笑著搖頭,回答他:“我是校長。”


    “是的,您是校長,但在我心裏,您永遠是我的那位老上級!”總統立直身子,“啪”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格蘭瑟姆無可奈何地說:“我們現在都不是軍人了,本傑明……”


    “是的,我知道,校長。”總統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失落,他放下手,看向格蘭瑟姆的身後:“您今年的學生們?”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幾名年輕學生,在看到其中一個人時愣了愣,若有所悟地問格蘭瑟姆:“……那一位,是不是就是……”


    “顧清玄。”格蘭瑟姆笑容不變,嘴角的弧度依然是矜持的,但看向顧清玄的目光中卻忍不住帶出了三分的得意。總統立刻配合地讚歎了一聲,上前一一與學生們問好,在問候到顧清玄時耗時稍稍長了一些,但並不明顯,至少沒有令其他的學生們感到自己受了冷落。


    “他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孩子……如果不是見過他的照片,我可真不能相信他就是那個超s級的異能者。”


    在送走格蘭瑟姆後,總統先生低聲對自己的妻子說,他本以為會遭到妻女的白眼,還有一句“最漂亮的應該是我/我們的女兒”,沒想到她們都帶著一副讚同的神色,卡洛琳甚至對他說:“我覺得國會需要增添一條法律,關於異能者外嫁……”


    在一瞬間的愣怔後,本傑明總統立刻意識到了什麽,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想你說得對,我們是該確立一個這樣的法律。”他看著身後人頭攢動的宴會廳:“雖然我們已經為了今天準備了很久,但是我突然希望那位少將別來參加晚宴……”


    在他的注視下,宴會廳中忽然有一瞬間的寂靜,卡洛琳一挑眉毛:“他進去了。”


    總統深深吐出了一口氣,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說:“你覺得我們現在讓喬安娜去把他帶到別處……”


    “喬安娜會被那些人的兒子女兒活生生地吃掉。”


    卡洛琳言簡意賅,總統無奈地歎著氣:“好吧,好吧,你說得對。”他轉過身,在宴會廳內忽然十倍爆發而出的喧嚷聲裏喃喃道:“我真誠地,無比真誠地希望,那位少將今天乘坐的車子失靈,半路堵車,馬路塌陷,光軌斷能……”


    十分可惜,這位總統先生的異能並不是“烏鴉嘴”,所以他所說的這些一樣也沒能實現,西澤非常順利——而且是過於順利地——在宴會開始前十分鍾準時到場。


    陪他一起來的當然還有勞倫斯,倆人從車裏下來後,看著格外吵鬧的總統府邸都有一些發愣。


    “……這裏的晚會可真是……熱鬧啊。”勞倫斯語氣複雜地說,西澤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他不喜歡這種過於吵鬧的環境,但他隻是站在那兒凝視了總統府邸片刻,便對勞倫斯道:“我得進去了,你在外麵等我?”


    “不,我陪你吧。”勞倫斯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樣子,西澤卻對他的悲壯表情無動於衷,隻輕飄飄吐出了一句:“不要在這種場合泡妞。”


    勞倫斯:……


    “說真的,泡妞這個詞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總是會讓我感覺到非常驚悚。”


    倆人加快腳步向前方走去,西澤的幾名屬下跟在他們身後。除了沒有軍職的勞倫斯外,所有人都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銀河帝國的軍銜章在上麵閃閃發亮。


    勞倫斯邊走邊對西澤說:“不過說到泡妞,那個美人現在怎麽樣了?你最近好像都沒什麽動作啊?不要告訴我你已經放棄了?”


    “我來這裏是為了完成任務的。”西澤低聲道,他的屬下們早就很有眼色地放慢了腳步,此時離他們的距離起碼有八尺遠。因此他們的對話並沒有被其他人聽見,但西澤依然充滿警告地掃視了一眼身後,方才回答西澤:“在事情沒有進展前,我如果一心沉溺於雜務……”


    “陛下會幹掉你的。”勞倫斯立刻說,但他想了想,又推翻了自己的話:“不,你畢竟姓阿莫斯菲爾德,我想陛下可能並不會幹掉你,但他會幹掉讓你分心的……”


    “沒錯。”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勞倫斯敲了下自己的額頭:“其實我想說陛下不一定能幹掉他……前幾天我遇到他了,當時我正在見義勇為做好事……”


    在接收到西澤充滿懷疑的眼神後,勞倫斯噎了一下,忍無可忍地說:“我真的是會做好事的!”


