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使人進觀查看,觀內一間偏院裏擠著總有百十人在賭,前觀後院並無蕭清和樹娘二人蹤跡,蕭明租住的院落空無一人,此事甚是蹊蹺。雅*文*言*情*首*發蕭清和樹娘都是柳家正經親戚,若是被人拐走如何是好?笛子唬的要死,飛奔回家稟報。


    楊氏覺得蕭明才被她收拾過,不見得有那個膽子拐人,然樹娘出門隻帶了一個車夫兩個侍婢,一出門就不見蹤影,實是不能讓人放心。楊氏忙忙的點家將分散進城悄悄尋找。


    英華記得原是使了人盯蕭明的,忙喊柳一丁來問那人哪裏去了。柳一丁道:“盯梢的是路四,他說有事就來報,想是無事,所以不曾來。”


    英華道:“蕭明如今不在棲霞觀住,這樣大事他都不來報?去查他。”


    柳一丁忙忙的使了兩路人馬,一路去喊盯梢的路四回來,一路就去查路四的底。路四還不曾回來,查的他先來回說:“路四這一向每次回家都有財帛把他渾家收藏。他渾家連他兄弟都已喊回家。”


    柳一丁親自去問,路四的兄弟一口咬定不曉得,他渾家卻道:“大管家你使他去打探消息,他日日在那裏混著,原是人家做什麽他就做什麽的,不賭能怎麽辦?這些又不是白收人家的,都是和人家玩兩把,手氣好贏來的。”


    柳一丁聽得這樣說,便曉得壞事了,先把路四的渾家押到隔壁扣起。少時路四回來,看到他屋子裏翻出來的那堆財帛,不敢撒謊,老實說:“管事使小人去棲霞觀盯梢,小人裝做閑漢在那一帶廝混,和觀裏道人混熟了,他們看小人手裏有幾個閑錢,再三喊小人耍錢小人才去的。小人第二回去賭就撞見蕭公子,蕭公子認出小人是柳家的家人。小人隻說好賭被柳家趕出來了,也不曾說別的。蕭公子也不曾問別的。小人想棲霞觀開賭又不是蕭公子開的,他就租的棲霞觀的一個院子做下處,不過每日下場賭兩把,等閑不出門,所以小人覺得不需回來稟報……”


    柳一丁再問蕭明的動靜,路四嗯呀啊呀半日,吃了打才說實話,原來他賭性極大,鎮日窩在賭場,吃飯睡覺都不舍離開,每日見蕭明來賭錢,隻說蕭明還在棲霞觀住,並不曉得蕭明何時搬走。倒是昨日蕭明托他寄了一封信把蕭清,他因蕭明每次贏錢都把他吃紅,所以悄悄把信送進內宅,也不曾稟報。


    這個盯梢的顯然是盯梢不成反被收買,柳一丁惱的要死,忙忙的稟報英華和柳五姨知道。柳五姨一聽大怒,道:“把路四兩口子送去馬場養馬,他的兄弟伴著他居住,居然不知情,罰薪三個月。”發落完了管家,才問英華:“為何使人盯蕭明的梢?”


    英華便把潘曉霜一事說與柳五姨聽,說:“我想這也不算大事,使個人盯著,也是以防萬一的意思,沒想到居然讓蕭明認破了。”


    “下回要盯誰的梢問福壽要人罷。”柳五姨道:“原來是你斷了潘家後路,難怪難怪。潘家在京城放消息說潘曉霜並沒走失,一直在老家陪伴祖母,才染時疫病死。潘曉冰那個劍人還在老太妃麵前哭了半日,請旨出宮替她妹子辦後事呢。”


    這個潘妃不是一向最是偏愛潘曉霜的麽?明明妹子淪落風塵受苦,她不趕緊尋找,居然演戲說妹子死了,這是存心不要認潘曉霜了啊。想到潘曉霜這個麻煩精以後再不會禍害人了,英華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忍不住拍拍胸口吐一口氣。


    柳五姨伸出塗著朱紅蔻丹的指甲輕輕在英華額頭上彈了一下,啐道:“潘家投靠了恒兒的哥哥,未必沒有翻身的機會。將來潘家若是和潘曉霜接上線,曉得潘曉霜為娼的消息是你放出來的,總要還席的。”


    英華笑嘻嘻道:“沒有真憑實據怕什麽?潘曉霜和我從小掐到大,潘妃哪一回見我都沒好臉,她也不能把我怎麽樣。潘家投靠趙恒的哥哥又怎樣?官家今年才四十來歲,極少還能做二十年皇帝。雅*文*言*情*首*發這二十年潘家必不能翻身,再過二十年,誰還能記得潘曉霜和王英華的小恩怨?”


