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住在柳家內宅,每日早起到大帳房,中午吃飯回二門內,下午辦完事直接回內宅,陪舅母說話,陪表弟們耍。隔三差五楊氏還能回娘家轉轉,英華卻走不開。好容易柳家沐休,她自家還要排開算盤算她的陪嫁田,計劃夏收秋藏,估量各莊的賦稅該交若幹,忙的夠嗆。


    這日中飯後,英華困倦思睡,還覺得自己有點燒,杏仁攔著不讓她出二門,說:“事情都做完了,下午去不去前頭都不要緊,既然思困,就去睡一會。請個郎中來瞧瞧,若是哪裏不好,小病小治,拖成大病你倒下了這一檔子事就真無人管啊。”


    杏仁勸的有理,英華真個歇下小睡片刻。她起來正洗臉呢,郎中還沒有來,前頭飛奔來報,說大伯娘來了,堵著柳家的大門不許人進出,拉著一個路過的君子要人家給她老人家評理呢。


    王耀芬來鬧是意料中事,他自己不出頭把大伯娘搬來也不出奇。英華就叫把她娘留下的後手取出來,她不慌不忙理妝,思量大伯娘穿的不會太好,還把身上的紗衫換下,另挑了件舊的珠白紗衫穿,底下係了條草綠色的舊裙,連鞋子都換成洗過幾水的舊鞋,自家攬鏡照照,是個規規矩矩的富春中等人家小媳婦,她才滿意。小海棠那幾個跟著二小姐出門走動的甚有眼色,看到小姐叫拿舊衣,都忙忙的退下去換舊衣裳穿。


    少時英華帶著一群灰不溜秋的使女媽媽出來。隻見大門外頭,大伯娘扯著一個不曉得哪裏來的客商在那裏數落王翰林藏家私等語。被扯住的人滿麵通紅,掙紮著要走,又怕把老太太推搡壞了,正一臉為難。周圍圍著一圈不明所以看熱鬧的,俱是外地來等著買房的客商,本地人多少都曉得王家分家事,正經人家背後提起王山長的老妻大兒,沒有不罵的。老太太來親戚家門口鬧騰是王家家務事,富春鄉親們不好攔的,也不湊上來看熱鬧。英華的大伯娘說了好大一會,柳家門外出入的人數以百計,通沒人理她,隻有三四十個外地商人閑著沒事,圍聽她說天書。


    英華一出來,扶著大伯娘的一個婦人就扯大伯娘的衣袖,說:“人來了。”


    大伯娘放開那個可憐的客商,朝著英華的方向長聲喊:“英華侄女,你們恨我,就把我殺了吧,我求求你們,放過我可憐的兒。”


    英華氣定神閑站定腳,笑問:“大伯娘,你老人家要我們怎麽放過你可憐的——兒?”


    大伯娘還不及說話,扶著她的那個婦人幫腔說:“哎,這是侄女兒?翰林老爺家真是好家教,一個嫡親的大伯娘來說話,上來連個禮都沒有,看個座兒都不給?”


    大伯娘冷笑道:“受不起她的禮,二房從上到下,都是目無尊長的壞下水。”


    “目無尊長的帽子都扣上了,見麵問好看坐什麽的,就省了罷。”英華一點也不生氣,笑嘻嘻道:“大伯娘,你在外頭數落了我爹不好也有小半個時辰了吧,要是隻為說我爹不好來的,你接著說,我就回去看帳去了。”


    “站住!”大伯娘伸出手指顫巍巍指向英華,“你爹呢,叫你爹來和我說話。”


    “我爹去杭州了。我現使人去叫,你老等著?”英華歪頭,示意管家去叫人,她身後就有管家應了一聲。


    “翰林家的小姐,杭州離著富春縣幾百裏,你叫你大伯娘等著?你哄孩子呢?”婦人撇嘴,“你們一向就是這樣糊弄伯母的?”


