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園,恒定空間。


    紅袖的手很快,七個盤子八個碗已經上了桌,未等三人拿起筷子,丹園空間泛起微妙的法力波動。


    杜遠急忙起身向外看,卻聽丹老在身後說,“是從心他們……欸,隻有兩個人,盛元和張遼呢?”


    果然,透過窗欞看去,遠遠地,兩人急急走了上來——的確隻有文從心和詹鈺。她倆行色匆匆,對周遭景致變化隻是稍加錯愕,帶著滿腹心事直奔小樓。


    紅袖迎出大門,歡聲笑道“嗬,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阿,飯剛上桌。你倆有福的命。”從心見到她,心裏稍安,也不接這個玩笑,直直就問,“丹老在嗎?他沒出去逍遙吧?”


    丹老在裏間聽出這話中的急切,歎了口氣,拿著筷子敲了敲碗沿兒,叮叮叮——“在呢,有話不急,進來坐下喘口氣,陪我喝兩口再說。萬事有我。”


    從心真的長籲了一口氣。


    諸人進到屋內,與杜遠打了招呼,詹鈺坐下就吃,改不了一副行伍出身的習慣,狼吞虎咽,不知餓了多久,好像下一刻就要出征。


    從心端起丹老親自給滿上的酒杯,將果子酒一飲而盡!狠狠抿了一下嘴唇,“……張遼失蹤了。”


    丹老粉嫩的娃娃臉綻開一朵笑容,“謔謔,我還當張遼掛了呢——失蹤怕什麽。其他人呢?”


    “龍虎山與齊雲山,正一兩大台柱子撕破了臉。胡哥暫時回不來,得在太素宮守著。尹誌平——帶著拉巴迪去整頓全真了,十幾個宗門轉一圈,一半會兒怕是回不來。這也是胡哥的意思。”


    “嗯嗯,可以。那張遼又是怎麽回事?”


    從心把事情來龍去脈簡單交待一遍,重點描述了真武祠玄帝泥像中滾出的那顆補天石,就是它——直接導致了蟲洞打開,張遼和浦茜拉雙雙被吞噬,對了,還有那顆番天印!


    “番天印……”丹老停止咀嚼燒鵝腿,將骨頭扔在桌上,乍著兩隻手東瞅西看,紅袖急忙遞上餐巾。


    “這玩意算不上大殺器,但也屬於神器範疇,不該存在人間。番天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後所代表的勢力。”一邊說著,一邊把兩隻小手擦了個幹淨。


    “我去看看張遼他們到哪了——”丹老自己不急,但是怕文從心上火,難得飯沒吃完就中途離席,自去地下石廳的巨型銅鏡處窺視乾坤。


    紅袖與從心兩姐妹結識已久,很少見她如此心神不寧,安慰道,“關心則亂,越是這種時候,咱們越要穩住。我和阿杜這趟也不太平,他的魂差點被拘走。”


    看到從心與詹鈺麵麵相覷,杜遠笑著解釋,“是冥界有人暗算我,也不知圖個啥子。這樹還沒大,就招風了!不過你們放心,我很享受這種被關注的感覺——哈哈哈哈。”


    這倒不算玩笑,自有七分真意。杜遠在俗世荒長了二十多年,和無數青年一樣,一顆雄心被歲月打磨,正自漸漸失去棱角。若非誤入丹園,一頭紮進了光怪陸離的修真界,恐怕此刻還在某文化產業園的寫字樓裏對著電腦畫cg視覺概念設定圖。


    這兩個月的精彩遭遇,簡直比前二十年總和都激動人心——忽然自己就成了魔幻大片的主人公,誰能不興奮?


    詹鈺難得開口,“冥界真的存在?人死後魂魄都去了那裏嗎?”


    杜遠緩緩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當然我還沒去過,不過——有位朋友,他正在無常崗位上實習,都是聽他說的。”


    “實習——哦,候補試用的意思。”詹鈺切換一下腦中的現代語言包,找到了與大宋官話對應的概念。“與無常交朋友,聽著都滲得慌。那朋友是黑無常還是白無常?是不是戴著高帽,舌頭耷拉著三尺有餘?”


    “哈哈哈,還真沒有,長得挺帥……唉,說了你也不認得。是個現代大明星來著。明星你懂嗎,唱歌跳舞的那種?”


    “唔——我能理解。每月軍中放了餉,我都帶屬下軍官去喝花酒,見過許多勾欄北裏。大宋有兩位唱歌跳舞的最大牌——梁紅玉、李師師。前一個是偶像,後一個是禍水。”詹鈺說著,自斟自飲了一杯,眼神渙散,彷佛回到昔日放浪形骸的行伍生涯。


    他舉的這兩個例子,後世都有傳聞,紅袖也是曉得的。她忍不住問,“梁紅玉文武雙全,說是偶像可以理解。緣何李師師成了禍水?”


