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火光跳躍在焦黑的殘布碎屑裏,倒地的屍體大多為男子,蕭幽掃視一圈約莫六七人,有老有少,看上去應該是戶走商人家。他持劍警惕地走在李纓前方,商隊的貨物已經被馬匪劫掠一空,帶不走的都被付諸一炬,基本上找不到殘留的線索。


    李纓沿著沙土上淩亂的馬蹄印慢慢走著,沒走出兩丈遠所有痕跡蕩然無存,他彎下腰撫過平整的黃沙,拈起一片枯黃的樹葉:“用樹枝掃平蹄印,他們是有備而來。”


    地上老叟蜷縮著身體,睜大的兩眼灰沉沉地看著上空,似乎不明白從何處降下這無妄之災,無助伸出的手被火燒得焦黑,蕭幽將他眼睛合上,語聲含恨:“這些沙匪多年在西域裏橫刀劫掠,與各*隊均有交手,訓練有素組織有度,已不是一般的綠林強盜,說是一支小型的軍隊都不為過。”


    李纓挑眉:“既是軍隊,那就有軍師了。”樹葉碾碎在他指尖,“普通走商人家所攜帶的貨物無多貴重,他們如此大張旗鼓而來有種刻意的誇張。而且你方才說他們對龜茲向來敬而遠之?”


    “是。據線人探測的情報,”蕭幽幹脆地點頭,“馬匪原來的首領叫做呼赤,母親是龜茲人。因而在他那時定下鐵規,不動龜茲。雖然後來他死在剿殺中,但這規矩一直延續了下來至今未變。”


    “至今未變而今變了隻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新的匪首不遵舊例,還有一種,”李纓薄唇輕抿,幽黑瞳眸泛過一縷光華,“劫掠這支商隊的人另有他人。出來!”


    他突然一聲厲喝,蕭幽霎時提起長劍護於他身前,滾滾風沙聲中時而響起焦木的爆裂聲,空氣裏靜得能聽見鼓噪在耳邊的心跳聲,以及……一道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發現聲音的刹那蕭幽一腳踩在兩尺外倒地的棕馬頭上,長劍直指下方沙坑:“誰!”


    躲於下方的人可能沒有料到這麽快就暴露了自己,慌得使勁往坑裏縮,李纓冷眼旁觀:“現在出來我們還可饒你一命,否則。”


    他話未說盡意思已十分明顯,蕭幽卻是猶豫,就現場來看躲藏的人十有*是這隊商戶中的幸存者,遭受了這場無妄之災對陌生人心生恐懼也在情理之後在哪個。他放緩語氣,盡量顯得親切而溫和:“你出來,我們不是馬匪。”


    李纓嘴角閃過絲譏誚,似對他的婦人之仁煞是不以為然。


    靜默不動許久,對方經曆過一番掙紮終於下定決心,顫巍巍道:“你們幫幫我。”聲音沙啞且稚嫩,聽上去像個孩子但難以分辨男女。蕭幽躑躅一下,猶豫地用劍將馬頭撥弄到一方留出個不大不小的洞口。


    一雙細小的雙手先行伸出扒在洞口兩旁,接著一個腦袋順溜地伸出來,蕭幽看清了她的個頭隨即彎下腰來托住她的胳膊向外一拉。流紗瀑布一樣滑下,那人灰頭土臉地被他提了出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胡亂抹了抹灰耗子一樣髒兮兮的臉,她畏懼又好奇地看著那兩人,咽咽口水:“你們是業人?”


    日已西斜,初升的半月灑下銀色的輝芒,與東邊的落日交相輝映,行成日月同空的奇景。李纓頎秀的身影立於不遠處,若有所思的目光沿著馬蹄消失的方向逡巡而去,對他二人這邊的對話極是漠然。蕭幽見狀,隻得點頭,反問那少女:“你是哪國人,”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經冰冷的屍身,“他們是你何人?”


    被救之人的相貌更似介於孩童與少女之間,十歲出頭的模樣,發色淺淡眼深鼻挺。隨著蕭幽的目光她看過去立馬嚇得麵無人色,捂住了眼睛,聲音都在發抖:“我、我不認識他們,我與哥哥在龜茲走失,路上偶遇他們便求著他們帶我去鄯善。結果路上遇到了馬匪……”


    她驚恐又難過地看了一眼死去的商人:“我是好人,他們也是好人,你不要殺我也不要賣了我,我哥哥很有錢會給你們很多金子。”


    大概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女孩兒本來不利索的業話說起來顛三倒四,蕭幽見實在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溫聲安慰她道:“你不要怕,我們與他們一樣是普通的商人而已。”


    “帶她走,索性我們本就要去鄯善。”李纓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看也未看那女童,徑自路過他們往來時的半月湖方向原路返回。蕭幽為難地看了一眼女童:“能走嗎?”


    女童坐在地上歇了一會,無精打采地緩緩爬起來:“嗯……”


    離開前蕭幽拾起個未燒盡的火把,就著殘骸上的餘火將商人們的屍體一一點燃,濃黑的煙霧隨著風斜斜升起,如同升騰的魂魄般:“我記得龜茲這裏的人死後都是火葬是嗎?”