    柳五姨撫掌大笑,道:“在大人看來,你和潘曉霜之間確是小恩怨。還是我家小英華看得開。潘曉霜翻不起大風浪,無需再理會她。”笑了半日才想起來,又問:“清兒和樹娘到棲霞觀去,如今人都不見了?”


    英華苦笑著點頭,道:“舅母已是點了幾十家將悄悄出去尋找了。”


    柳五姨想了一會,道:“那個蕭明有心巴結我們家,沒那麽大膽子敢拐人。八成是把清兒約到城外哪裏見麵去了。叫你舅母把人撤回來罷。”


    清兒帶著樹娘確實沒到棲霞觀去。蕭明將著潘曉霜到棲霞觀住了一日。觀中開賭,觀主豈會放過蕭明這個財主,蕭明在賭場看到柳家管家,曉得柳家在他身邊放了盯梢,他就存了小心,悄悄在城外梅隴一個山莊租了一個小宅,把潘曉霜安置在那裏。他每日到賭場晃一回,其實出了賭場就到莊上小莊窩伴潘曉霜居住。如此蕭明還不能放心,有心約王家二娘子麵談,費心收買路四,托他捎信把清兒,要清兒把王家二娘子約到城外香雪海望梅亭一見。


    所以清兒和樹娘出門,朝西拐了個彎就朝香雪海去了,跟她們前後腳的笛子一眾人等出門直奔東邊大道朝棲霞觀去,哪裏追得上她們。


    那個望梅亭建在山坡上,不遠處有個大荷塘,塘邊柳樹成林。蕭明戴著便帽,穿著白衫,坐在塘邊柳枝底下垂釣耍子。他本來生的就好,這麽一副名士的款兒擺出來,坐在車上路過荷塘的樹娘瞧見,心裏就喝了一聲彩,暗讚:“好俊俏的學生,好風流的氣度。”


    望梅亭裏隻有兩個小僮,一個蹲在亭外石階邊拿個小扇扇爐煮湯,一個拿著本《尚書》蓋著臉在長板上發困。看到清兒來了,煮湯的那個小僮喊睡著的那個去喊公子。樹娘順手就把《尚書》拾起來翻看,就便倚著美人靠。


    樹娘氣質風度都是極出挑的,長的雖然不如蕭清嬌美,長眉細眼另有一種雅致高貴。清冷美人亭中翻書,人美,意境更美。仿佛連輕輕吹過的風都變得風雅起來了。


    蕭明緩緩從山坡底下走上來,對冷美人一見鍾情,目不轉睛的看著樹娘,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樹娘偶一抬頭,看到她方才點過讚的書生癡癡的看著她,不覺芳心大跳。


    樹娘家也是商人出身,本朝重商,讀書不成做商人的不少,但經商致富想借讀書改換門庭的更多,樹娘家就是一例。可惜她家這幾十年把家中男丁都當成讀書的種子撒到地裏,一個發芽的也沒有,爛掉了倒有一多半。樹娘的父親和叔伯都是花錢買的閑散官職,不過圖個免稅好看罷了,一來不能任實職,二來真正科舉出身的人家還瞧不上他們家。所以樹娘祖母把滿腔怨念都寄托在了樹娘身上,發狠教養出一個通曉琴書畫,能寫詩會做文章的才女孫女。


    樹娘自家是才女,滿心都想要個才子配她,幾經挫折覺得考得起的才子太難得,退而求其次要個能讀書考個功名的也罷了。但她心裏還是想求才子為配的。


    蕭明笑容溫潤如玉,身姿挺撥,風度瀟灑不必說,一舉一動既透著小意溫柔,又顯得極有男子氣慨。況且他身上衣飾俱都清雅精致,袍帶上的蓮花繡紋是拿銀色絲線絞著藕合色的絲線繡的,一舉手一投足,暗紋微爍,樸實之中暗藏奢華。壓衣角的是枚澄淨純粹的碧玉環佩,價值不菲。總而言之,這個蕭明人生的好,風度也好,又是有錢人家的子弟,還有才子範兒,若還是個讀書種子,就是樹娘的完美丈夫有沒有!


