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一撞之下,玻璃安好,自己七葷八素,橫著折回到地麵上。


    這堅固程度,不亞於鋼板!正巧這一折回,堪堪避過身後銜尾追擊而來的綠色磷火,那扇骨在空中燃盡朱砂符文,貼著張遼前額掠過,直接打在玻璃上,符法徹底爆發出來。


    這道符法,和羅百言一招拿下杜遠的那張相似,都是凍結術。隻是品階更高,釋放效果更顯著!


    眼見那防彈玻璃,像是遭遇了萬年寒霜,瞬間急凍,布滿了不可思議的奇形窗花,由於內外溫度變化太快,嘎巴一聲脆響,產生了無數細小的裂紋。


    敬千川用冰,目的還是留人,沒想倒幫了對方一個忙。張遼從地麵再次彈起,勇決地直衝窗口,嘩啦!連人帶整塊酥脆變形但是沒有分裂的玻璃,一起跌下了窗外的深淵。


    哇,是深淵咧!這太出乎張遼的意料。千算萬算,沒想到這點。剛剛在大廳裏,偷眼向外看時,明明隻有翠林幽穀,沒想到一頭跌出窗外,才發現,美景都在狹窄的深淵對岸,自己這一側的牆麵,是垂直著懸崖建造的,連個窗台都沒有。


    在感覺無比漫長的墜落途中,張遼得空想了許多。也許,我應該早點和從心訂個婚?不,如果結局是現在這樣,還是不訂的好。世上少了一個望門寡。再也許,我應該獨自堅持尋找好朋友杜遠,他現在生死不明,讓人深感愧疚。又也許,書上也有真話,懸崖都是逃生路,仙丹和秘籍都在下麵等著我?隻怕在這個世界中,我不是主角,沒有不死光環護身啊——


    這道崖縫,約三米寬,向下卻是極深。如果張遼提前有準備,直接躍過去也不難。現在人在空中,無從借力,隻能任憑自由落體。那塊雖然碎裂,但是仍然粘連一體的特殊玻璃,仍在身下伴隨著,在路過的飛鳥眼中,這是一個,騎著透明飛毯的人類正在急速俯衝的奇異景象。


    此時,山崖底端的平台上,端坐著兩位道士,正在修習吐納之術。前麵坐的是一個小哥,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齒白唇紅,豐朗俊秀,道袍整潔合體,如同一杆帶露青竹。後麵一位老人,風格截然不同,滾金線的八卦天師袍,頭上束發紫金冠,須發皆白。那是相當的拉風!


    小道士深呼吸後,抬頭發出一聲清嘯,嘯聲單薄且有些抖動,最讓老道不滿意的是,居然半途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噎了回去。


    金冠老道輕哼了一下,這孩子,雖天資一般,但畢竟是內閣高功親口托付的門內重點培養的形象推廣代言人,即使他日不能大成,基本吐納之法,還是要掌握的,於是決定再示範一次。


    金冠老道深吸一口氣,仰天長嘯!張口那一瞬,分明一股白色氣浪射出,如同吐出一口寶劍,貫日而去。可惜也未持久,老道在仰頭的瞬間,目光追隨口中劍氣移動,竟然看到一副不可思議的畫麵,嘯聲也被中途打斷。小道士先喊了出來:“阿……阿凡達!”


    還是老道更老道,他一眼看出,空中正在疾速下墜的這位,不管是阿凡達還是阿凡提,都危在旦夕。看那狼狽的姿態,就知道不是在修習某種飛行秘術。在我青城仙山,不可罔顧生靈!心念所至,袍袖一甩,金冠老道已如同彩蝶般飛舞起來,道袍上的金絲,在太陽照耀下,光芒爍爍,直如仙人。


    約騰空兩丈許,距離張遼還有九尺距離,袖中突然甩出一支金色長鞭,直接抽打在張遼身下的玻璃板上,鞭梢帶著順時針翻轉的強大力道,使得下墜之勢略微一頓,玻璃板翻到上麵,張遼翻倒下麵,來了個空中體位大挪移。老道上升之力已盡,下墜尚未開始,正在滯空的一瞬,手腕又是飛速一抖,鞭梢勾卷在張遼身上,迅疾斜向拉拽,將整個人向己方山崖立麵甩出。


    張遼直接猛撲在崖壁上,被濕漉的青苔墊了一下,沒有太大撞擊聲響,又反向彈回,後肩朝平台地麵直撞過去。


    強橫的身體又救了張遼一命,雖然被震得五味雜陳,腹內器官好像都挪了位,終究還是保住了性命。神經高度的亢奮使他觸地後,毫未耽擱,一打挺又站了起來,粗喘不止,驚魂未定!彷佛還在回味剛才發生的這一切。


    這一下,把兩位道士又驚著了。小道士自不必說,嘴巴從剛才看到他起,就一直張著沒合過,這會兒更是驚得不要不要的。金冠老道也鼓著兩隻大袖,翩翩落地,站在張遼對麵,驚異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這位仙長,貧道沒耽誤您飛吧?”