    “我爹娘不在,家裏的事我全能做主,你們到底要怎樣,直接說吧。”英華樂了,“現在是你們求我,你們說的有道理,看親戚份上我自然會幫。你們拿長輩的帽子扣下來說的話我不樂意聽,幫不幫就兩說了。”


    老太太方才在大門外說半天,其實還不是為了錢!其實大房窮了問二房要錢,你軟和點要,二房也不見得不給,一來就對著外人數落二房,壞話一把一把朝外甩,是人也不樂意跟你行禮問好給你看座。


    英華的口氣軟下來,扶著大伯娘的那個婦人腰立刻直起來,小聲提示大伯娘:“稅!”


    大伯娘清了清嗓子,就道:“我們家那田,不該交稅。叫你爹馬上回來,寫個證明按律免稅的條子,用上印,送到縣裏去。”


    “咱們家還有田?”英華大驚,奇道:“分家的文書我也看過,上麵沒寫有田啊。分家的時候,就提了一個書院。我爹可是年年給大伯送二三千兩,一送二十八年。分家時就一個書院,耀芬堂兄連片瓦都沒分給我們,整個的不都是他拿走了?”


    “你們桑榆堂本來是有田的。”王耀芬的嶽父覺得親家母搞不過王英華,咳了一聲闖進人圈裏,替親家母說話,“你大伯辦學賠錢,把田地典賣幹淨,所以分家時沒有田分。”


    “辦學賠錢,把田地典賣幹淨?”英華做恍然大悟狀,點頭應道:“原來如此,難怪難怪,既然典賣幹淨,分家時沒有田,那現在大房的田哪裏來的?”


    “你堂兄問親友借錢,把典的田地贖回來了。”大伯娘中氣十足,“那是王家祖傳的田地!”


    “分家時說沒有,分過家又能贖回來。雅*文*言*情*首*發耀芬堂兄好本事啊。”英華一臉真心覺得堂兄真心了不起的模樣,“那這個田,大伯娘一向為人公正,不會不分給我們吧?”


    這個小姑娘,不是清貴翰林家的女兒嗎?怎麽提到錢,提到分家產一點都不矜持,直接就問窮伯母要上田了?又精又滑倒像是做生意的老油條似的,有錢就不要麵子!耀芬的泰山覺得找錯了突破口,其實王翰林應當更好對付一點吧。


    “呸,你們分家時藏下了多少好東西。光你陪嫁的田就有六十八頃!”大伯娘激動的頭發都立起來了,“你們摸摸良心,你們虧心不虧心!”


    “大伯娘,”英華擼袖子,笑道:“我有大伯每年寄給我爹的富春書院的收支流水帳,還有富春書院一個汪先生孝敬的書院開支細帳。你說你們家為了書院典田賣地,你說我們虧心,我們把三十年的帳對一對,看看到底是誰虧心,可好?”


    大伯娘愣了一下,呸道:“你什麽意思?”


    “我爺爺辦起來的書院,那時可沒有我爹一年寄幾千兩銀子給書院花用。爺爺他老人家攢下了好大一份家當,不是嗎?”英華對著扶大伯娘的那婦人調皮的笑一笑,“到大伯手裏,怎麽就虧錢了呢?這個話大伯娘你也隻好哄一哄不會看帳的傻子。咱們不如把書院的帳都提出來對一對,看看這個錢到底是不是真虧!來,人把我娘留下的帳本亮出來給大伯娘看看!”兩個管家挑著一個大抬箱過來,裏頭幾十本帳磊成小山。


