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是魏化雨遞上來的求和書。


    那小崽子不知作甚,竟然遞了求和書,說是要親自來鎬京城議論邊疆之事。


    男人的餘光若有似無地掃了眼沈妙言。


    難道,那小崽子是為了他的妙妙而來?


    他難道是聞見了風聲,知曉他的妙妙回來了,因此特意前來,想帶妙妙離開鎬京,返回魏北?


    他正思慮著,沈妙言在旁邊沒好氣道:“你瞅我作甚?!我雖長得美,可你身為皇帝,怎能在處理政事時這樣偷偷瞄我!”


    她在他麵前,慣是無理取鬧的性子。


    君天瀾合上奏章,淡淡道:“隨朕來。”


    他帶著沈妙言離開禦書房,漫步於宮閨遊廊之中,似是漫不經心地提起:“朕聽聞,魏北的土地已經恢複,魏國太子很快就會帶領臣民返回故土。”


    跟在他身後的沈妙言怔了怔。


    她記得前幾日,君舒影也是這般說的。


    君天瀾又道:“若那大魏女帝尚還在世,妃夕認為,她是否也會返回故土?她的一雙子女皆都在朕的皇宮裏,她是會回到朕的身邊,還是會離開?”


    這是在試探沈妙言。


    小姑娘邊走著,指尖邊隨意拂拭過光滑的紅漆扶欄,漫不經心道:“我聽聞她並不喜歡做女帝,大約會留在宮中吧。不過皇上眼見著是要迎娶鳳瓊枝了,她若在世,定會心灰意冷,說不準也可能會返回大魏。”


    君天瀾沉默。


    沈妙言抬眸望向遠處,凝思片刻,忽而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在後宮中與人爭寵,哪裏有自個兒當女帝來得痛快?當女帝,也能後宮三千呢。”


    君天瀾噎了噎,忍不住瞪向她。


    小姑娘毫無所覺,隻托腮凝思,很認真地點點頭,仿佛是很讚成自己這番話。


    君天瀾牽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想入翩翩,誘惑道:“她若回來,朕定然不會再立鳳瓊枝做皇後。朕的後宮,此生都隻有她一人。”


    “可是當女帝多好,她若願意,可以同時收了你和北帝呢。”


    君天瀾麵色一沉。


    他握著她的手也倏然收緊,“怎麽,她果真想要收了君舒影?!”


    沈妙言吃痛,使勁兒掙開他的手,“我又不是她,我怎麽知道!”


    君天瀾回過神,望著賭氣站在廊中不肯再往前走的女孩兒,隻見她雙眸盈盈,正捧著被他捏紅的手。


    他心中一軟,轉身走到她跟前,捉住那隻被捏紅的手,輕輕吹了幾口氣,“……還疼嗎?”


    沈妙言不想搭理他,轉身就跑了。


    ……


    而在他們說話的功夫,一支來自魏北的商隊,已然正大光明地進了鎬京城。


    商隊歇在了鎬京最大的客棧裏。


    過了不久,一位英俊少年從客棧正門踏出。


    他身著魏北的暗紅色箭袖束腰圓領袍,踩著雙黑色鹿皮靴,寬大的長褲結結實實地紮在靴筒之中。


    他長發半束,鬢角的青絲編織成幾根細辮,串著些金珠子,桀驁不馴地垂落在胸前,越發襯得那張深目高鼻的麵容英俊高貴。


    他的腰間則掛一柄寬背薄刃的漆黑馬刀,這是魏北軍隊最愛使用的武器。


    兩名雙胞胎侍女緊隨在他身後,兩人皆生得好容貌,一個靜若處子,一個動若脫兔,穿同樣的淡粉色中原襦裙,非常惹眼。


    此時正是日暮時分,落霞雲卷,天色寥然。


    客棧外的長街上,一盞盞朦朧燈籠被掛起,映照出熱鬧的人來人往之景。


    魏化雨麵無表情地穿行過長街,最後徑直踏進了樓外樓的後門。


    早有美貌侍女恭候在那裏,垂著纖細的脖頸,邁著款款蓮步,引著魏化雨朝樓上雅座而去。


    雅座之內,雲錦鋪地,笙歌四起,淡金色輕紗帳幔於晚風中徐徐飛舞,將那靠坐在窗弦上的男人映照得宛若神明。


    魏化雨跨進門檻,在蒲團上盤膝坐了,聲音淡漠:“北帝請本宮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雙胞侍女挽袖,乖巧地為他斟酒。


    君舒影唇角輕勾,側頭望向少年,“你姑姑回來的事兒,想必你已經知曉。君天瀾傷她太深,卻不知給她灌了怎樣的迷魂湯藥,把她迷得神魂顛倒,不知歸去。朕以為,你我二人需要聯手,方才能把你姑姑帶離鎬京。”


    他在鎬京城的力量,自然是不敵君天瀾的。


    但若有了魏化雨的加入,那就不一樣了。


    更何況,妙妙信任愛護魏化雨,興許她會願意為了他離開鎬京。


    魏化雨嗤笑一聲,接過侍女捧來的美酒,仰頭呷飲掉大半,“你們大周皇族沒一個是好東西,本宮為何要把姑姑交給你們?!她是大魏的女帝,後宮男寵三千又如何,為何偏要做你們這種人的皇後?!”


    十一歲的少年,聲音仍舊稚嫩。


    可那稚嫩裏,卻已隱隱含著些帝王才有的霸道。


    君舒影輕笑,細白指尖溫柔拂拭過腰間的木偶紅妝娃娃,“太子誤會朕的意思了。朕的意思是,咱們聯手帶你姑姑回魏北,她依然是大魏女帝,朕不娶她,她娶朕……成是不成?”


    魏化雨怔了怔,沒料到這個男人竟然恬不知恥地說出這種話。


    須臾,他冷笑道:“都說中原的男人輕賤女子,北帝這番話,不知有幾分真假?”


    “朕與君天瀾不同,朕從年少時就愛慕於她,將她當成掌心寶嬌寵嗬護。凡是她之所求,上天入地,便是叫朕屠戮滿城,朕亦甘之如飴。隻要她與朕在一起,便是北幕舉國為嫁妝,又如何呢?


    “君天瀾那廝在乎江山社稷,朕可是毫不在乎的。錦繡江山,黎民百姓,在朕眼裏,尚敵不及她的一顰一笑來得好看。”


    君舒影在燈影中,斜挑著一雙不染而紅的丹鳳眼,笑得豔絕而紈絝。


    他從來都是這樣的性子。


    他自幼就覺得他自己不是什麽好人,因為他什麽都不在乎,父皇也好,皇位也好,他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摒棄。


    唯有一個沈妙言,求不得,放不下,叫他遍嚐人間八苦,叫他生不如死!


    魏化雨垂眸。


    君舒影呷了口酒,又繼續道:“如今你經營楚南,而朕坐擁北幕。若再加上西邊的魏北,咱們聯手,對君天瀾就成了包圍之勢。等到那時,太子想一洗當年被挑斷腳筋的恥辱,又有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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