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百言原以為,敬千川隻是覬覦自己外堂接班人的第一順位,在業績上和他爭功。


    現在自己失勢,大概會被放過。沒想到他一心趕盡殺絕,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可言。對於背叛自己的宮平,他沒有恨意,都是利益驅使,誰又不想選擇更有前途的道路呢?


    他取出一枚寶貴的符丸,將宮平屍身化作一灘膿水,不久,這片沙灘被逐漸漲潮的海水,徹底衝刷幹淨。


    羅百言打開腰囊,點了點存貨。這次單獨行動,一共攜帶了六枚攻擊性符丸。在豆腐坊用掉兩枚,第三枚祭奠了老部下宮平,還剩下三枚。


    青城有敬千川在,外堂的資源,怕是自己以後不易調度了。唯一讓他擔心的是,他的兒子羅恒年,還在內閣敬天師眼皮底下修習。這等於有個人質在敬家手中攥著,現在撕破了臉,隨時可能對自己不利。


    他打定主意,把鏟逆任務暫時放下,立刻回青城接走羅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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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城山一處隱秘的穀底,羅恒年見到老爸,十分開心。


    羅百言沒有先回應兒子,看了看他身後的潘天師,一顆心暫時放下。


    這位潘爺名天壽,在內閣素有獨行之名,從不混跡派係之爭,年輕時也是風流無倆的人物,四十年前,曾在第七十九界“鶴鳴法會”上,摘得“最佳仙風獎”,為青城一脈大大爭光。而二十年前的第八十屆,該獎項被齊雲山一位胡盛元天師搶得


    。估計內閣高功派潘老來調教羅恒年,也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第八十一界法會,準備再次拿下這個形象大獎,重振青城美名。


    畢竟,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誰的形象佳,誰的俗世信徒就多,香火也就更旺。


    隻有獲得更多的資源,才能培養出更多的天師。修真,是很費錢的。


    羅百言恭恭敬敬,對潘天師深施一禮,“小兒性情頑劣,給您添麻煩了。”


    潘天壽抬手一托頷下長髯,直言不諱,“你是外堂的羅執事吧。這孩子不錯,涉世未深,還來得及調教。在我這裏,你且放心——論資質,他離大成之境,最快也得六十年。論賣相嘛,明天就可以去拿仙風獎了。”說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法袍上的彩繡隨之一陣抖動,金光燦爛。


    羅恒年天真爽朗,聽了這話也不扭捏,陪著潘天師嗬嗬傻笑。他內心對無上道法,也隻是崇拜,並未建立一世苦修的執念,隻要能成為一方青春偶像,受萬千粉絲追逐膜拜,他就很滿意了。仙途遙遠,開心就好。


    他爹聽了,倒是一臉苦相,嘴角兩條法令紋,皺得更深了。心道果然!即便自己兒子進了內閣,也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錦繡皮囊滿地爬,不似天師那般無可替代。在眼前的傾軋鬥爭中,是借不上半點力的。


    心中苦悶不能訴說,隻好默默咽回肚裏。忽然,他感覺到一束陌生的目光,在盯著自己。


    張遼自打羅百言出現,就暗吸一口寒氣,全身處於戒備狀態。


    這張刀條瘦臉,他記得很清楚,那日在涪江茶樓,他本想對文從心表明心跡,不料殺出一行人馬,出手狠辣,直取從心。


    若不是杜遠開車來赴約,怕是自己的小命,早就交代了,而從心,也必不能幸免。


    那幫人領頭的,分明就是眼前這位陰冷的漢子。


    這張苦臉,他刻骨難忘。


    羅百言也上下打量張遼,這人怎地如此狼狽?


    看行頭不像青城的人。氣宇倒是有幾分軒昂,身材魁梧,也是個練家子的模樣。這張臉麽,透過亂七八糟的青苔碎屑和岩渣塵土努力分辨,似乎有些印象,一時想不起打哪兒見過?


    隻是這眼神,簡直要把我吃了一般……不對,有問題。


    多年的職業素養,使得外堂羅執事有所警覺,暗暗放鬆雙肩,腳下踩了個丁步。


    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從山路上,衝下一波人馬,為首的,正是敬千川。


    這撥人迅速圍成一個半弧,封住了練功平台。敬千川與平日的從容有別,長發有些亂,鬢角帶著一滴汗,此時站定,又掏出折扇輕搖,倒不顯得違和,與平日的裝模做樣相比,確實有降溫的意思。


    隻是這扇子少了兩根扇骨,搖起來拖泥帶水,風雅全無。


    張遼也不作聲,橫下一條心,盤算著出手的節奏,以及逃走的路徑。


    小道士羅恒年滿眼驚訝之色,不知發生了何事。潘天師不明所以,臉色有些不悅,“今天是怎麽了?外堂的人全都跑來此處?不知道這裏是內閣專屬場所嗎?”