    王家這水,好深哪。連王耀芬的嶽父都頗覺英華的話可信,圍觀的外地商人們,沒得顧忌,有些還存心要討顯然在柳家說話算數的英華小姐喜歡,議論的聲音就不小了。


    “是喲,年年送幾千兩銀回家,還要說他家欺心。翰林有數的清貴,一年能有二千兩到手,就是極有出息了。”這是對京官收入比較了解的。


    “老子手裏賺錢的書院,到兒子手裏少賺錢不賺錢都說不過去,一年幾千兩的朝裏頭賠錢!哄誰呢這是。”這是就事論事的。


    “典出去的田地分家都不提,欺心!”這是說話公道的。


    大家嗡嗡嗡,說的熱鬧極了。話題有一部分轉移到王耀芬的嶽父身上。做生意的人最怕什麽,不怕人家罵他倒買倒賣生意精,最介意人家疑他人品,說他不誠實。若是這群客商的話傳揚開來,他在清涼山還有的混嗎?他老人家被人說的麵色如土,一咬牙,喝道:“親家母,你隻說二房翰林兄弟如何不好,翰林二叔年年送銀子這些話,為何不對我說!”走到了幾步,他下定狠心,還喊:“王耀芬你這個騙子,我怎麽把女兒嫁你,我要退親!”


    柳家大宅內外一片哄笑,英華看著那人的背影,冷靜的對左右說:“挑撥離間又背棄盟友,記下那人的名字,咱們柳家在清涼山不和他做生意。”


    人堆裏頭立刻有個管事大聲把前嶽父的姓名,家鄉,至親的名字報一報,喊:“黑名單第一百二十一號,都記住嘍!”


    柳宅大門前後出入的柳家管事齊聲應和:“記住啦,不做他生意!”


    英華笑眯眯盯著扶著大伯娘的婦人,也不說話。那個婦人臉色越來越難看,扛了一會扛不住,大聲道:“我是王耀芬雇來的,我什麽都不知道,說的話都是他教我說的。”說完把大伯娘的胳膊朝外一推,也掉頭就跑。


    狗腿管事湊過來,英華微笑著搖搖頭,道:“聽她說話是富春鄉親,不過是為錢,就不要理她了。”


    一轉眼,友軍起義的起義,撤離的撤離,隻剩大伯娘孤軍奮戰。大伯娘按著胸口猛喘氣下,朝後一倒。柳家管家手快,早就伸手在她身後,半空中就把她撈起來了。


    先前杏仁怕英華不舒服請來的郎中其實早就到了,人堆裏看半天的熱鬧,一看見他有機會上場,忙喊讓讓擠進去,撩袖子給老太太翻眼皮,掐虎口,說:“沒事沒事,大家讓讓,想是方才圍的人太多不透氣,老太太身體好著哪。”


    大伯娘方才是裝的,這回真被氣著了,兩眼一翻身體一挺,真暈過去了。郎中搖搖頭,老太太身體不錯,暈一暈沒要緊。揚聲問:“老人家的兒女在不在?”


    英華皺眉,道:“別喊了,我大伯娘三個兒子,分家的時候偏心,家當都是耀芬堂兄一個人的,那兩位堂兄雖然良心好,一個去杭州趁生活,一個去了京城,來不了。這時候耀芬堂兄怎麽會來?大伯娘醒來怕是還要惱我跟她清三十年的舊帳,看見我再暈如何是好?我也不敢管她,使個人去請族長來吧。”


    王氏家族絕大部分人家的地都是祖傳的,這幾十年發家的除了王翰林一房,也隻有少數幾個,那幾個會劃拉錢的跟族親們走的也不是很近,不消操心管他們。族長正興興頭在新鎮看蓋王家祠堂呢。


    英華出頭張羅,柳家在新鎮給王家專門劃了一大塊地蓋新楓葉村。王家族親雖然補稅都被砍了一大刀肉下去,可是要論心疼,真不大心疼,三十年稅全補起來,一畝地也就補二兩多的銀子,然賣錢曹二家,五十兩一畝啊!拐個彎去外府買地,柳家做的中人,雖然十幾兩一畝略貴,可是扣掉補的稅錢,一畝清涼山下的地能換三畝多外府的田地,少買幾塊田,新鎮上嶄嶄新的大房子,你想怎麽蓋都蓋得起,族親們還是聚在一塊住著,有事招呼一聲太方便了。別說才賣地有錢的,就是族長這樣的小地主,從前二三十兩銀賣光了地,他老人家把賣地的銀子撥拉撥拉,他也能在新鎮上蓋個三進的房子。他跟風也要去外府買地,柳家管事勸說他:田地少了,你要在外府安家也罷了,守著族人住著親熱,去外府孤零零的也沒意思,不在外府住吧,跑來跑去不劃算,這些銀子完全可以在京城和新鎮上買幾個鋪麵啊,按月收租,吃的米麵菜有錢還怕買不到嗎?攢十來年的租錢,或是等新京城人多了,鋪麵漲價再賣出去,三百畝就能變六百畝!