    “是啊,你當然會。”西澤的語氣裏不帶半分敷衍,卻讓勞倫斯瞬間放棄了繼續深入聊天的想法。他站在銀輝總統府的門前歎了口氣:“你知道嗎?我剛剛突然想到,銀輝學院好像也有參加晚宴的人選。”


    本來正大踏步前進的西澤聞此,步伐立刻頓了頓。勞倫斯抓緊時間悠悠然地歎息著:“如果把他也弄到這次晚宴裏,那麽很多事情都可以變得順理成章了,今天的晚宴肯定也不會非常難熬……”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看著西澤的臉色,非常欣慰地發現自己這位好友的神情變得比之前難看了幾分。


    嗯,報複成功。


    勞倫斯輕笑著,拍了一下自己兄弟的肩膀:“不過現在晚宴都快要開始了,說這些肯定也已經來不及了。走吧,我們還是先進去,時間都快到了,不能讓銀輝的總統先生和其他的那些貴族們等太久啊。”


    西澤徐徐吐出一口氣,在跟在後方的屬下到來前,他的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


    “是的,你說得對。”他說著,很快就和勞倫斯並肩踏入了總統府的大門中。


    他們進入府邸時,總統夫婦依然等候在門口,不知道是不是西澤的錯覺,他總覺得在看見自己和勞倫斯的一瞬間,那位總統先生的麵容上,極快地閃過了一絲失望。


    “你們來了!”本傑明總統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一如既往地爽朗笑著,客氣又矜持地和西澤勞倫斯兩人分別握手,他親自引著二人,走到了一片喧囂的宴會廳內:“銀輝國內每年都會舉辦一次這樣的宴會……非常榮幸你們今天能夠參與……”


    在最初的問候後,接下來就都是些客客氣氣的套話。勞倫斯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忽然發現總統正在把他們往人少的一處角落裏領,頓時覺得十分滿意,等到總統走後,他戳了戳西澤:“這個總統還蠻有眼色的?我還以為他會把我們帶到人群中心呢。”


    “那位是銀輝共和國的總統,和陛下身份等同,說話用詞注意一些。”西澤看了他一眼,勞倫斯立刻乖乖道:“是的,抱歉,我錯了,不過真的挺奇怪的,我還以為你會被那些姑娘們淹沒呢……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宴會一樣……”


    他這麽說著,下意識地抬頭往人頭攢動的那一處方向看了一眼,隨即便變得目瞪口呆了。


    “我的天,是他——是顧清玄——你看,那邊那個是不是?”


    勞倫斯指著人群中心,西澤順著他指出的方向看去,幾乎不花半秒鍾就認了出來:被那些擠擠攘攘的人群圍在中心的,的確就是顧清玄!


    西澤的嘴巴抿緊了,他凝視了人群半晌,忽然不發一言地向著顧清玄走去。


    “喂,你等等啊,這邊有人來了……”勞倫斯在他身後急急地說,幾對眼尖的夫婦已經注意到總統的動向,正帶著自己的女兒朝他們走來,他們的目標毫無疑問是西澤,誰知道西澤居然就這麽走了!


    “你來應付。”西澤毫不猶豫地甩下一句,甚至連步伐也未曾放慢。勞倫斯瞪著他的背影,拚盡全力才抑製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好吧,好吧,誰叫我和你是兄弟……”


    他嘟囔著,端起一副笑臉,義無反顧地迎上了一眾來人:“您好先生,您好夫人……”


    當西澤穿過人群一路走來時,顧清玄並沒有注意到他。


    坦白來說,他這個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總統府晚宴的氣氛很好,周圍的裝飾明麗,各種擺設性的食物也香氣撲鼻,各種顏色的酒水被盛在閃閃發亮的玻璃杯裏,穿著各色禮服的客人們也熱情洋溢……


