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車隊進村了!”


    解放村路口,看到一隊十輛轎車遠遠開了過來,報信的騎上二八大杠往張家猛蹬,到了門口後大聲喊道。


    喪事是在解放村辦的,畢竟是解放村的人,沒道理跑八一村去辦白事。


    但八一村的老少爺們兒基本上都來了,全村幾乎都指著張家吃飯,張家的白事,怎麽可能不來幫忙?


    解放村的人就更不用提了,為了爭奪張家的龍興之地,兩個村子的人在外麵沒少吵架,動手都發生過幾次。


    上千號人,將張家那座矮房子站的水泄不通……


    大門口早已掛了白,進進出出的人,多在腰間綁一條白布條的。


    雖然沒帶親,但這個時候,也可以表示關係親近。


    “讓道,讓道!”


    “都別擠在路中間,車隊怎麽過?”


    管事的吼的嗓子都快冒煙兒了,結果發現功夫白費了。


    因為那隊車隊裏,打頭的兩輛車看到這種情況,停下車在車頂放了個紅藍燈,雖然沒開警笛,但也生生閃出了一條道來。


    孫滿堂、孫元堂、孫福生等人走了出來,解放村村長和鐵鑄也出來了,招呼兩個村的人散開些。


    車隊停在張家院門口後,張青一行人從車裏走下來。


    看到隻及成年人腰高的院牆,和那處抬手就能摸到屋頂的泥土房,李子君一行人都懵了,喬月更是怔怔的出神。


    這裏,居然就是張青長大的地方……


    “大舅、二舅,鐵鑄大大……”


    張青一一問候後,簡單介紹了下李子君等人,隻道:“這些是我的朋友。”


    孫滿堂等人雖覺得這些年輕人不俗,但也想不出他們的身世。


    他麵色嚴肅的看著張青,從孫福生手裏接過來一套孝服,聲音低沉道:“青子,人死如燈滅,過去的事不多提了。畢竟是你親二叔、三叔,看在你爹的麵上……”他又壓低了些聲音,道:“你爸燒還沒退,你這邊不鬆口,怕是要麻煩,青子,算了。”


    張青點了點頭,沒說話,接過孝服。


    李子君道:“大舅,給我們來個白繩。我們和青子情同手足,兄弟一樣的關係。要不是家裏有老人,今兒我們和他一樣穿孝。”


    張青道:“子君,不用了吧?”


    李子君堅持道:“一份心意。”


    渠晴拍了拍張青的肩膀,道:“少囉嗦,快點。弄完帶我們去見見你爸媽。”


    張青對孫滿堂點了點頭,很快來人送來了一大把白布條。


    結果不止李子君一行人,連李鐵等安保也上來掛了白。


    最後掛警燈的那兩輛車裏的八個人,居然也都一人係了一條,以示尊重。


    孫元堂忙讓人招呼煙,張青則和朋友們進了院子。


    庭院內搭著靈棚,四具黑色的棺材停在下麵,對年輕人來說,看著有些衝擊力。


    紅色的棺材代表無疾而終,一般隻有年過半百的老人才能用。


    餘下的,多用黑色的……


    裏麵人也聽到了動靜,房門打開,張青就看到孫月荷扶著張國忠出來,孫家人大都在。


    張國忠身邊,還跟著四個穿著孝服的孩子。


    張亮、張園、張文、張武。


    張國忠麵容很是不好,看到兒子那一刻,眼睛都是紅的,嗓子也啞的厲害,對身邊孩子們道:“去,代你們爹媽,給你們大哥行個禮。一碼歸一碼,這些年我都照顧你們爹媽了,讓你哥吃了好些苦。那兩個……也沒有當叔叔的樣子。你們去給你們哥哥賠不是。”


    張亮、張園都懂事了,很明白張國忠為什麽這樣說。


    這二年他們在村子裏聽了不知多少笑話,笑話他們兩家有眼無珠,白眼狼,狼心狗肺,然後就遭報應了。


    不管從哪方麵說,都是他們家理虧。


    要不是這樣,他們家的日子能過上天。


    他們無數次幻想,他們爹媽沒做過忘恩負義的事,也無數次幻想過,大爺家能原諒他們,這個被人誇到天上去的堂兄能再認他們……


    可惜,一直沒有如果。


    更沒想到,出現“如果”的這一天,居然是這種情形。


    而他們大爺現在做的,就是安排這個“如果”……


    張亮、張園拉著各自弟弟,走上前幾步,跪下哭道:“大哥,俺家對不起你!”


    張文、張武還小,這會兒也跟著大哭。


    孫月荷見張青沒開口,心下大急,忙上前道:“青子,算了,人都沒了!”又小聲急道:“不念別人,就看你爹,都快燒毀了!”


    孫滿堂也在後麵勸道:“青子,不為別人著想,你先讓你爹退燒吧!”


    張青笑了笑,道:“你們想多了,我哪那麽小氣。我是想著,送他們去平京上學,他們習慣不習慣。”


    要說遷怒,真不至於,大人的事,怎麽也怪不到孩子頭上。


    但要說當回至親般親近,那也實在做不到。


    這個世上能讓他掏心掏肺愛護的同輩血親,隻有張藍,那個想要賣血供他讀書的妹妹。


    在他的家族信托裏,張藍的份額甚至還要高於齊娟,每月八十萬美金的分紅。


    隻是,這個賬戶要等到她大學畢業後才能給她。


    但縱然如此,送四個小的去平京讀書,還是讓周圍人有些震驚。


    孫月荷都泛酸埋怨道:“陽陽都還在縣上上學呢。”


    陽陽是孫滿堂的孫子,孫家的長房重長孫。


    孫滿堂皺眉道:“胡說什麽呢……”張青幾次請他們全家去平京,他們自己不去,怎麽能怨得了張青,止住孫月荷的話後,又趕緊同張國忠道:“國忠,聽到了吧?青子要送這四個去平京上學,和藍藍在一起。有青子照看著,你們張家以後肯定興旺!”


