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趙恒的家世,便是八公之後的潘曉霜嫁他都有些勉強,若要門當戶對,隻能似他兩個哥哥一樣,在表姐妹們裏頭娶一個。


    是以是以休說趙恒自家從不曾想過娶苗小姐為妻,便是王翰林兩口兒,也都是認定苗小姐是為妾的。隻不過這要正經人家女兒做妾的話,實是不好出口。然人家女孩兒已是有孕,又不能棄之不理,趙恒納她為妾實是自做主張,雖然納個妾不是大事,回家挨責罰是一定的。


    又有定禮又有折彩禮的現銀三千兩,依著晉王府納妾的例來講,苗小姐實是待遇優厚。趙恒覺得自己為了苗小姐甘受委屈,隻說苗夫人一定會滿口答應,實是沒想到苗夫人反應這樣激烈。


    趙恒愣了一下,回答:“當然納妾。”


    “我呸。”苗夫人一口濃痰吐到趙恒臉上,怒道:“我女兒便是一輩子嫁不出去,我也不要她做妾。”說罷又狠狠瞪了柳夫人一眼,拂袖而去。


    趙恒原是趙家得了天下之後生的,打小兒金尊玉貴嬌養著,除去官家的幾個嫡親兒子,誰不要讓他三分?生平頭一回叫個鄉下婦人吐了他一臉肮髒黃痰,他屏著氣,要擦又怕髒手,不擦又髒了臉,惱的眼淚都出來了。


    柳氏忙使手帕替他揩掉,又忙忙的叫打水與他洗臉。趙恒洗罷了臉,麵色鐵青,恨道:“不願意就不願意,為何要吐我唾沫,這等蠢婦,可惡。”


    柳氏心道:吐你一口唾沫算輕的,然這話不能和寵壞了的人說,柳氏隻勸道:“富春原是鄉下地方,納妾的原本就少。苗家也是正經人家,你乍一提要納她女兒為妾,人家哪裏就能樂意。”


    “不樂意就罷了。”趙恒惱道:“便是納了她做妾,我回家少不得還要挨我母親板子。她家既然不願,我又何必硬找麻煩。”


    苗家不願意,雖出柳氏意料之外,倒也讓人鬆了一口氣。本朝風俗一嫁二嫁三嫁隨便嫁,大著肚子再嫁的也不少,柳四娘就是帶著孩子再嫁的。苗小姐雖然不是處子之身,又有了孩兒,要嫁人卻是不難。是以人家不願意讓女兒為妾,原是正理。


    是苗家不願意,又不是趙恒不認帳,柳氏自然不肯多事勸趙恒強納人家女兒為妾,將玉佩還給趙恒,吩咐他以後小心,也就罷了。


    苗夫人歡歡喜喜帶著兒媳出門,滿腔怒火獨自回家。苗鳳舉做兒子的不敢觸母親黴頭,自騎了個驢到吳家村來,接他妻子回去。兩口兒一對話,都不曉得母親為何暴怒。苗鳳舉娘子到家,先到婆婆處伺候。苗夫人看見兒媳婦臉上帶笑,越發著惱,怒道:“你妹子要與人做妾,你還笑!”


    苗鳳舉娘子吃驚,訝道:“這是哪時的話!那位趙公子不是許了妹子說要娶她的麽。”


    “那姓趙的當麵和我說要納你妹子為妾!”苗夫人老淚縱橫,氣憤的直哆嗦,“還說要與我三千兩做彩禮錢。叫我一口濃痰吐到他臉上。”


    把苗家上上下下都使釘鈀摟一遍,也沒得二千兩銀子。納妹子為妾,人家居然就要出三千兩?那趙家是什麽樣的人家?苗鳳舉娘子勸了婆婆幾句,借口看廚下煮晚飯,走到丈夫書房和他說:“母親生氣原是因趙公子將了三千兩要納我們妹妹為妾!”


    苗鳳舉先聽見三千兩,就歡喜道:“趙家這等有錢?有這三千兩,替妹子備一份體麵嫁妝,還有的剩呢!母親為何不許?”


    他娘子惱道:“是納妾,不是求親!”


