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遠小時候是個皮的,沒少挨過陳夫人的雞毛撣子。雅*文*言*情*首*發略大些兒開了竅,讀書甚是用功,嘴巴甚甜,雞毛撣子便無用武之地,陳夫人也就把那根雞毛撣子重又插回花瓶裏。今日老人家重又提著雞毛撣子,想是氣得急了,不曾請家法板子。


    李知遠先是嚇了一跳,再想一想原是自己忘了使人回家報信,忙一提衣擺跪下,道:“兒子錯了。”


    陳夫人冷著臉,也不說話,先拿雞毛撞子在兒子身上撿肉厚的所在用力敲了十下,才叫個戰戰兢兢站在一邊的小廝去聞李知遠身上的味道。


    那個小廝湊到李知遠身邊聞了聞,結結巴巴道:“沒得酒氣。”


    沒得酒氣想必不曾嫖賭,陳夫人的臉色略好看了些,問:“幹什麽去了?”


    “去見英華妹妹的五姨,因他們那裏事忙,五姨留我幫忙,也不曾想就忙到天亮才回,就忘了使人回來說。”李知遠想都不想,就把英華摘出來,隻說柳五姨留他幫忙。


    “他柳家好大的臉,頭一回外甥女婿拜見就使你幹活?”橫豎還有管家對帳,不怕兒子是扯謊,陳夫人已是信了兒子的話,轉而心疼兒子不曾睡,問:“一夜不曾睡?”


    “打了盹的。”李知遠這一回是真扯謊了,一邊說話一邊打嗬欠。


    陳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惱,喝道:“去睡!以後不許替人家幫忙。就沒見過這樣的親家,王家的兒子使喚不動,就曉得使喚女婿。”打發了李知遠去睡,又把跟著李知遠的幾個管家喊來,細細問得原是英華辦事李知遠陪著,那一肚子對兒子的心疼都轉成對英華的惱怒,走到李知府的書房去,把李知府手上一本《史記》搶了擲去,嗔道:“看你給兒子挑的好兒媳!”


    李知府揮手叫一邊伺候的小書童下去,好笑道:“兒子不過是一夜不曾回,怎麽又怪到我頭上來了?”


    李知府慢悠悠的模樣,一些兒都不著急,陳夫人恨不得把小老頭的五絡胡須都揪斷了,拍桌道:“我提心吊膽一夜,生怕兒子去嫖去賭,到你這裏不過是一夜不曾回?”


    “兒子是你教的,他是去嫖去賭的人?何必這樣生氣。”李知府看陳夫人鼻孔都在噴火,收了笑容勸道:“想是有事耽誤了,不曾使人回來說,叫他下回休要忘了也罷了。”


    陳夫人把李知遠昨日陪英華一夜的事說把丈夫聽,說完了惱道:“雖然是訂了親的,怎麽就這般沒規矩?叫他兩個小的在外頭天亮才回?柳家行事這般沒規矩。依著我說,就不該跟王家結親,柳氏終歸是商人家的女兒,眼晴裏頭隻看得錢大,教得出什麽樣的好女孩兒?”


    李知府思量半日,也覺得兒子和王小姐單獨在外頭一夜甚是不妥,因道:“隻怕是有誤會,還是要問清楚,若真是如此,還當和親家說說,女孩兒家總是少出門的好。”


    不說李知遠在家補眠,隻說英華三更一覺到日上三竿,醒來看紅日滿窗,掀了被光著腳就跳到地上,驚道:“哎呀,起來晚了,還有好多事呢。”


    杏仁捧著洗臉水進來,笑道:“二少爺和耀文少爺兩口子早上趕回來了。耀文娘子使人過來捎話,說多謝小姐幫忙。”


    “呀,她回來了呀。”英華鬆了一口氣,坐回床上,打了個嗬欠,“大伯娘那邊的事辦妥了沒有?”


    “聽講耀芬少爺也病倒了,沒得人阻攔二少爺辦事。二少爺租了幾間屋,買了米和油,又雇了兩個婆子,留耀廷少爺守在那裏。那邊鄉下地方,買不到藥。所以耀文少爺回府城來尋藥。”


    江邊倉庫裏滿滿幾十船的藥,全是玉薇調度。買藥的事玉薇自然會去安排。英華聽得事事都妥當,也就不問,坐在床上回想昨日,李知遠安安靜靜陪伴她,甚覺甜蜜,不覺笑容滿麵。


    自從英華和李知遠認得之後,或喜或悲常有的事,杏仁都看慣了,隻當沒看見,一邊替英華穿衣,一邊回道:“劉大人請五姨到清涼山走走,請老爺和夫人作陪,八郎和趙恒都跟著去了。夫人說隻怕要逛三五天,留二少爺和小姐在家。”


    “噢。”英華低頭把衣帶打結,又打了個嗬欠,懶洋洋洗了臉,挪到妝台前梳頭,問:“二哥還在睡?”