    老族長被管事說的心裏活動,跟著管事去新京城看在建的街道,聽說不遠就是國子監和太學,二話沒說就拍板定了兩個鋪麵,管事也爽快,馬上就把他帶到蓋好的那條街道去,指著圖紙讓他在沒有打勾的上頭挑。老族長指了兩個,立刻鋪麵的鑰匙就送來了,前頭他交完銀子換契書,後腳就有外地商人來找他租鋪子,雪白的銀子抬來求他寫租約,老族長還愣著哪,人家自己就把價漲上去了,從十兩銀一個月漲到十二兩。


    新京城的房子還沒有開始賣呢,多少人盯著柳家這幾條街,有數的兩百來個商鋪,才蓋好一半,全是富春地主們的。一聽說新鎮上有哪個在新京城的鋪子交了鑰匙,求租房的商人都能搶破頭。兩個鋪子租出去,租房付一年押一年,轉眼五百七十六兩銀就到手,老族長這回不要人教,轉頭叫兒子還有親兄弟幾個湊錢,又去柳家買鋪子。這一回現鋪子沒有了,等幾個月交房他們也不挑。


    柳家一開了頭賣鋪麵,富春地主的銀子從錢曹兩家抬出來,都沒隔夜就姓了柳?太過份了,那兩家坐不住了,三家重新湊一塊吵架,劃一條街出來歸曹歸錢,他們就出圖紙賣鋪子!在他們家賣田地的,給優惠,打九折,比柳家便宜!


    富春地主們在誰家買鋪子,柳家根本不問,有人來柳家撤單,隻要房子還沒有破土動工,都給退錢,富春地主們撤單的也有不少。王家族長跟著族人去那兩家轉了轉,把姓王的都拘一塊開了個不許外傳的會,也不曉得他是怎麽說的,王家沒有撤單的,反而有幾個王家親戚拿著銀子來買鋪子。


    柳家投桃報李,英華就請族長和族老來說話,說新來的個出圖紙的師爺說了,新鎮有塊地前有池,後有山,東邊還有活水,蓋祠堂極好。若是王家樂意拿下來蓋祠堂,地算柳家白送,桑榆堂兄妹五個出一半的錢。王家舉族搬到新鎮,本來就要重蓋祠堂的。看吧,英華孫女就是這麽知情識趣,她自己要做好人也沒把她兩親哥兩堂哥拉下。老族長也很識趣,出圖紙的時候,規規矩矩要求蓋個和原來楓葉村一樣的,算造價六七百兩銀,英華當場付了一半。剩下的族裏湊一湊極是容易,第二天就交到柳家帳房,第三天新祠堂就開工。老族長和幾個族老把鋪蓋都搬工地上了。


    聽得王翰林的嫂子在柳家大門口鬧事。老族長那個恨哎,他也不肯出頭,一邊使人去尋王耀芬,一邊使了個和王山長家姑爺走得近的族人去喊他們來接丈母娘。這兩年曲池府和富春縣裏蓋的房子越來越多,就是很窮的人家,也有幾畝地可以賣,蓋不起房租房子也不困難,住在柳三娘莊上的王家親戚6續都搬回來了,散在富春縣周圍租房子住呢。王耀芬的姐妹們搬回富春縣住,也常去看顧老太太。聽得說丈母娘又去找翰林叔叔家麻煩了,大女婿直接就躲出去了。大小姐氣的要死,把家和孩子托給鄰居照管,請來喊人的娘家兄弟陪她去找二妹夫。二妹夫和三妹夫家住的近,離四妹夫家也不太遠,四個女兒帶三個女婿齊齊的跑到五柳鎮上來,天都快黑了。


    大小姐看她老娘歪在一棵樹底下,頭上出的那個油汗,白頭發都糟成一團灰毛,邊上隻有一個郎中留下的小藥童陪著。王耀芬那個嶽父,人也不見。她就惱了,喝道:“王英華人呢?一個親大伯娘來找你,你就把人撩外頭?”


