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殿寒霜,左融竭盡懇切的勸諫並未改變李纓分毫,他不為所動地端坐案後:“永清薨逝對蕭氏在朝中勢力雖有折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抬起沉沉雙眸,從諸臣麵上掃過,目風所及處無人不一一低下頭去不敢對視,“你們以為蕭氏僅靠的是一個永清,又或者是一個上皇?”


    眾人屏氣噤聲,盤踞幽州的百年大族早在大業朝中紮下千絲萬縷的脈絡,誰都不敢拍著胸脯鏗鏘有力地保證與之絕無一絲半星的幹係。斬草除根,聽上去氣勢果決,一方大族的徹底殞滅給朝堂乃至整個大業的影響全然不可估量。


    左融豈不知這個道理,他揣著明白撞糊塗冒著大不敬的風險向李纓上諫無非是害怕蕭氏中再出一個上皇、永清那樣的女人,蠱惑君王、顛覆李業。他沉沉歎了一口氣,有人卻趕在他前截住了話:“殿下,西域有消息傳來,鄯善國王欲擬國書呈於今上。”


    立於右前的青年公子二十上下,平眉懸鼻,雙手捧持一封牒書。他名為修芹,與滿堂華客的永清不同,李纓麾下幕僚多是布衣出身。大業五姓當道,其他門戶出身的子弟難有出頭之日,李纓慧眼識珠提拔他們,這些人自是死心塌地追隨在後。


    李纓淡聲道:“說。”


    修芹遲疑,仍是上前一步並未展開牒書而是朗聲道:“鄯善王族有意與殿下您結秦晉之好,。”


    殿中頓生竊竊私語,左融凝眉頃刻隨即喜形於色拊掌道:“此乃喜事啊殿下!李纓主理的通商之事正停滯不前,如是迎娶鄯善公主僵局便可迎刃而解!”


    李纓冷色愈厲,修芹眼見不對忙輕咳一聲打斷左融,道:“殿下,依微臣所見,鄯善此舉頗為蹊蹺。”


    “繼續說。”


    修芹垂眸思量,而後道:“鄯善與我大業交好不假,但王族極重血統純正,多是嫁娶本國貴族。況且,”他停頓了片刻,“四海皆知,殿下才大婚迎娶太子妃不久,突然在這時機提出聯姻,不難不讓人猜想背後用心。”


    左融未開口,然他身後人持異議:“鄯善小國仰慕我大業與殿下風華,嫁來公主鞏固兩國邦交,這有何用心可談?”


    修芹無奈:“陛下春秋正盛,若真是聯姻也理當送公主入內廷,為何獨獨點名要嫁與殿下?”


    那人語塞,李纓靜靜地聽罷他們爭執,道:“國書尚未至,聯姻一事沒有實據不要再提。”他將麵前奏折翻起,近來皇帝病重朝中政事一股腦全堆在他的案頭,少不得費上幾個通宵,“如無要事便退下吧,修芹留下。”


    左融仍有話想說,但看李纓漠然神色喉頭動動唉地一聲與眾人退下,修芹獨立於案下,李纓批閱奏折問道:“左融今日所說你有何看法?”


    修芹字斟句酌:“左大人言辭雖過激,但是為殿下憂心所致,請殿下寬宥。至於太子妃……”他微微一笑,“太子妃是殿下枕邊人,如何處置殿下心如明鏡。”


    “你是個聰明人,”李纓淡淡誇讚一句,“我從西域歸來發現鄯善、龜茲一帶有突厥、室韋人的行蹤。”


    修芹微驚,一想即通:“殿下的意思是鄯善突然嫁出公主有可能是受他們攛掇?”他緊緊抓起眉心,“以微臣拙見,恐怕此番是衝殿下而來,來者不善。容臣鬥膽問一句,倘若陛下同意聯姻,這鄯善公主殿下是娶還是不娶?”


    李纓不語,修芹已知答案,暗自歎息蕭家女子大概是上天降下對李氏的克星。之所以不像左融尖銳的抵觸,修芹自有考量,他沉吟後道:“與鄯善聯姻意義非同尋常,微臣請殿下三思而行。”太子一脈經營至今,眼看離帝位隻有一步之遙,若為推拒一個異國公主惹得龍顏大怒實為不智之舉。


    他所想的,李纓心知肚明,隻字不再提此事:“室韋、突厥與我國僵持已久,近日連番異動恐是暗藏禍心。潛伏北方的探子已有數月杳無音信,明日你與詹石啟程去往幽雲一探虛實,”有條不紊地部署完畢,他頓了頓,“本宮聽聞你祖上曾任宮中司珍,本宮,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修芹驚異地微微抬額,不明白李纓為何突然提起此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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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鮮少向我提起永清姑姑。”蕭徽撈起一握黃米,慢慢搓揉在掌心裏,“三司懸案已久迄今未有結論,更莫說我這邊也是毫無頭緒。”