    苗鳳舉好似大暑天裏被人從頭頂潑了一盆雪水,僵了半日,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們是正經人家,憑什麽叫我妹子為妾。”


    他娘子也惱,道:“得空咱們勸勸妹子罷,妹子與人做妾,咱們全家在人前都抬不起頭的。”


    苗鳳舉越想越是惱,也顧不得男女有別,走到妹子房裏,就道:“那姓趙的不肯娶你,隻願納你為妾,你還是割掉嫁他的那根腸子罷,把心收一收,好生在家做做針線,將來咱們另替你挑好人家的公子為配。雅*文*言*情*首*發”


    苗小姐摸著平平的小肚子正在想嫁了趙恒之後的好日子,聽得哥哥這般混話,惱道:“他答應了要娶我的,哥哥你休要胡說。”


    苗鳳舉看妹子執迷不悟,恨道:“我騙你做甚,我們才從王家回來,娘氣的要死呢。”


    苗小姐怕家裏人看出她有孕,已是裝了幾日的病了。家裏人隻當她害相思病,並不曉得她害的是不能相思的毛病。今日黃氏來的突然,苗夫人走的也匆忙,也不曾和女兒說是要去王翰林家商量她的婚事。苗小姐聽說母親去過王家了,忙推開哥哥,跑到母親房裏去。


    苗夫人臥房門口站著一大一小兩個使女,看見小姐過來,指著裏頭擺手。苗小姐湊到門邊聽,聽見母親一邊嗚嗚咽咽的哭,一邊罵趙恒背信棄義不是個好東西。她就慌了,兩腿一軟倒在門板上。這幾日她聞什麽吐什麽,原就體虛,被哥哥一氣,再被母親一嚇,五感交集,就暈了過去。


    使女們亂紛紛叫小姐,喊夫人。苗夫人聽見女兒暈倒,忙忙的開門出來,把女兒抬到床上去,又使人去叫郎中來瞧,想起來又恨極趙恒,又痛罵幾句。


    少時郎中來與苗小姐診脈,半日都不言語,隻眯著眼摸白胡子。


    苗鳳舉請郎中出來開方子,又問他。郎中猶豫大半日,道:“府上小姐這個病呢,原也不算是個病。不過是數月不曾換洗,所以氣血有些不暢,以致體虛。體虛又沒什麽胃口,所以也不進飲食。依著我看,開藥都不必,我這裏有些山楂丸,最是健食開脾的,就與一包與小姐閑時吃著耍罷,開了胃什麽都吃些,慢慢調理就好了。”


    苗鳳舉捏著這一包山楂丸,到母親臥房把郎中的原話和母親說了。苗夫人也無可奈何,候女兒醒了,便和她說:“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也不見得非要嫁給那姓趙的王八蛋。你多少吃幾口飯罷。郎中都說了,你吃的太少,所以這兩月都不曾換洗。此症可大可小,咱們好好調理。”


    聽得自己不是懷孕,苗小姐都不曉得是該喜,還是該悲。她將那包山楂丸帶回自己臥房裏,隨手丟在桌上。尋思到夜深,苗小姐都不肯信母親的話,拿定主意要去再問問趙恒。夜深使女照著主母吩咐送來一大碗扁食,她居然全都吃下。第二日早上起來居然不想嘔吐,早飯就吃了兩碗。吃完飯還想出去,苗夫人不許,把她反鎖在房裏。她待爬窗,到底有些手腳發軟,發力大吃了幾日,將養得一個尖下巴變成了圓下巴,存了些力氣。


    這日苗小姐趁著哥哥送嫂子回娘家,母親午睡,就爬牆出來。先在城裏逛了一圈,卻是不曾見趙恒的影子,便雇了個驢到吳家村去。


    英華這日剛巧到家,帶了許多吃食和尺頭,還有未來婆婆陳夫人捎把陳大人和沈姐的新冬衣,吃食,小青陽給陳大人和沈姐的家信,亂七八糟幾大箱子混在一處。到了家,她帶著幾個使女在蘭花廳忙忙的分東西,就聽見守門的托了個嫂子進來說:“上回那位苗小姐又來了,說要見二小姐。”


    趙恒前幾日去金陵見他大哥去了,並不在家。英華想了想,雖然人家是衝趙恒來的,但這樣不理人家也不是辦法,便叫把人請到蘭花廳來。苗小姐進得廳裏,英華看她氣色甚好,人還圓胖了,心裏更奇怪,叫使女與她看座。


    苗小姐不並坐,據著桌沿看著英華,道:“趙恒哪裏去了,叫他出來見我。”


    “他大哥到金陵來了。他去見他大哥,走了已有好幾日。”英華想了想,到底還有側隱之心,皺眉問她:“你的病好些了?”