    張國忠看著兒子,張了張嘴,還是沒張口,眼神裏有悲痛,也有愧疚和自責。


    張青沒說什麽,上前去擁抱了下父親。


    張國忠麵容抽搐,熱淚滾滾而下。


    身後,渠晴已經和孫月荷搭上話了:“阿姨,我們是張青最好的朋友,得了信兒後專門從平京飛到鳥市等他,他都不知道我們來。”


    孫月荷這才注意到這一行人,光看衣著和氣質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忙道:“好好好,謝謝你們了,太麻煩你們了!”


    渠晴笑道:“沒事!都是好朋友!您看這位,喬中樞的寶貝女兒,哎喲,喜歡張青喜歡的啊……”


    喬月猝不及防下鬧了個大紅臉,緊張到語無倫次:“你丫的說什麽呢?”然後匆忙對孫月荷擠出個笑臉來,道:“阿姨,您別聽她胡說八道,我和張青,還有……娟子、豔豔,都是好朋友。”


    孫月荷心裏大鬆了口氣,道:“好好好,肯定都是好朋友!要不然,今天不可能來。”


    渠晴嘿嘿笑道:“您看,齊娟和周豔豔都沒來,我們倆來了,是不是說明我們倆比她們強多了!”


    喬月見孫月荷都不會說話了,拉著她的胳膊道:“阿姨,甭理她!她一天到晚想好事,壓根兒沒她什麽事!”


    李子君提醒渠晴道:“喪事呢,你差不多行了。”


    不過經她這麽一番胡鬧,哀傷的氣氛果然給破壞了個七零八落的。


    一行人進了屋。


    太小了,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張國忠靠在炕邊的火牆上休息後,四個孩子依偎在他跟前,看著張青的朋友們……


    渠晴進來後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往下挖了些,我就說,外麵看著那麽矮,人都站不直腰,原來裏麵往下挖了。”


    喬月都無奈道:“渠姐,你能不能安靜會兒?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渠晴不以為然道:“你看你,虧你還是喬老的孫女,連這個都看不破。人早晚都有一死,你我也一樣。哪怕明天我忽然死了,我也能接受。誰還真能長生不死?當年戰場上,千軍萬馬在槍林彈雨中衝鋒,一顆流彈就能要人命。犧牲的人,可能連姓名都沒留下來。所以說,活著的人,就好好活著,珍惜當下每一天。去了的人,就讓他們安靜的去吧。沒必要為了去了的人,折騰活著的人。偉大的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咱們普通人。”


    孫滿堂道:“這話說的明白!”又勸張國忠道:“你看,咱們還不如青子的朋友看的明白。國忠,你心裏也別再慪著了。啥事都有頭尾,你沒做錯啥,你本身也沒錢幫誰,都是青子的。


    那兩個當親叔的當初那樣對青子,四十度的天不說幫一把,看著青子一個人在那割麥子,問他們要口水他們都不給,親侄兒啊!還拿他當叫花子笑話……你總不能指望青子再給他們一人一座金山吧?


    現在青子看在你的麵上,要送他們去平京上學,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說句難聽的,沒這回事,你想有今天,做夢吧!你還有啥想不開的?還不知足!”


    張國忠緩緩點頭,歎息道:“沒想不開,我都明白。”


    四個孩子紛紛低下了頭。


    幾個朋友則有些震驚的看著張青,連渠晴都沉默了,喬月看著張青,嘴唇動了動,不知想說什麽……


    他們原本還有些不大理解,畢竟人死為大……


    張青卻不想再說這些了,問道:“都準備好了沒有,什麽時候下葬?”


    鐵鑄道:“坑都挖好了,就等你回來……你們家商議看看,什麽時候下葬都行。”


    橫死在外的,按理說連村子都不讓進,直接拉出去埋了,別說在家停靈了。


    也就張家如今不同,沒人敢出聲。


    張青問張國忠道:“要是都準備好,今天就下葬吧。外麵上千口子人,都跟著幫忙,太麻煩人家了。”


    張國忠有些受不了,啞著嗓子商議道:“明天早上行不行?沒有……下午埋人的啊。”


    孫月荷看著自家男人語氣中的懇求,眼淚都下來了,對張青道:“明天早上埋!我讓人從你鐵鑄大大那買了羊,借來了幾個大鍋給煮上了,好多人家都幫著烙餅子呢,都給錢,不讓人白幹。”


    鐵鑄抱怨道:“你說的啥話,還給錢?月荷,你再這樣說話我都要生氣了。”


    解放村村長牛河也道:“月荷,這話你再不要提,解放村的人還要臉呢,你們家也是我們村的人,弄個白事還要錢,以後我們村幹脆也別出去見人了!”


    張青道:“牛叔,鐵鑄大大,還有大舅,讓外麵的鄉親都散了吧。我看好多上了年紀的老人也在外麵站著,老風口快要起來了,凍感冒就不好了。讓他們都回家,明天再來送一送就行。羊肉湯也別熬了,找幾個年輕的,一家送隻羊過去,讓他們自家煮著吃吧。羊從東子哥那買,不要錢的話就不要了,從縣裏去拉。王強來了沒有?”


    王強,張青的高中同學。


    這會兒他從角落裏站出來,笑道:“我在這呢。”


    張青拍了拍他肩膀,道:“你管好賬。這次之後,直接去平京吧,那邊事太多,你得幫我。”


    “好。”


    當年選的路,終究沒有選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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