    張遼收了魂,輕輕聳動了一圈雙肩,“還好,還好。我很好,你也好。我是說,多謝你!”他定神仔細看了看老道的金冠和法袍,有些語無倫次,“我的天!我果然是主角。這位仙長,你是不是在此等我多時了?”


    小道士在一旁聽兩位互稱仙長,覺得喜劇味道十足,也緩過神來,起身走到張遼旁邊,上下看了又看,“你這身板,可真夠結實的!”老道也醒悟過來,知道這位“天兵”十有八九是失足跌落下來的,於是收了訝異,換上日常的高人神色,一揖手,“敢問施主從何而來?又欲去往何處?為何抄此近路?”


    張遼啞然失笑,端詳了一下老道手裏的金絲長鞭,鄭重地還了個禮:“在下張遼,被惡人綁架至此,僥幸逃脫,又墜入山崖,幸得二位相救。請問,此間可是青城山?”小道士搶著說,“可不是二位相救,隻有這位潘天師出手了。小道羅恒年,隻是坐前排看大片兒的。”老道正了正束發金冠,“沒錯,此處正是青城山。你說的惡人現在何處?還有人敢在青城撒野?”手裏攥緊了長鞭,虎視眈眈,感覺立馬要去尋來教訓一番。


    張遼現在的造型,十分狼狽。一身行頭還是在涪江落水時那身,後來又在長白山潛泳,接著從仙人橋駕車奔承德,遭遇伏擊後被人擄走,捆綁著一路顛簸押到青城山,在黑牢裏不知多久醒來,又緊接著惡鬥一場,才跌落此處。人雖沒事,襯衫、西褲包括皮鞋,都已破爛得不成樣子。外人一眼看上去,十分符合綁架案受難者的身份定位。再加上張遼生來一副濃眉大眼的忠厚摸樣,兩位道士很難不相信他說的話。


    張遼心裏卻另有計較,如果那些凶徒都是青城的人,那麽眼前這兩位,多半也是同門。這十分不妙,盡管這潘天師救了自己,一旦凶徒們追下山來,兩廂一碰麵,自己仍然在劫難逃。看這潘天師的身手,是自己萬萬不能及的。眼下還是以趕緊脫身為第一要務,走得越遠越好。


    正要抱拳告辭,穀底埡口遠遠轉出一人,麵容瘦削,神情憂慮,一絲陰雲遮擋在線條冷酷的麵頰上。他一步步向這個方向走來,小道士羅恒年見了,卻是十分驚喜,“老爸!你回來了!”


    來者,正是青城外堂左執事羅百言。


    羅百言在丹東跟丟了杜遠。三百公裏的連續追擊,身心疲憊至極,四肢脫力,不禁癱倒在沙灘上。躺了很久很久,天黑下來,望著滿天的星鬥,耳畔全是海浪一波一波衝刷沙灘的聲音。他自己也心潮起伏,想了很多。這次,被巴老一腳踢出組織,獨行萬裏鏟逆,逮住了文從心等人的行蹤,雖跑了正主,協從還是捉到一個。沒想這小子體能異於常人,被綁縛雙手,依然狂奔在前,始終沒有被自己追上。看身法,不像是用了某種秘傳心訣,但是,人類肉身又怎會如此強悍?饒是自己,也全憑數十年堅持不懈的苦修,才勉強跟上,這還是在我雙手自由的情況下。如果這小子沒有被縛,跑起來又會是何等景象?老羅搖了搖頭,簡直不堪想下去。自信心受到嚴重打擊。


    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遠處。車上下來一人,慢步走來。羅百言躺著沒動,側著耳朵聽去,這腳步的節奏他很熟悉。“宮平,你追蹤了我的手機定位?”宮平是自己的老部下,當初涪江遭遇戰,隨從裏就有他一個。隻是現在,自己被擼成光杆司令,宮平和其他組員一起,被補充到敬千川麾下了。


    “是的,羅總。”這種世俗稱呼方法,也是羅百言規定的,便於組員在社會中展開活動。“你一個人來的?敬千川不怕你反水嗎?”“羅總待我情同手足,今日一時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是我主動請纓來助你的。敬千川狼子野心,外堂上下皆知。他怕也沒用,我宮平跟定你了。”


    聽聞此言,羅百言深受感動。從沙灘上坐起身來,看著來人,點了點頭,“我把人丟了。這次又是竹籃打水。”宮平上前一步,探手欲攙扶疲憊的老羅站起來,口中勸慰著“青山依舊,綠水長……”一個“留”字沒等說完,被一把叼住手腕,拉跌在地,羅百言如同一條黑曼巴,迅捷纏繞到宮平身後,猛然攬住脖子,另一隻手發力一扳。斷了頸椎的宮平,麵朝下趴落,細沙塞滿了張開的嘴巴,將最後一絲嗬嗬聲嚴嚴堵在喉嚨裏。


    那隻伸向老羅的友誼之手,反向攤開,中指根部夾著的一根細針,在月色下,隱閃著幽暗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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