    樹娘有心,蕭明有意,二人見過禮閑話,談詩談詞談文章,越說越投機。說得興起,蕭明叫小僮鋪紙研墨,就從桌下取了一本書把小僮,讓小僮隨翻隨指一條,他和樹娘寫墨義耍子。


    前有荷塘蓮葉田田,後有萬頃梅林,亭中茶具精致,才子佳人本該談談風花雪月才應景,偏這兩個人埋頭寫墨義策問渾身是勁兒,悶的清兒嗬欠一個接著一個。


    樹娘端坐案邊懸腕寫策問,偶爾抬眼看蕭明下筆如走龍蛇,她的眼睛越寫越亮。蕭明時時抬頭,看向樹娘的目光也是越來越滿意。他的家教其實和樹娘差不多,蕭家這麽些年爛掉的讀書種子比起樹娘家來隻多不少,蕭明的老子想兒子想考取功名的心更甚。他老人家為人機變靈巧,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所以每年都花不少銀子請真名士真才子寫墨義寫策問,再挑好的讓兒子背熟背透化為己用。蕭明自家心裏有數,別看他寫在紙上的句句精華,全是別人的。若他自家寫的那些,怕是還不如眼前這位真才女美樹娘。


    若是娶了樹娘……不隻成了柳家的正經親戚有靠山,而且他對樹娘實是一見鍾情,樣樣中意。樹娘言辭爽利,說起科舉來頭頭是道,娶來家不隻可以紅袖添香,還能陪他讀書,絕對是賢內助啊。是以蕭明手裏寫墨義策問,心裏已是擺開十二架算盤在那裏劈裏啪啦算得失,謀進退,發狠一定要把樹娘體體麵麵娶回家做正頭娘子——至於另一條捷徑潘曉霜,蕭明從看到樹娘第一眼之後,是真忘記了。


    清兒坐在亭外托腮望風景,心裏實是亂糟糟的。蕭明待她雖然親熱,但是這位堂兄在族中一向以嚴厲有手段出名,其實她是有些怕這個堂兄的。堂兄寫信來,叫她今日務必把王家二娘子帶出來一會。王英華不理她,她沒得法子把樹娘拖來頂數,心中甚怕堂兄惱她。若是堂兄也惱了不理她,還有誰能助她離開這個表麵待她親熱,其實冰冷的柳家,助她嫁個稱心如意的郎君?


    清兒一次又一次偷看蕭明,蕭明有所察覺,對這個族妹回報了一個很滿意的眼神。清兒心中稍定。少時樹娘要去洗手,喊清兒同去,清兒便說不想動。樹娘此時怎麽看蕭明怎麽滿意,情知清兒見族兄必是有話要說的,她怎麽能不知情知趣呢,便獨自帶使女去荷塘邊洗手去了。


    邊上沒得外人,蕭明便問蕭賢近況,聽說柳家並沒有給蕭賢在富春報考州試的意思,皺眉想了一會,道:“此時回泉州怕是來不及了,便是趕得上報名,時間都花在趕路上,準備不好考不到好名次反是丟臉。新官上任還有三把火呢,新皇帝才登位頭一次科舉一定極嚴,想來柳家是因為這個緣故才不讓賢弟去考的。你莫擔心,賢弟若是急了,你就把我這個話寫信去勸他一勸。我聽講杭州首富沈家請柳家女眷去赴相親宴,你和樹娘都去了?”


    一提沈家,清兒的眼淚就掉下來了,泣道:“哥哥,沈家大郎明明心悅我,為了救我連命都不要。五姨不喜歡我,偏說那是沈二郎……”


    蕭明聽得前半句,再把這個妹子細瞅一瞅,蕭清在蕭家女孩兒裏生的本是最出挑的一個,想來沈家大郎是看中這個妹子的皮相了。蕭明甚是滿意清兒把樹娘引來,要娶樹娘也還有用清兒處,再說沈家是杭州大族,清兒嫁到沈家也是筆劃算的買賣,就道:“你莫哭。沈家大郎我也曾和他見過一麵,說得上來話的。哥哥替你設法就是。隻要你們兩情相悅,必叫你們成為佳偶。”


    傍晚樹娘和清兒回到家,兩個滿麵春風手拉著手兒進樹娘住的那院去了。楊氏和柳五姨也沒聲張,悄悄把散到城裏尋找她們的人手撤了回來,又把樹娘的車夫提來問話,才知樹娘和清兒去香雪海見蕭明,樹娘和蕭明相談甚歡,臨別還約明日再會。


    姑嫂兩個相對苦笑。柳五姨咳了數聲,歎息道:“樹娘輕易不搭理人的,她和蕭家那壞小子既然說得來,咱們攔著隻怕更壞事。”


    楊氏冷笑著扳指頭數:“蕭家是泉州數一數二的大戶,有錢這條算是夠上了,那個蕭明長的也不錯,談吐也上得了台麵,說他是個才子隻怕女孩兒們也相信。他還沒有結親吧?”