    二妹夫弱弱的拉二小姐,說:“娘怕是不行了,先請郎中來看看?”


    二小姐和兩個妹妹商量,大家把銀子掏出來湊一湊,一個去五柳鎮上尋轎子找下處,一個叫藥童帶著去尋郎中,大家誰也沒理發作的大小姐,七手八腳把老太太抬到一個小旅舍裏歇下,燒水給老的換洗,少時郎中來看過,留下一個藥方讓吃吃看。敲開藥鋪子買藥,老板說藥裏有麝香和冰片,一服藥足足的要四兩銀!四兩銀雖然現在拿得出來,可是天知道老太太要吃多少天的藥?她老人家病三天好一天。原來吃藥吃補藥都是耀文兩口子照管。好容易老太太將養安好,耀文兩口子去了杭州,現在到哪裏去再找一個掏錢幹脆的?王耀芬現在縮頭不出,女婿們都是窮的,連房子都買不起,這樣貴價的錢吃下去,幾時才是盡頭?


    三個妹夫湊一塊商量著把銀子付了,臉色都不大好看,對說抱怨王耀芬不是東西,為著錢氣死了嶽父,又要送嶽母性命。


    小姐們聽說四兩銀一帖藥,也都不快活,大小姐就嚷嚷著要找王英華拚命,被三個妹子死命攔下了。老太太隻偏心大兒子,大女兒份上也還過得去,後來日子越過越窮,待底下的兒女都不過爾爾,幾個小的論做人都比大的明白。最小的就勸大姐:“王英華不管固然可惡,娘一把年紀了,她自己又不會走,誰把她丟柳家莊門口的?”


    二妹夫煩的要死,插嘴說:“王英華她和你們一樣都嫁了人,她也管不到王家的事。都分了家了,誰也不欠誰的,就是娘死在人家大門口,也隻有姓王的好出頭,咱們都是幫忙的。大哥他人呢?族裏說同時使人去找的他,他人在哪裏?等他來了我們要回家去,孩子在家沒人管呢。”


    半夜王耀芬才尋來,二妹夫照王耀芬臉上呸了一口濃痰,把娘子的手一帶,什麽話也沒交待就要走。二小姐甩手,二妹夫把她拉角落裏,輕聲說她:“你自己摸摸良心,二叔那邊待你們家怎樣?二叔分家沒要錢,還肯拉撥耀文和耀廷讀書上進,大姐她們沒屋住還借莊子給她們住,做人做到這一步還想人家怎麽樣?。你大哥八成是故意把老娘弄到柳家大門外送死。王英華她隻要不傻她都不敢出頭,王耀芬那人存的什麽心思我不想弄明白,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我是不敢沾的,你要跟著大姐陪他胡鬧,我寫休書與你,你留下我走。你要還想安生過日子,咱們就走。”


    二小姐瞧一眼王耀芬,滿麵通紅一身酒氣,從進來到現在都在罵人,一句人話都沒有,她扭頭看看她娘,老人家眯著眼不停在點頭呢,她越看越煩,沒說話,拉住了丈夫的手。二妹夫就把二小姐拉走了。五柳鎮鄉下地方不行宵禁,半夜街上鋪子都開門,他們很容易尋到一個開門的車馬行,租了輛車回家去了。


    這兩位走了半日,三小姐和四小姐商量,大哥糊塗老娘也不是明白人,她們多承二叔二嬸照管,親娘親哥哥要鬧攔不住,走人吧,順便再給王英華捎個信,叫她小心些。她倆把丈夫喊出來,就在旅舍櫃上給英華寫了個字條。等墨幹了揣懷裏,四小姐好心,把打磕睡的大姐拉了一把,哄她出來和她說:“娘吃過藥睡的安穩,想來是沒有事了,大哥在這裏,我們要回去了,你和我們一起回縣城去?”