    這話說的苗小姐心虛,好在當時人家也不曾點破,她也沒有明說。苗小姐把頭擺一擺,笑道:“好多了。那幾日我病的厲害,不曉得趙恒哥哥和我娘說了什麽,我娘生氣呢,所以我來問問他。你喊他出來罷。”


    “他真到金陵去了。”英華也是無法,引著苗小姐到趙恒那院裏去看,院子裏二十幾間屋空蕩蕩,房門都在大開,倒有幾個糊牆的匠人在使白紙糊牆。


    “他——還會不會回來?”苗小心又覺得心裏發虛,搖搖晃晃站不穩。


    英華被她嚇著了,忙扶著她尋了個坐處坐下,道:“他的事說不準。隻是……他八成是會娶那位潘小姐了。你不嫁他,更好。”


    苗小姐心裏怦怦直跳,強笑道:“王小姐說笑話呢。他既然娶了我,就不能再娶那什麽潘小姐,他要娶了潘小姐,怎麽還能娶我?”


    難道她還不曉得趙恒是要納她為妾的事?英華沉默,到底良心打敗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直言道:“趙恒是皇太弟晉王的第三子。他要娶哪個,總是官家和晉王商量。便是那位潘小姐,原是國公爺的孫女,想嫁趙恒,花了多少功夫。”


    苗小姐哆哆嗦嗦笑道:“你胡說的,你騙人的,趙恒和我說他爹爹是大學士。他怎麽會是小王爺呢。”


    “他還不是小王爺。”英華扶住苗小姐的肩膀,在心裏歎氣,他現在是不是,但是他爹正在朝把他變成小王爺的道路上前進。“可是他是不會娶平常人家的小姐為妻的。”


    “所以,他才要納我為妾?”苗小姐恨的咬牙切齒,眼淚一滴滴掉到桌上,“他和我海誓山盟的,說要娶我,不過是要我做他的妾?”


    “你保重身體。”英華將手帕遞給她,輕聲勸她:“不做他的妾更好,咱們正經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了,堂堂正正做人,不是更好?”


    “我不要做妾。”苗小姐突然放聲大哭,“可是我舍不得他,我舍不得他呀。”


    英華被她哭的鼻子都酸了,想勸,又不曉得勸她什麽好,摸了一塊手帕陪她擦眼睛。


    玉薇聽得蘭花廳裏有哭聲,忙忙的過來瞧,卻是英華陪著那位苗小姐在哭,她在門口略站一站,退出來尋柳夫人,道:“太太,那位苗小姐又來了,小姐陪著她在蘭花廳哭鼻子呢。”


    柳氏甚覺煩惱,道:“苗家不肯把女兒做妾,恒兒也不想再納,兩下裏歇手也罷了,這位苗小姐又來做什麽?使個人去苗家送信,叫他們把人接回去罷。”玉薇此時在柳夫人手裏原也當得半個家,就出來使人去縣裏苗小姐送信。


    苗夫人醒來不見女兒,也猜女兒是去尋趙恒去了,正在惱怒之際,王家使人來請,她也等不及喊兒子陪著同去,自家忙忙就坐了個轎子過來。柳夫人不肯見她,隻叫玉薇引她去蘭花廳。


    苗小姐淚眼朦朧中看見母親,慌的拿手帕把兩個眼睛用力搓揉,卻是用力重了,原來被鹹水浸了半日的眼皮更加的紅腫。苗夫人看見,又怒又痛,按著女兒的手,叫聲我的兒,罵道:“我把那姓趙的殺千刀,那姓趙的有什麽好,叫你這樣掂記他?”


    苗小姐已是哭的累了,強掙著說:“我不與他做妾,我不掂記他。我原是來尋王小姐說話的。”


    苗小姐這一個多時辰,說了極少也有三千回她不要給趙恒做妾。英華便點頭附和,道:“她今日真是來尋我說話的。嬸嬸,你莫惱,坐下歇歇氣,吃杯茶。”就走到一邊去,替她母女兩個一人倒了一杯茶來。又吩咐杏仁去打洗臉水。她自去樓上取了自己的妝盒過來,替苗小姐洗臉梳妝,到底把苗小姐收拾的體體麵麵能見人,方才送她兩個到大門口。


    回來英華累的趴在桌上學小狗喘氣,道:“但願苗小姐這一回永不回頭,我從來沒有這樣累過哇。”


    玉薇站在窗邊,同情的道:“難。她養著趙恒公子的孩子,看苗夫人方才話的意思,是要慢慢與她挑個好丈夫,將來隻這個孩子麻煩大了。”


    英華抓抓頭,為難道:“我看她哭的怪有勁的,就忘了這一層。說起來,她這樣子是真傷心呢。”


    “一個巴掌拍不響,她若是自愛一些,趙恒公子又不是那等用強的人,自然不會逼迫她。”玉薇搖頭道:“便是那位苗夫人,氣勢洶洶跑來,看見她女兒哭就變成軟麵團樣。苗小姐若換了是我們太太的女孩兒,你猜會怎麽樣?”