    但也許,太過熱情洋溢了一些。


    “您好,請容許我自我介紹一下……”當顧清玄麵前的上一位賓客剛剛走開,很快地,下一位等候在旁的賓客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走來。那是一位氣質文雅,然而稍稍有些禿頂的先生,他的身後跟著他那位淡黃色頭發的微胖的太太,左手邊則是他同樣淡黃色頭發的最多十七歲左右的女兒。


    顧清玄客氣地迎接他,與他寒暄,得知他是史賓客先生,威爾·史賓客,跟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妻女:史賓客太太以及史賓客小姐。史賓客先生一邊溫溫和和地和顧清玄說著話,一邊不動聲色地展示著自己家族的實力。


    “……您知道,史賓客家族是銀輝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我們家曆史上曾出過不止一位地階異能者。他們的生平心得和資料當然都被儲存了下來……”


    “……我的女兒薇妮,雖然隻有十七歲,但是她已經覺醒了b等級的異能了,而且是非常特殊的言靈……”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薇妮·史賓客——史賓客先生的女兒——就站在顧清玄的旁邊,勇敢又羞怯地微笑著,她的身後不遠處還有一群等待著與顧清玄打招呼的人。雖然他們隻是看似悠然地等在旁邊,並沒有排成一條長長的人龍或者組成一排牆壁,而且還在彼此聊著天,但顧清玄經過之前那些賓客們的洗禮,已經充分意識到他們就是在那裏排隊,等著和自己說話,推銷自己的家族和女兒……


    哦,也不全是女兒,還包括幾個兒子。


    顧清玄終於意識到自己今天來參加晚宴就是個錯誤:今天的這場晚宴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的晚宴,他就是一個大型的相親宴會!什麽所謂的總統晚宴啊,今天的晚宴氣氛已經完全變了味,在他左邊的不遠處,顧淵正在被一群人拖著,要介紹自己的兒子女兒給顧家的新一任家主,而沒有娶過妻子的格蘭瑟姆也被圍攻,雖然沒有多少人厚著臉皮硬是要把自己年紀輕輕的女兒拉給他認識,但是寡居在家的姐妹之類,卻是給他介紹了不止一打。


    正因為有了他們的襯托,顧清玄才覺得自己也不算是多麽難捱,還能維持著笑容和麵前的史賓客先生聊著天。


    大約說了有一刻鍾左右,史賓客先生終於放過了他,帶著妻子和女兒矜持地微笑著起身離去了。但顧清玄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離開而鬆一口氣,因為他的眼角餘光已經瞥到,旁邊那群聊著天的人們已經停止了談話,其中靠得離顧清玄最近的一家人則優雅地站起身,準備填上史賓客一家離開後留下的位置。


    但幸好,在那下一家人來得及走到他麵前自我介紹之前,西澤已經像是一陣風似的席卷過整個大廳,直接走到了他的麵前來。


    “您好,請容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西澤,西澤·阿莫斯菲爾德。”


    他站在顧清玄的麵前,將自己練習過千百遍的話說了出來,他身後的那一家人沒想到自己被突然截胡,頓時不知所措地停住了腳步。


    “阿莫斯菲爾德……”


    “是那個西澤,銀河帝國的少將西澤……”


    周圍漸漸響起了細微的議論聲,許多人轉過頭向他們望來,不少人的眼睛都開始發亮:西澤或者顧清玄,無論他們抓住任何一個,他們的家族未來都將會前途無量!


    顧清玄久久注視著他,最後終於微笑了起來:“您好,我是顧清玄,我想你已經認識我了?”