    大小姐哼哼,道:“明日還要找王英華算帳,就這麽回去?你們都不許走!”


    “找她算帳?”三小姐說話很不客氣,“這兩年你住的誰家房子,你吃的誰家的米!人家替娘照管我們,你說個謝字成不成?你還有臉著娘瞎胡鬧!我們走,別理她。”


    大家上車,馬車的車輪沒轉幾圈,大小姐喊車夫停車,自己爬上來了。


    王耀芬靠在桌邊睡至天亮,尿急醒來一看,屋子裏頭隻有一個老娘,姐姐妹妹和妹夫們都不見啦,他問到旅舍櫃上,守櫃的小夥計從地席上爬起來,把四妹夫寫的個紙條給他,說:“客人把房錢結過了,你今天要是不走,記得來付房錢啊。”


    王耀芬拆開那個紙一看,上頭寫著:你要幹缺德事,妹夫們就不奉陪了。你要陪丈母娘回家,以後咱們還是親戚,你要不消停,我們還敬丈母娘,就不搭理你這種禽獸。


    四妹夫這個話說的極是不講情麵。王耀芬惱的要死,把這個紙條撕碎了還氣的直跳。天亮他的攙著老娘去柳家大宅門口要找王英華理論,守門的指點他:“老太太昨天來鬧,要死要活鬧的英華小小姐害怕,嚇病了,燒了一夜。若是為著兩家分家事帳目不清,直接去縣衙,自己寫不來狀紙,縣衙門口左邊紙筆店裏有專門代寫狀子的王老瞎,找他寫一個為分家事狀告親叔的狀子去。”


    王耀芬愣了一下,反問:“她傻不傻,一告就抽走三分之一。”


    “你不告,耀祖和耀宗少爺一根草都不得到手,你去告,你手裏的還能弄三分之一回去。”守門的樂嗬嗬指點王耀芬,“快去吧,怎麽告都成,小小姐早把帳本什麽的準備好了,就怕你不告。”


    明明是來鬧翰林叔叔給他寫免稅證明的,怎麽變成為分家事狀告親叔了?其實當初真不該分家!二叔那個後老婆手裏藏的有錢他是曉得的,但是有多有錢他是真沒想到。


    柳三娘憑什麽那樣有錢?分了家之後大把掏出來花用,還不是二叔在京城做官摟的錢都讓他後老婆藏起來了!若是不分家,書院沒錢二叔還是要掏,若是不分家,一大家子要吃要用二叔也是非掏不可的。他們一回家就打著分家的算盤不肯回楓葉村居住,分明就是瞞下資財心虛。分家時二叔故意什麽都不要,族裏說起來,看見他通沒一句好話,都說他虧心,說二叔厚道!虧心的人過的什麽樣的窮日子,厚道的倒可以給女兒陪嫁六十八頃田地!學政還辦了他一個不孝二叔的罪,革了他縣試的錄取資格!有這麽欺負人的嗎?明明是二叔藏了私,把家當都塞他老婆嫁妝裏頭了。現在一說起來,都說他不好!嫌貧愛富也沒這樣勢利的,王家全族沒一個好東西。


    王耀芬此時恨二叔到十分,恨柳三娘和王英華足有十五分。現在王英華還想摳他手裏的田地?一畝五十兩銀呢,她想的美,告她,就說她的嫁妝是姓王的,一經官府手,叫她不死也脫層皮,咬著牙恨道:“告,非告不可。”


    王耀芬雇了個車,帶著老娘要到縣裏寫狀子,車在半道上就給他前嶽父截住了。嶽父也沒跟他客氣,就說了兩件事,第一條散夥,讓把墊的銀子還回來,第二條,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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