    柳五姨點點頭,道:“他是族長之子,尚未定親,不過他新置了一房姬妾,模樣絕似潘曉冰的妹子。”


    楊氏愣了一下反倒笑了,問:“真的?”


    “英華在去金陵的路上撞見的,事關重大,我叫她不要講。若不是出了這個事,本想連你瞞住的。”柳五姨也笑了,“這個蕭明膽子還真大,可惜沒摸到大路上。”


    “也還聰明,肯低頭伏小能忍。敢把潘家女兒扣在手裏,想來也有膽識也有手段。這樣的人不能把他推到對頭那邊去。”楊氏琢磨了一會,道:“我使人去泉州打聽他的底細,若是過得去,樹娘看得上他肯嫁他,咱們何必做棒打鴛鴦的壞人?”


    柳五姨還有些猶豫,楊氏勸她:“樹娘這六七年相看的人家總也有四五十家了,還是頭回聽說她和誰相談甚歡。再者說,蕭明這小子又是一心一意想抱柳家這棵大樹的,隻要柳家不倒,他必待樹娘好。便是樹娘看不上他,他現在也不敢對樹娘使壞,咱們隻順樹娘心意罷。”


    柳五姨思之再三,再回想從前她的□,確是楊氏說的有道理,便依了楊氏。晚間英華過來伺奉她吃藥,她就把使女們支開,把楊氏的意思透露給英華,再三的吩咐她莫要管樹娘的事。


    英華甚是不解,說:“蕭明不是良配啊,咱們好好勸說,樹娘姐姐一定會聽的。”


    “樹娘性子和你不同,不聽人勸的。”柳五姨憐愛的撫摸英華披在肩上的黑發,“蕭明這人呢,在你看來確實不是良配,在五姨看來,他也不是你這樣女孩兒的良配。但是配樹娘還真不錯。樹娘太過清高不理庶務,若是配個敦厚老實的丈夫,隻怕成親幾年就窮了。蕭明呢,精明厲害,又知進退,正好補樹娘之不足。”


    “可是這人……他走到哪裏,都喜歡喊幾個娼伎陪著。”英華還是不能讚同,看柳五姨也微微皺眉,忙道:“樹娘姐姐肯定不能忍受這些的。”


    “沒幾個墜落紅塵的仙子做紅顏知己,又豈能稱才子。”柳五姨麵上突現冷笑,“一心一意要嫁才子的女子,都認定自己是才子唯一的真愛,豈會計較這些小節。好了,五姨累了,要睡了。”柳五姨轉身倒進床上,回手就把床帳扯下。


    五姨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就不高興了?英華愣了一下,替五姨把床帳理好,退到門口時,仿佛聽見帳中有泣聲,她朝守在門邊的雙福擺擺手,輕輕把臥房的門掩上,拉著雙福在庭中階下坐了一會,估量五姨睡著了才走。


    自第二日起,樹娘和清兒每日不是湖上泛舟就是去街市閑逛,再不然就去寺廟燒香,自然日日都能偶遇蕭明。


    柳五姨裝做不知,楊氏也不過問,隻是加派了四個家將守護。英華因為那晚五姨發脾氣說的那些話還哭了,也不敢再提樹娘的事,隻說但有機會單獨和樹娘說說話,然樹娘日日都在外頭逛,中飯極少回家吃,總是碰不上見。英華這邊有看不完的文書,記不完的卷宗,一轉眼秋風起,五姨的咳嗽加重,楊氏臨近生產,英華便似蠟燭兩頭燒,更加顧不上樹娘和清兒了。


    這一日上午楊氏發動了,進了產房一個多時辰產下一子。柳五姨本就身上不大好,和英華在產房外守了許久,聽稟母子平家,也就坐了小轎回房補眠。英華請奶娘把小表弟抱出來看過,正在楊氏的小書房給舅舅寫報喜的信呢,小海棠提著裙子跑進來,喘著氣說:“二門上說,沈夫人替沈大郎來提親來了。”


    “來求樹娘姐姐?”英華放下手中的筆,笑道:“眼看就要入冬了,沈家還沒有給大郎相到更合適的?”


    小海棠的小臉蛋漲的通紅,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激動還是驕傲,“不不不不,不是求樹娘小姐,是求小姐!求我們王家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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