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讓千餘號人都散去後,張青又勸張國忠道:“你和媽先回去?我在這裏就行。”


    張國忠可能真的想開了,神色看起來都輕鬆了很多,他看著張青道:“我哪能走?我帶著亮亮、園園和小文、小武要在這邊守靈。你和你媽還有你大舅、二舅回去吧,去看看你姥爺、姥娘。招待好你朋友……”


    看他的模樣,已經是將這四個孩子當親骨肉了。


    孫月荷道:“我也不回了,在這邊待著,你爸爸一個人在這我還不放心呢。你們自己回,青子,家裏有現成的幹淨被子和床單,你給你朋友們換好。”


    張青搖頭道:“他們去賓館。”


    孫月荷不同意:“你說什麽胡話呢?那麽好的朋友從平京大老遠跑來,你不讓住家裏,讓人住賓館像話嗎?被子和床單都在新打的櫃子裏,家裏燒的地暖也暖和,吃的、喝的、麻將、撲克都有。房間也多的是,平時都沒人住過,你大嫂子經常打掃著,幹淨,燒著地暖一點也不潮……”


    “同意了!”


    渠晴率先讚同,看著孫月荷笑道:“阿姨,您人可真好!上回您去平京時,我就想去拜訪您,可青大少不讓啊,覺得我們不配……”


    孫月荷聞言吃驚,看著張青道:“你別不是怕我們給你丟人吧?”


    張青還沒說話,喬月就忙道:“阿姨,您別聽她瞎說!是我們自己不好意思冒昧拜訪,平時我們家請張青去家裏做客,他也一樣。”


    李子君笑道:“這我讚同!我們家說了幾次了,請都請不動。”


    張青嗬嗬笑道:“去你們幾人家裏,要提前做審查,祖宗八輩都要查清楚,誰沒事敢隨便去?你們等一會兒,一塊去我家裏。”


    安撫說完這群活躍份子,張青對張國忠道:“忙完喪事,我就讓人送他們四個去平京。李阿姨已經聯係好學校了,過去直接讀書。那邊家裏好多大人,肯定能照顧的穩穩當當的。在平京學上幾年,讀完高中就送到美國去讀書。


    我負責供他們讀完大學,也就算盡了堂兄的責任。就算是美國老百姓那麽富,他們的孩子大多數大學畢業後,都要還上幾十年的助學貸款。四年的學費,在額旗縣買一條街都用不完,老百姓家裏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條件,也就是這樣了。


    讀完大學後,他們自謀生路。


    別說他們,將來我自己的小孩,大致也就是這個路數。


    嬌慣、溺愛,隻能養出一堆廢物來。


    這個道理,爸你愛看書,肯定能明白。


    你好好養病吧,不用擔心其他。”


    ……


    等張青和朋友們離開後,孫月荷看著張國忠有些暗澹的神色,寬慰道:“已經可以了,還想咋樣?”


    張國忠道:“都是張家人呐,青子還是當大哥的……”


    孫月荷不高興道:“當大哥的怎麽了,你別不知足!我兒該他們的還是該你的?養他們到大學畢業,二十多了,還不行?非得給金山養一輩子?”


    張國忠苦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青子心裏和這四個弟弟妹妹,親不起來。他就是當成了一個事來辦……”


    他想的,是從今以後一家人相親相愛。


    孫月荷搖頭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是那兩個的親哥,是一個爹媽生的,看著他們長大,有感情。青子和他們有啥感情?就算以前還叫一聲二叔、三叔,那次之後,也絕了這份親情了。但凡他們沒做的那麽絕,都不會是今天這樣。


    青子能出學費,養這四個成才,就是看在你的麵上了。你要再往多裏想,就是你不知足,不識好歹。


    你也別覺得生個病,全家人都得讓著你。


    我跟你說明白,讀書人讀的書越多,對感情看的就不那麽重。


    你要真覺得有個當爹的身份就能壓你兒一頭,我看你也是想瞎了心。


    等青子寒了心,你這當爹的一年都見不著他一麵,你信不信?


    真為了你們張家人,你讓我兒寒了心,你以後就帶著你張家的人自己過去吧,解放村的房子都還在,你也就配住那。


    少給我蹬鼻子上臉,再說我兒一句不是試試!”


    見妻子翻臉了,張國忠苦笑道:“我沒這個想法……行吧,真能供到大學畢業,也算有個交代了。”


    孫月荷白他一眼,這就是她不搬家的原因,自家這個男人心太軟,又不堅定,在外麵真碰到幺蛾子,他未必能扛得住。還好,這輩子他都聽她的,不會泛別的心思……


    想到這,她一下又想起那個白狐臉兒,一雙眼媚的讓女人心煩的姑娘,孫月荷小聲道:“你看那個喬家丫頭,和青子到底什麽關係?怎麽還拉他胳膊……”


    張國忠無奈搖頭,他現在哪有心思想這些……


    孫月荷卻不得不想,這好好的日子過著,可千萬別出幺蛾子啊!