    綠水與她呈上另一盒穀糧,低聲道:“大人並未催促娘子您,僅是傳話提醒娘子您把握時機,不久後鄯善國可能會與我大業聯姻,對象十之八/九是太子,到時候鄯善公主嫁入東宮,人多眼雜娘子您行事更為不宜。”


    “竟有此事?”蕭徽略吃一驚,韋皇後還沒動靜鄯善倒是先不安分起來,她喃喃道,“從前沒覺得他是個香餑餑,現在不過……”接下來的話不好說出口,現在永清她死了,皇儲不再成為懸念使得周邊各國蠢蠢欲動。這不足為奇,奇怪的是聯姻者是最想不到的鄯善。鄯善王族裏出了大變故嗎,還是說有人在幕後興風作浪。


    此事非同小可,不論是從她自身利益還是大業朝內目前局勢,再攪入一個鄯善隻會令風雨更為晦暗。李纓從西域歸來倉促,未提起通商一事,看來還是得找機會套一套他的話才行。金尚宮的聲音響在閣外,她將黃米撒下問道:“東都司天監可有來信?”


    綠水回了個尚無,蕭徽歎了口氣,玉清子其人神忽縹緲,但願行事不要不著邊際才是。


    她兩竊竊私語方畢,金尚宮應著腳步聲撩簾入內瞧著五色穀物問道:“殿下可將這些都認全了?陛下疾患纏身,此番芒種娘娘有意遣您代她告拜後土,天下百姓都看在眼中,殿下可萬萬不得出錯。”


    蕭徽撇撇嘴,嘟囔道:“我又不是個傻子,連五穀都辨認不得!芒種尚早,再是繁複能有大婚典儀讓人暈頭轉向嗎。”


    金尚宮僅是這麽一說,太子妃愛嬌歸愛嬌但卻慧黠過人,宮中的禮儀規製一點即通,好似天生的宮中人,處處不使人操心。她笑著命人收起穀梁:“殿下知道就好,”看看她麵色,問道,“今日可好些了,昨夜您將微臣嚇得不輕,太子有令待會張太醫還要來請脈看診,免得留下後症來。”


    “張太醫?”蕭徽反問,“張萱?”


    金尚宮扶她靠與引枕:“殿下知道他?也難怪,張太醫是個奇才,可惜是婦醫聖手否則此次陛下病重若能立下奇功,不要多久便能升任院判了。”


    她才說完,宮人通傳太醫到了,金尚宮忙將人迎進,蕭徽怏怏倚著胡榻伸出手腕:“昨夜有勞太醫您了。”


    張萱道了個職責所在便專心把脈,片刻後道:“殿下熱度已退應是無大恙了,隻是短時間內連病兩場虧損了底氣,今日起要好生調養才是,切勿再受寒氣。”


    金尚宮倒是比蕭徽還緊張,跟著問了許多注意事宜,無非是不得貪涼嗜涼注意保暖之類。在宮中就有這點好,齊聚了天下最稀罕珍貴的藥材與滋補養品,金尚宮已經開始琢磨著怎麽調養蕭徽的身子,張萱那廂卻道不必:“太子妃年紀尚輕,循序漸進地溫補已足夠,進補過頭反倒有弊無利。”


    說著揮筆寫下養生的藥方與食方,金尚宮拾起琢磨著馬上便去張羅了,張萱收拾藥匣正要告退,蕭徽慢條斯理坐起身來輕聲問:“張太醫麵熟,敢問與惠州張明熙張大人可有親緣?”


    張萱身子微滯:“殿下眼利,微臣與他乃族內兄弟,他父親是我堂叔伯。”


    “怪不得,我幼年時曾在族中與張大人有過一麵之緣,今日見太醫您頓覺親切。”她語氣輕快而活潑,想了想咦了聲,“我一表兄名為張懿,喚那位張大人伯伯,按理他也應喊你一聲伯父才是。”


    張萱惶急,跪地道不敢,蕭徽連忙虛虛托他一把:“您快請起,兩句玩笑話而已。若令你忙慌便是的不是,你我勉強還算一門遠親,以後還要多仰仗您呢。”


    “殿下厚愛,微臣惶恐。此乃微臣本分,殿下若有吩咐隨時傳臣來即是。”


    蕭徽慢慢笑了起來:“那好。”


    張萱走後,驚嵐端著水果進來:“太醫如何說,殿下的病可好些了。”


    “一場風寒罷了,倒是興師動眾地驚動了闔宮上下。”勞心了一上午,蕭徽倦怠地歪在榻上一壁吃著驚嵐送在嘴邊的果肉,一壁算了算日子,問道,“太子殿下生辰快到了吧?”


    驚嵐吐了吐舌頭:“這個奴婢可就不知了,您得問金嬤嬤才是。”


    “除了金吾衛裏的年輕郎子你還知道什麽呀,我看改日早早將你打發嫁出去得了,”蕭徽拖長了音,“去將嬤嬤請……”


    “太子妃若想知道,為何不親自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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