    “是的,我想我們已經認識了。”西澤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鼓起勇氣,向著顧清玄伸出手:“也許我們可以去外麵走走?這裏的空氣有點太悶了。”


    顧清玄盯著他的手,沒有如他期望的那樣同樣伸出手去,但卻向前走了兩步。


    “好啊,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回答。


    於是他們便一起出去了,大概是為了使得宴會完美無缺,總統府邸外的花園裏也擺著漂亮的桌椅和食物酒水,兩人一直沉默著走到了生滿大片各色玫瑰的花壇邊,在玫瑰濃鬱的芬芳和食物淡淡的香氣中,他們之間的氣氛,再一次陷入了那種熟悉的無話可說的沉默。


    顧清玄是不想說話,他答應西澤出來走走,純粹隻是想要離那些等待著相親的家庭們遠一點而已,而西澤……他則是又一次不負眾望地忘詞了。


    他那顆聰明的,勇敢的,在銀河帝國哪怕是整個宇宙都名列前茅的大腦,到了顧清玄麵前就好像完全停止運轉了,僵硬得像是水泥或者木頭。明明在上次的尷尬過後,他已經私下裏拚命補習了很多教人如何談好一場戀愛的書籍,但是他那份過目不忘的才華似乎隻有在別的地方才能發揮功效,隻要顧清玄一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那些精心炮製過的甜言蜜語就一下子全部被他忘了個精光,他的世界裏瞬間隻剩下了顧清玄: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顰一笑。


    西澤的腳邊又開始滋啦滋啦地冒起了電火花,顧清玄聽到聲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差點把西澤的心髒嚇得停止跳動:幸好,電火花在因為這一瞬間的過度緊張而不再往外冒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他保住了自己最後一點點的尊嚴和底線(?)。


    “最近過得怎麽樣?”


    為了不再讓氣氛這樣無止境地尷尬沉默下去,西澤開口問顧清玄,顧清玄“嗯”了一聲,回答他“挺好的”,然後西澤就又不知道現在究竟該聊什麽了……幸好顧清玄大發慈悲,在他被自己的尷尬無趣逼死之前反問了他一句:“你呢?”


    我?西澤極度欣喜地想:他問我了!我可以趁機向他介紹我自己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意識到,自己最近在銀輝共和國這邊忙著的事情是絕密,壓根就無從說起,而除了這些忙著的事情之外,他好像也沒有什麽別的東西可以拿來聊天……於是到了最後,盡管明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會導致又一場的尷尬,西澤還是隻能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我也很好。”


    “嗯,那挺好的。”顧清玄點點頭,然後果不其然,他們之間的空氣又一次被無話可說的沉默填滿。


    ……這樣下去談戀愛根本就隻能在夢想中完成吧!


    西澤滿心悲哀地想:為什麽勞倫斯在那些女孩子的麵前總是有無數的話題可聊,而他在顧清玄的麵前卻連一個完整的話題也談不起來……


    盡管內心已經被種種哀愁所填滿,他的表情卻依然是習慣性的冰山,所以顧清玄甚至都沒有發現他的窘迫,而以為他不過是和自己一樣的不想多談而已。


    這樣挺好的,顧清玄想,回憶起之前在宴會廳裏那些人看向西澤的閃閃發亮的目光,他反而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感,之前對他的惡感倒是一下子被衝淡了。


    不過兩人在這種曖昧的晚風裏無話可說的散步,散久了倒是真的顯得挺傻的,顧清玄看了看周圍,便隨意指了張桌子:“去坐坐?”


    “好。”西澤簡直是大鬆了一口氣。這下他不用擔心顧清玄分分鍾就要回去了,既然他準備坐下來,那一時半會兒肯定是不會回到宴會廳內的。


    兩人向著那張桌子走去。桌子並不大,是雙人的,白色的木椅上甚至還纏著些青翠的枝葉,西澤先是替顧清玄拉開座椅,在顧清玄略帶驚異的目光中微笑一下,看著他坐下後,自己才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想要吃點什麽嗎?”西澤注意到了一旁擺著的自助餐,顧清玄聽見後搖搖頭,他對食物本身並沒有多少嗜好。但看著他纖細的手腕,西澤還是堅持給他拿了一些食物來,他將精心擺盤過的食物放在顧清玄麵前,對他道:“多少還是吃一點吧,今晚的宴會估計要到很晚,等會還有舞會……我們是沒有時間回去吃晚飯的。”


    他悄悄地在這裏用了一個“我們”,並且因為顧清玄的沒有反駁而暗自竊喜著。


    食物本身沒什麽好說的,就是一般自助餐都會有的甜點之類,還有幾片厚厚的肉排,漂亮的奶油蛋糕上點綴著櫻桃,肉排上則澆著各種不同的醬汁。顧清玄皺眉盯著那些食物許久,終於不情不願地意識到,自己這具身體還沒有多少修為,並不能做到辟穀,該吃飯的時候還是得吃飯。


    隻靠元神過日子果然還是不行……老是需要吃飯簡直神煩。


    他一邊想著,一邊無可奈何地拿過了餐盤,隨口對西澤說:“謝謝。”


    ——他對我說謝謝了!