    杏仁笑道:“在大少爺那院。”


    “大哥大嫂回來了?”英華好奇,停手看向杏仁。


    “也是早上回來的。”杏仁停了一停又道:“同來的還有幾位黃家的老爺少爺。”


    黃家想來有事,英華笑一笑丟開手,道:“叫廚房裏的人用心些,休怠慢了客人。”


    杏仁答應一聲,走到門邊傳話。少時傳了中飯,英華情知二哥要陪外婆家人吃飯,也不等他,自家吃過了飯,因太陽甚好,帶著人到父親書房曬書。


    李知府午飯後帶著小青山過來,聽門房說王翰林兩口兒陪著柳五姨去清涼山了,家裏隻得少爺小姐,也不曾進門,隨腳又走了。王翰林閑了也到李家走走,李知府閑了也到王家走走,兩家都是慣了的。老的不在家,難不成公公要尋兒媳婦閑話?自然是走了的。英華也不在意。


    第二三日黃家人都還在家,英華怕自家閑著被拉扯進去,故意尋些事來做,便去收拾她的嫁妝,帶著她的幾個大小丫環和得力管家,一行二十來人整日隻在碼頭倉庫打轉,


    王二少要應付黃家親戚,也是不得閑。到第三日下午送走了黃家人,耀宗尋到倉庫來,看妹子還在理嫁妝,倚著門笑道:“妹妹,二哥就忘了給你添妝,你想要什麽?哥哥給你買。”


    英華看著帳本對箱子,頭都不回,隻道:“添妝就不必了,我隻少一個二嫂,二哥你幾時尋來?”


    耀宗苦笑道:“別提這個,這幾天我都快被舅舅表哥們吵昏頭了。”


    “他們給你提親了?”英華丟掉帳本跳到二哥麵前,衝二哥眨巴眼睛。


    “提了,已是和六舅舅翻臉了。”王耀宗無奈的歎氣,“我哪敢娶黃家的表妹。”


    “其實……拾翠姐姐不錯的。”英華看二哥揚拳頭,笑嘻嘻又補了一句:“而且她又不姓黃。”


    “要娶誰我心裏有數。”耀宗杈開五指,把妹子伸過來的頭按回去:“再提這個我就惱了。和你說正經事,大哥家的女孩兒都送去金陵女學了,大侄子眼看到開蒙的年紀了,爹娘有什麽打算沒有?你可曉得?”


    “爹說過要親自給侄兒開蒙。教他一二年,看他品性,再給他尋先生。”英華皺眉,問:“大哥也是知道的,怎麽又提這個?”


    “昨日六舅舅來,借著侄兒開蒙說話呢,大哥隻推不知道。我還當他真不知道,原來如此。”王耀宗覺得大哥心裏還是向著爹爹的,滿意一笑,,道:“我們那個六舅舅,還想把他家的九郎送來跟著爹讀書。”


    英華低頭不說話。王耀宗冷笑一聲道:“我也沒和六舅舅客氣,直說若是前些日子鬼都不上門的時候來,我爹就是不收表弟做學生我也要拿刀逼著我爹收。這幾日聽講京城的風向變了來撲熱灶,晚了。”


    “京城那邊有新消息了?”英華忙問。


    王耀宗看看左右都離的遠,附在妹子下邊輕聲道:“前幾日聽說潘妃生的小王子病死了,消息靈通些的都在找新大腿抱呢。”


    英華睜大眼睛。王耀宗冷笑一聲,又道:“世子妃才遞消息到咱們家,叫趙恒留在曲池不要回京,怕他路上出事。”


    “早立太子也好。”英華替趙恒苦惱,皺著眉說:“看趙恒這大半年的樣子,我就覺得他有些變了。沒了想頭,說不定他過的還好些呢。”


    “做了皇帝,還不是一樣算計別人又被別人算計。”王耀宗拍拍手道:“他那樣也是他樂意的,管他呢。”


    正說話間,老田媽氣喘籲籲跑進來,看見二少爺和二小姐湊在一處說話,忙喊:“二少爺,二小姐,官家崩了,晉王要做皇帝了。”