    敬千川先看了一眼張遼,又看了一眼麵色陰沉似水的羅百言,方始笑道,“妙阿!實在是妙!我還當逆派吃了豹子膽,居然敢在青城山撒野。原來是有左執事撐腰,難怪這麽有把握。萬丈高崖也敢往下跳!”


    羅百言聽到“逆派”兩個字,眼中寒光一凜,登時記起剛才這位,正是那日護佑目標逃跑的男青年。


    心中迅速轉了幾轉,有了計較。“敬千川,你身為外堂右執事,竟然公器私用,假鏟逆之名,驅使屬下暗殺本座。該當何罪!”這一刻,話語擲地有聲,一掃多年百般隱忍的態度。從外堂建製上論起,左執事權重高於右執事,是不爭的事實。雖然他暫時失勢,但並未被削去頭銜,在人前喝斥對方,也不為過。


    敬千川依仗老子的赫赫威名,連巴老都得客氣三分。哪裏受過這等斥責?當下掛不住臉,冷冷地回道,“此話從何說起?若無坐實證據,誣告同門,當處雷刑。”“嘿嘿,宮平讓我代他問候你。他現在過得很好,每天喝酒釣魚,隨時等著內閣傳喚。”


    此言一出,敬千川也陰晴不定,將紙扇慢慢合攏,又仰天大笑了一聲:“宮平原本是你的人,來我麾下沒幾日。為你作偽反誣,也是人之常情。他在哪裏?盡可請來一敘。”說完,眯著眼睛盯著羅百言,目光尖銳,直想刺探對方內心。


    潘天師越聽越亂,轉頭看向張遼,“他們口中的逆派,說的是你嗎?”


    張遼搖了搖頭,“我隻是一名建築師,出差途中,被他們綁架至此。剛剛逃出來準備報案,得老先生您搭救,才幸免一死。”


    說完從皮夾裏抽出工作證,潘天師接過看了看,果然不假,於是交還給他,轉向敬千川,“敬……賢侄,我看你是搞錯了,此人身為世俗子弟,年紀尚輕,又有正當職業。和傳說中飛天遁地的逆派行徑大不相同,你又何故出此重手?”他看在內閣同門敬天師的份上,稱一聲賢侄,也算破了等級門規,意圖緩和劍拔弩張的場麵。


    敬千川對他有幾分忌憚,狠狠看了看張遼,又看了看羅百言,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小道士身上。“哦,這位是?我聽說青城出了個小鮮肉偶像,在世俗界頗有影響。潘老,莫非您悉心指導的這位就是……”


    潘天師一捋胡子,“沒錯,青年形象大使羅恒年。貧道的關門徒弟,怎麽樣,這帥勁兒有老夫當年幾分風采吧?唉,你們都太年輕,又怎知我當年。”


    “妙阿妙!”敬千川像是抓住了關鍵,恍然大悟,“原來潘天師與羅執事攪在一起,共同維護逆派。就是因為羅家這個繡花枕頭。這個野雞聯盟,我看十分不可靠。根據線報,逆派已經滲透到道門深處,難道說……”他左右看了看,兩側的七八名屬下趕緊配合,連連點頭稱是,紛紛表示此言有理。頓時把一個虛妄揣度變成了普遍民意。


    潘天師勃然大怒,胡子放射狀飛了起來,“無禮小兒,看我不教你做人!”話落手起,金絲長鞭複從大袖中甩出,如金蛇吐信般襲向敬千川。這一下出乎敬千川意料,他本想出言威脅,逼迫潘老知難而退,主動抽身撇清幹係,自己也好下手將張遼與羅百言一網打盡。不想這老家夥全然不講政治,沾火就著,抬手就打!


    倉促之間,隻能搓身疾退,身側一位資深外堂護衛倒也機靈,斜上前用鐵尺翻挑鞭梢,幫領導擋禍。意識是好的,出發點也正確,隻是沒掂清自己的斤兩。護衛之尺對上天師之鞭,如同一隻蒼蠅撞向蒼蠅拍,一聲脆響,資深護衛擺了個大字,直接平撲到丈許的崖壁上,又滑落下來,委頓在地,鐵尺也去向不明。


    敬千川大叫,“好你個潘天壽!讓我來領教你的道法!”潘老十分不屑,“道法?還沒用呢。這隻是一式尋常趕驢鞭。”


    危急關頭,敬千川腦袋裏的智商急忙現身,勸他量力而行,鬥智不鬥法!


    於是冷靜下來,抽身在後,指揮眾人變陣。六名鏟逆組員,加上自己,走位七星,在潘天師眼中,這是全真祖傳的東西,青城一脈自然上下皆通,在天師麵前走北鬥陣,無異於聖人麵前讀經。


    乃好整以暇,準備一舉破陣,讓這些猴崽子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祖宗的玩意。


    潘老想錯了。


    敬千川這一變陣,隻是虛招,目的是減緩金鞭的攻勢。


    他躲在陣尾,偷偷撩起後衣襟,手腕一抖,提出一把白亮亮鍍鎳大口徑轉輪手槍來——


    這下有的看了,你有神功,我有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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