    西澤簡直因此而心花怒放!


    他無比慶幸現在勞倫斯不在自己身邊,沒有人會當豬隊友給自己拆台,帶著這個珍貴無比的謝謝,西澤神采奕奕地起身:“要不要再喝點什麽?”


    他問顧清玄,顧清玄想想自己既然已經開始吃了,那喝點東西也理所應當,想了想便說:“……茶?”


    總統府的晚宴上沒有茶,西澤轉了一圈,最終端著杯牛奶回來了,他將那杯牛奶放在顧清玄麵前,顧清玄立刻聞到了溫暖甜香的蜂蜜味兒,這杯牛奶……居然還是熱的。


    “麻煩你了。”顧清玄朝著他笑了笑,西澤也緊張地會以一笑,他注視著顧清玄,直到顧清玄吃下一口食物,而並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表情後,方才悄悄地放鬆下來,這才起身說:“我也去拿一點東西。”


    說是“拿一點”,但他回來的時候顧清玄差點懷疑自己是中了幻術……西澤居然足足拿了六大盤的食物回來!而且還捎帶著端了兩瓶酒!


    “……你的胃口真好。”他由衷地道,西澤心頭一緊,腦中同時冒出了兩個念頭,一個是“他居然主動和我說話了!”的欣喜,另一個則是“我這次拿得實在太多了”的恐慌,隨後他就非常想打自己……和暗戀對象吃飯就吃飯了,又不是沒有吃過飯,為什麽要當著人家的麵吃這麽多?一定會被當成是豬吧!有誰會喜歡上一個吃飯都吃得比別人多的家夥!


    然而東西既然已經拿來了,現在放回去就顯得十分尷尬而且欲蓋彌彰,西澤隻好硬著頭皮開始吃,同時慶幸自己的用餐禮儀是經過嚴苛訓練的,雖然吃的多一點,但吃得時候應該不會很難看……吧?


    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吃著,一邊悄悄注視著顧清玄,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地發現,顧清玄剛才顯然隻是隨口感歎了一句而已,並沒有打算全程圍觀他用餐的意思。


    本來嘛,他願意怎麽吃飯就怎麽吃飯,關顧清玄什麽事?顧清玄會圍觀他用餐的想法才是純粹想多了。


    過了一刻左右,顧清玄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刀叉,他不是很能用得慣這個,但顯然現在無從選擇。


    他端起那杯牛奶聞了聞,隨即皺起了眉:太甜了。


    顧清玄不喜歡太甜的東西,之前的肉排他多吃了幾口,甜點則幾乎沒怎麽碰,牛奶裏的蜂蜜好像也放得多了……


    看看西澤還在吃東西,自己什麽都不做的話感覺很尷尬,顧清玄就站起身打算拿一杯飲料來喝。幾乎是在他站起來的同時,西澤也咽下口中的食物,起身道:“你想要吃些什麽嗎?我幫你去拿?”


    “不用,我隻是自己去看看。”顧清玄阻止了他,自顧自走到自助餐桌的旁邊。


    餐桌上鋪著長長的白色桌布,刻著雕花的桌腳上也同樣纏著青翠的枝葉,餐桌周圍縈繞著一圈淡淡的朦朧白光,保持著桌上食物的熱度。顧清玄伸手進去時,並沒有感覺到裏外的溫度有何差別,倒是有幾分靈氣的波動,他感興趣地看了兩眼餐桌,發現白色的桌布下桌麵上是刻著淺淺的印痕的,隻是用同色的材料填滿,看起來差別不大,而且精美得像是花紋,隻不過顧清玄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一種比較簡陋的陣法。


    顧清玄轉了兩圈,餐桌的四個角上發現了四個鑲嵌著能量石的凹槽。


    這大約意味著在這個世界裏,能量石是晶石的替代品?