    這麽快?兄妹兩個麵麵相覷。


    老田媽滿麵紅光,一字一喘,道:“劉大人要派兵護送趙恒少爺回京。夫人叫二少爺快收拾恒少爺的行李送去,還有姑爺,也叫請來同去。”


    送趙恒回去可不是個巧宗兒,這一路上是要替他擋刀的。富貴從來險中求,便是不為自家,為了爹娘子孫也要搏一搏,王耀宗捏著拳頭,笑道:“妹子你且過幾日再看嫁妝罷,先使人去請妹夫過來,我去趙恒住的那院看他們收拾行李去。”


    英華使人去請,不能明講,隻說趙恒要回京,請李知遠過來商量送行。李知府覺得趙恒走的突然,猜測必是京裏有變,九成九是晉王登基了,思理再三,陪著兒子一同到王家來。


    王耀宗因李大人也來了,情知李知遠行事是不瞞他父親的,請李家父子到父親書房坐了,把京城消息都說與李大人聽,就邀李知遠同行。


    這個同行的意思,李大人也清楚。晉王如今隻有兩個兒子,趙恒一個王爺是跑不掉的,想來王耀宗此去,總要把他一個五六品的官兒。自家的兒子和趙恒要好,又是王家女婿,不看僧麵看佛麵,大小總有個官兒要賞。


    眼前就有通天大道,李大人卻是舍不得兒子不走科舉的正道,因道:“耀宗此同京城,來回總要數月光景。家裏總要有人照應,不如留知遠在家支撐兩邊門戶口罷。”


    李知遠原就是個考得起的,考中了何等風光,原可不必搏命走近道。是以李大人開了口,耀宗也就道:“世伯所慮極是,就依世伯。”


    李大人點點頭,道:“同窗一場不忍分離也是常情,知遠收拾行李送一程也是要的。我先回家替知遠收拾行李並與你們的儀程,收拾好了直接送過來。知遠你在老師家裏幫忙,橫豎幾日就回來了,也不必回去特為和你母親說。”說完自去了。


    王耀宗和李知遠商量,李知遠在家押行李上船,轉去清涼山與趙恒和八郎會合,確定了行程就使人送信到莊上去。他去莊上起龍涎香,由6路追過去。他兩個商量定了分頭行事。王耀宗收拾了幾件衣裳,帶著兩個管家忙忙的就走了。過不得一個時辰李家把李知遠的行李送了來,李知遠押著趙恒的東西上船。


    英華送李知遠到碼頭回來,才進門杏仁迎過來道:“大少爺和姑太太在廳裏立等二小姐說話,已是問過二三回了。大少爺甚是惱怒的樣子,才摔了一個好茶杯。”


    這幾日款待黃家人也沒甚錯處,又不曾和黃家人打過照麵。便是翻臉也是二哥和人家翻的臉,英華自襯自家無甚錯處,理理衣裳,把笑臉收起來,走到廳上先對姑太太行禮問好,再喊:“大哥這樣捉急,可是有急事?”


    英華這個模樣兒,不冷不熱平平淡淡,落到王耀祖眼裏,格外的討厭。王耀祖哼了一聲,那滿腔的酸氣不曾壓住,說話的聲音都尖了:“耀宗出門這樣大事為何不與我說,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


    就憑大哥平常行事也不和她們娘倆貼心,英華摸摸自家的心口,她還真沒把這個大哥放在心上,隻怕她娘也沒把這個大兒子放在心上。可是這個話不能老實說,英華微微笑道:“大哥言重了。二哥出門實是急的很,所以不曾和大哥說,他走時叮囑妹子和大哥說一聲的。”


    “他走了也有兩個時辰,你怎麽不和我說?”王耀祖的臉都紅了,“你們是有事想瞞著我!”


    二哥送趙恒回京城,又要獻“祥瑞”,給個官兒是十拿九穩的,若說此事存著瞞王大少的意思,英華自問沒有,想來爹娘也沒有瞞他的意思。英華想了一想,鄭重對大哥行禮,道:“二哥為何急回京城,妹子不說大哥也猜得到幾分。然此事宣揚不得,妹子本想晚上再說的^”


    “我呸!此事不宜和旁人說,我自然曉得。”王耀祖指著妹子怒道:“我是你長兄,你不和我說,巴巴的把你公公和李知遠請來說,又忙忙的把李知遠送去清涼山,不就是想讓李知遠趕那個巧宗兒,怕大哥我擋了你們的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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