    說來也奇怪,她誰都不怕,親家母那樣厲害,她也不怵,唯獨對那個兒媳婦,總覺得……有些心虛。


    多好的閨女啊,連豔豔都容了……這樣的媳婦得供起來,不能再讓受一點委屈!


    孫月荷打定主意,張青真敢亂來,她非捶他不可!


    ……


    “真沒想到,你以前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


    回八一村的路上,喬月坐在張青身邊輕聲感慨道。


    渠晴看著窗外一排土房子,四月的平京街邊柳樹已抽芽,江南更是早已滿眼綠意,但在西疆邊塞之地,零零散散的幾棵樹,也都似枯木一般不見絲毫生氣。


    有些泥濘的道路邊,偶爾可見皮毛髒兮兮的牛羊。


    不知誰家的小孩,穿著土布棉襖,也是髒乎乎的,木木的站在路邊,看著車隊遠離。


    總聽說邊塞蠻荒苦寒,一直隻有個書麵上的印象。


    現在真正見識到後,李子君都覺得心頭壓抑,忍不住道:“青子,你們這裏……太窮了吧?”


    張青笑了笑道:“這裏俗稱老風口,一年裏有百來天都在刮風。我記得的小時候最大一場風,連院子裏成年人腰粗的大樹都刮斷了。上小學的時候,家裏條件好一些的孩子才能打傘,但刮風天他們不敢,打開能連人帶飛。”


    喬月好奇道:“下雨天不打傘,那你們怎麽過?”


    張青笑道:“有尿素袋子啊。把一角凹進去,人躲在尿素口袋下,跟穿孝一樣。不過,那時也沒覺得苦,因為大部分人都這樣過來的。怎麽樣,是不是感覺到和你們迥然不同的人生?”


    喬月道:“這隻能證明你更強大。”


    渠晴笑道:“這話還真不錯!男人要是沒成功,寒酸的出身也隻是在他悲慘的人生裏再添一抹灰。男人要是成功了,尤其成功到你這個地步,這種出身反倒成了無與倫比的傳奇色彩!”


    李子君聽不進這些馬屁,他搖頭道:“真是開了眼了,這裏和平京一比,好像是……兩個世界。”


    張青道:“文化界好多人罵我是肉喇叭,就會替衙門歌功頌德,說我寫的歌,比豬下水還臭,連武俠寫的都是家國大義,爛到根子無可救藥了。這些人,都是不食人間疾苦高高在上的文人。他們吃的好,穿的好,衣食無憂,所以就開始憂國憂民。專找社會的黑點來批判,自詡民族的脊梁。


    我不同,我是真正知道苦日子是什麽樣的。我知道天大地大,沒有老百姓兜裏有錢,嘴裏有肉重要。他們以為我是站在衙門的角度高高在上的寫那些東西,其實不是,我是站在深淵裏,是站在爛泥汙水中,滿懷著希望寫下的那些。”


    渠晴看了會兒張青,忽地笑道:“青子,姐們兒給你個建議。”


    張青道:“你說。”


    渠晴嗬嗬笑道:“你得收收你這一身……讓人又恨又愛的毛病,你說說四九城哪有你這樣的年輕人?說你一顆紅心向太陽吧,這都快二十一世紀了,哪還有人信這一套?可說你假模假式空放炮做作吧,你這真金白銀灑的讓人害怕,誰也說不出什麽。


    這一反一正,和你認識後,誰能忘得了你這號?別說小月了,我時常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你琢磨一陣。”


    李子君哈哈笑道:“沒錯!這叫什麽?這就叫魅力!別看嶽二哥常在外麵放話,說過了今年沒發水肯定要弄青子,其實他也明白,青子是幫了他大忙。他身邊幾個棒槌拍馬屁罵青子,讓他一人甩了個大嘴巴,把人打懵了都。人家問他為啥動手,哈哈哈,嶽二哥說,青子這小子壞歸壞,但幹的事兒還是讓人敬佩的,誰罵他,先去外麵賺洋人的銀子,再給國家捐幾個億再說。”


    渠晴咯咯笑道:“嶽老二這人,就是莽,骨子裏透著義氣,可惜不大聰明,老被那群狐朋狗友坑,不長記性。但他真正能看得起的人不多,青子你絕對是一個。不然以他的脾氣,前幾回早就鬧個天翻地覆了。老嶽家,比較疼孩子。”


    張青搖了搖頭道:“以後還是少來往的好。”


    李子君嘿嘿笑道:“別介!我是看出來了,別人都想往我們跟前圍,你是真嫌棄我們這些人,傷心了啊。”


    渠晴起哄:“就是就是!家裏有房間也不讓我們住,肯定就是嫌棄我們,覺得我們是混吃等死的八旗廢物。”


    喬月都看著張青,嘻嘻一笑,模樣乖巧。


    李子君見她這樣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想說什麽,結果喬月一雙狐狸眼,看張青時分明含情脈脈,轉過來看李子君時,瞬間成了刀子一樣,嚇的他閉上了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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