    “要是我娘,隻怕就要先掄兩個耳光。”英華把自己換到苗小姐那個位子上去想一想,不寒而栗,道:“若我是現在的苗小姐,我還真不曉得怎麽辦。”


    “怎麽辦,先給你灌打胎藥。再把你關半年,然後把你送到外州縣去,尋個老實厚道的男人嫁了。”柳夫人在外頭聽了有一會了,冷笑著走進來,道:“我已是吩咐過守門的了,以後苗小姐來,一律不許她進門。你一心軟讓她進來,又和趙恒糾纏到一起,反是害了她。”


    趙恒去了金陵見晉王世子,潘曉霜不好跟去的,閑在家裏悶的緊,便使人去打聽趙恒在富春縣有幾個相好,打算趁趙恒不在,要把情敵盡數收拾了。打聽了半日,頭一個就聽說有個苗小姐的家人,曾說趙公子將娶他們家小姐為妻。潘曉霜聽說,冷笑半日,騎上馬,問哥哥討了幾個護衛,先使人打聽了苗家的位置,就帶著從人闖進苗家,要把苗小姐揪出來。


    誰知苗家主人一個都不在,隻得幾個使女管家在家。潘曉霜撲了個空,惱的很,胡亂把苗家砸了一通,便叫護衛編個罪名,要把苗家家產入官。


    那護衛還算厚道,為難半日,大著膽子道:“咱們把富春縣裏翻來翻去查了這許多遍,苗家實是查不出來什麽。”


    潘曉霜惱道:“沒有就與他編一個。有什麽大不了的,這事我哥又不是沒幹過。”


    那護衛不肯,潘曉霜氣極,就在苗家前院拿鞭子抽他,才抽得幾鞭。苗夫人和苗小姐回家。先看見滿院狼籍,再看見家人臉上身上都有傷,苗夫人就怒了,喝道:“還有王法沒有!”


    潘曉霜看見苗小姐,舊恨上又添新仇,衝過來提著苗小姐的衣領,就給了她窩心一拳,啐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想嫁我恒哥哥。”


    苗夫人上來護女,潘曉霜推開她,又照苗小姐肚子上踹了一腳,方才收手,拿馬鞭指著苗夫人母女,道:“趙恒是我丈夫,你偷我的丈夫,不要臉。老妖婆,把你女兒看牢了,再跑出來偷我丈夫,我就把她打死。”


    苗小姐睡在地下,隻覺得□一陣一陣濕熱,候潘曉霜走了,使女們過來扶主母和小姐起來,看苗小姐裙上盡是鮮血,驚叫起來。苗小姐搖搖晃晃倒在母親懷裏,還問:“娘,我這是怎麽了?”


    苗小姐被打流產的事整個曲池府都傳遍了,就連晉王世子在金陵也都聽說,那日吃酒看弟弟無甚精神,便送了十二個美貌待女安慰弟弟。趙恒領了哥哥的賜,又在金陵買了些給老師師母的禮物,帶著楊小八和十二美人浩浩蕩蕩回富春來。到家就把這十二個美人送到師母麵前,道:“學生那裏用不了這許多人,請師母挑幾個順眼的使喚吧。”


    柳氏想了一想,笑道:“我的人很夠使,就要兩個與耀祖耀宗使罷。這些,你還當送幾個與潘將軍。”


    趙恒隨手點了六個最美貌的,叫人送去縣裏潘將軍處。剩下來六個,柳氏又把看著最不老實的兩個挑了去,想了一想,笑道:“耀祖幾次問我討人使,這兩個都與他罷。”居然把這兩個都送到耀祖院裏去了。


    這十二個美人原是一個大商人養的一班女樂,整班兒孝敬晉王世子的。論長相,實是一等一的好,論手段,也個頂個的刁鑽。她兩個站到耀祖的院裏,略放一點手段,耀祖便不情不願受了繼母的賜。黃氏惱的要死,幾次發狠要回娘家去,然那兩個美人在眼前晃來晃去殷勤服伺,又會吹簫,又會擺好姿態讓她丈夫畫美人行樂圖,實是教她舍不得去。


    且不提耀祖院裏熱鬧,隻說趙恒第二日傍晚打算去看苗小姐,因聽家人說苗小姐曾來和英華說了半日的話,他就先來尋英華,問:“她這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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