    顧清玄仔細看了看桌麵上模糊的陣法刻痕,遺憾地發現在餐盤的阻攔下並不能看清它的全貌,又想想西澤還在那裏等著,便隨意拿了杯看起來很漂亮的五顏六色的飲料回去,重新在桌邊坐了下來。


    西澤一看到他拿著的那杯飲料,眉頭就立刻皺了起來。


    “你成年了嗎?”他問顧清玄:“宇宙公約規定未滿十六歲不能喝酒……”


    “我十七。”顧清玄向著他點點頭,隨後望向杯中的酒液:“這是酒?”他晃了晃它,看上去好奇極了。


    西澤:……


    不知道是什麽你為什麽要拿啊!就是因為他好看嗎!


    西澤意識到這一可能後頓時精神一振:他覺得自己也還算是好看的,如果顧清玄因為酒好看就拿了一杯酒,那麽他的未來豈不是還大有希望可言!


    這麽轉念一想後,西澤看那杯酒立刻順眼了很多。


    “這是一種雞尾酒,名字大概叫月下彩虹什麽的,多層的酒很多都叫這種名字……這一杯調的應該不錯。這兩層應該是果汁,其他五層裏,每一層顏色都是一種不同的酒。”他仔細辨認著各層酒液的顏色:“像這個,大概是白納香檳,波納爾紅酒,哥黎地海冰酒……”


    他一層層地數著,然而還沒有等他數完,顧清玄便已經舉起酒杯,仰脖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細細高高的雞尾酒杯中涓滴不剩。


    “不好喝。”顧清玄皺了皺眉,把喝空的杯子擱在了一邊,西澤沉默片刻,把那杯牛奶放在了他的麵前,勸道:“這酒很烈的,白納香檳,哥黎地海冰酒,還有下麵的一層翡翠龍都是烈性酒……喝一點牛奶吧,雖然裏麵配了果汁,但這麽烈的酒喝下去還是會醉的。”


    顧清玄望著那杯冒著甜香氣的牛奶,拒絕道:“我不喝甜的。”


    西澤聽了二話不說,立刻換了一杯不加蜂蜜的純牛奶來,顧清玄還是不怎麽情願,但依然慢慢捧著喝了。


    現在宴會廳裏的相親大會大約已經告一段落了,花園裏三三兩兩地多了些人,或者散步,或者吃飯,等待著稍晚些時候開始的舞會。西澤和顧清玄的這邊倒是沒什麽人,不過這倒不是什麽巧合,而是因為勞倫斯和一眾西澤的屬下也已經來了外麵,他們散落在西澤與顧清玄的四周,有意無意地阻止著其他人往這邊走來。


    不過是去拿了一杯牛奶的工夫,那杯五顏六色的烈性雞尾酒已經開始發揮自己的威力,顧清玄喝著牛奶,臉頰上卻已經泛起了微微的紅,映在燈光下漂亮得讓西澤險些忘記了呼吸。


    顧清玄的皮膚很白,西澤一早就知道,但他從沒想過這樣的白皙上帶了一點淡淡的紅暈後,居然能好看到這樣讓人心醉神迷的地步。


    帶著一種著迷又欣喜的心態,西澤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連呼吸也不敢大聲。


    顧清玄的眼睛簡直好看極了,那顏色是純粹的黑,喝了酒後帶了一點朦朧的味道,潤澤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他還在喝著牛奶,杯子擋著看不見他的唇,但他纖長的手指卻搭在杯上,膚色瑩潤如玉般,比杯中的牛奶還要白。


    西澤有一種現在的場景是在做夢的衝動,但他想管它呢,就算是夢也是一個美夢,需要好好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然而下一刻,他就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現在不可能是在做夢。


    夢裏絕對不可能出現眼前這樣荒謬的場景!


    西澤的目光緊緊地盯在顧清玄的前額,在他的眉心之間,居然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多出了一道顯眼的紋章來!


    那是一道極其華麗的火紋,在潔白的膚色上顯得格外紋妖豔,色澤如血一般,沉沉欲滴。


    這是……這是……


    這是銀河帝國皇室的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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