    女孩兒沉默地點頭,小手悄悄地拽著蕭幽的衣角,他當做沒有看見:“走吧。”


    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跟著李纓的步伐而去,他們到時李纓麵色淡淡等候已久,白衣王侯通身清寒,蕭幽當他心生不悅忙請罪:“令公子久等了。”


    李纓麵無表情地掃去他們一眼,女孩兒本能地察覺到兩人差別,畏懼地向蕭幽身後縮了縮,低下去的眼神不經意劃過:“咦?”


    蕭幽不由一愣,視線不由飄向李纓身後。


    李纓靜立不語,抿緊唇線喝令:“走。”


    他泰然自若地轉過身去,蕭幽頓時愕然,矜持清貴的太子殿下手中提著一隻五彩斑斕的雉鳥,輕柔的尾羽於月色下劃過璀璨驚豔的光輝。愣神間他恍惚響起,方才這半月湖邊的灌木上似是睡了一隻雉鳥……


    女孩睜著大眼睛驚歎道:“好漂亮的鳥啊!哥哥捉它是要做扇子送給喜歡的姑娘嗎?”


    李纓腳步一頓,提著雉鳥的手指動了動,仍是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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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半月湖至鄯善不過數十裏,月升啟程未到中天,他三人即抵達鄯善邊城鄢然郡。鄢然又名“鬼城”,何為鬼城,日出而息日落而做。鄢然城是西域各國內最大的鬼市,裏麵匯聚了來自波斯、大業甚至更遠方國度的奇珍異寶,這也是蕭幽選擇由此地入鄯善的緣故,魚龍混雜的地方消息靈通也容易掩蓋身份。


    與普通燈火如晝的夜市不同,鄢然城內燈火寂寂,各巷各街僅在入口處留了一盞瑩瑩小燈。蕭幽低聲一一與李纓解釋:“公子請看,各色燈籠代表不同的販賣之物,綠色的是珠寶,黑色是藥材,黃色是金飾銀器,而紅色……”


    鮮紅欲滴的紅色燈籠懸在他們前方,不同於其他深巷的安靜詭秘,燈籠後的長巷內人聲鼎沸甚至隱隱夾著鑼鼓聲,蕭幽以馬鞭遙遙一指:“此處正是各國牙販販賣奴仆的地方。”


    女孩聞聲不由一抖,小臉煞白:“你,你們說不會賣了我的。”


    蕭幽哭笑不得道:“你這孩子,我們是做玉石生意,我們公子初次到此好奇去看看而已,不必驚慌。”


    她將信將疑地看他們,緊緊地揪著他衣角,含糊不清地咕噥:“哥哥說了,中原人都狡猾的很,話不能全聽。”


    明目張膽的懷疑蕭幽聽在耳中不覺氣惱,隻是深深歎息。童言無忌卻正是許多西域小國對大業的態度與認知,之所以通商至今未能順利達成,其中便是有許多西域人認為大業人太過斤斤計較且常留有後手。


    李纓提著雉鳥,目光在紅綠之間遊移片刻後擇定向左側珠寶巷中而去,蕭幽心中疑惑疾步跟上去,低聲道:“公子此處牛鬼蛇神混跡一堂不宜久留。”


    “蕭卿打算如何處置此人?”


    李纓依舊向前薄唇微動,僅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話語飄入蕭幽耳中,他稍作斟酌以同樣聲量回道:“此女雖然年幼但出現時機在臣看來太過巧合,怕是來曆不明。殿下未下指令,臣便打算先將她帶入鄯善再觀其變。”


    即便這個女孩是馬匪或者他人放出的誘餌,但有暗衛隨行,都護府府兵則已部署鄢然周圍,蕭幽倒是不擔心一個女孩兒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手不測。若真有萬一,也能反擒她做人質。


    “蕭卿還是太心慈了些。”李纓淡淡一笑,“倒是與太子妃有幾分相像,果真是同胞兄妹。”


    與蕭徽?蕭幽笑著搖頭道:“殿下高看我了,三娘她從小膽小性善。她曾經養過一隻兔子,精心照料了大半年孰料有一日她從私塾發現兔子被族中一子弟給偷去烤了吃。她當時氣得要死,可是……”


    李纓被勾起了興趣:“可是如何?”


    “可是她既沒向雙親告狀,也未去找那孩子理論,而是一人抱著兔子骨頭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後默默在樹下挖了個坑埋了。”談及妹妹的往事蕭幽禁不住笑著歎氣,“她是個善良的孩子,任何受了委屈都是自己憋著默默消化。”


    他說這些話無非是希望李纓能善待蕭徽,既然人已經嫁給了眼前的太子爺,不論蕭氏與李氏間有多少難以填埋的溝壑,作為一個兄長蕭幽總是希望蕭徽在東宮中安寧地生活著。


    李纓神情清淡地聽他說完,半晌他提著雉鳥笑一笑到:“我倒是認為蕭卿你低估了自己的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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