    “唉——長得太美出來混,惹得徽宗三天兩頭往窯子跑。大宋就是從那時開始沒落的……”


    杜遠作為藝術工作者,對趙佶倒是十分推崇,“也不都怪徽宗吧,他就不是搞政治的料。如果安心寫字畫畫,做個美協主席或者美院院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句話對於詹統領而言,用詞有些生澀。他大概齊明白意思,也不辯駁,舉杯向杜遠一展,又飲了下去。


    丹老背著小手回來了,哼著一支小曲“……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他那雄渾的嗓音,格外蒼涼。


    詹鈺參加過大宋科舉,雖然落地後轉了武舉,文化底子還在,遂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您這是要派我們西征嗎?作甚搬出王右丞的詩來——”


    丹老擺擺手,“吟出來的才是詩,唱起來的就是曲。【陽關三疊】這四個字,可比【送元二使安西】好聽多了。”


    文從心一直心不在焉,此刻卻恢複了冰雪聰慧,“丹老,莫非張遼去了唐代!”


    丹老一瞪眼,伸出大拇指,“回答正確。”


    眾人盡皆吃了一驚。


    眼見丹老慢慢坐下,似乎若有所思。文從心追問道,“有何不妥?我們何不即刻去救他回來?”


    丹老抬頭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這次和以往有所不同。我曾經和你們說過——這個世界,唯一不可逆的就是時間,它是單向流淌的。規則設定使然,是為了避免重複修正帶來的混亂。所以呢,之前我們都是去‘開啟時間相對滯後的平行世界’執行任務,不會產生後遺症。可這次……”


    一股寒意湧上從心的脊梁,“這次逆行了?”


    “嗯。他身上殘留的接引神識是這樣顯示的……這次逆行了。很危險,改變任何曆史,都會對現實社會產生不可估量的連鎖效應,變量太大,我一時算不透。凡人倒沒什麽,世界洗牌的時候會直接洗腦。但現任管理者一定會察覺,這對丹園很不利。”


    這個意外情況,讓文從心十分忐忑。她從未聽丹老說過“我算不透”這種話。


    餐廳裏一時靜了下來,都在等領導拿主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丹老微闔雙目,似乎在打瞌睡。如果不是丹園時間快於俗世十倍,從心真想一把抱住這個“小男孩”使勁搖醒。


    忽然,整個空間又隱隱傳來法力波動,杜遠再次起身遙望,窗外,山路上——一個高大身影龍行虎步走了上來,邊走邊左右張望著,嘴裏絮絮叨叨,似乎在感歎丹園新裝修成果。


    “是止正,他身上有幾根阿雅製作的瞬移火柴。”


    聽到“止正”二字,丹老似乎瞬間覺醒,睜開雙眼哈哈一笑,拿小手一拍纖細的大腿,“就是他了。我算來算去,此行缺個保險,原來落在和尚身上。”


    紅袖奇道,“此話怎講?難道我們四位去還不夠嗎?”


    “你們目前的戰力,自保有餘,救人也成。但給曆史捅出的窟窿——得有人來補。這方麵你們都不行,他行!”


    未等旁人理解此話蘊含的深意,止正已經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第一眼先看到餐桌上的酒,遂踏前一步,直接抓起酒壺“敦敦敦敦”三秒喝幹。放下酒壺轉身問杜遠,“宗芳帶著個老頭去找你們了,見到沒有?”


    杜遠笑了,“見到見到,我們在杭州相遇,到茅山分手。她看我們沒事,又去青城調查那個穿越洞口了,說是寫報告用。你別多心,跟她一起那個老頭,是她的新搭檔,也是七四九的,代號大勺,幹過廚子和道士。”


    “哦,不會做飯的道士不是好特工。”止正假意岔開對宗芳的關心,胡諏八扯了一句。


    “咳!阿彌陀佛——丹老好,止正前來報到。”


    “嘖嘖嘖,進門首先是酒,然後是女人,最後才是我……”丹老無比感慨。


    “哈!貧僧視領導如性命,隻是見了酒不要命罷了——”止正心寬體壯,對丹老的醋意毫不緊張,他對深愛的行端師父也是如此,不然怎會把人家拚酒拚到胃潰瘍?


    “嗯,你來的正好,坐下說。那個誰——再拿一箱酒來,要白的。”


    紅袖領命起身,忽又站住,“沒白的了。這些日子我們不在,都被您老偷喝了吧?”


    丹老小手一拍自己腦門,“哎呦,還真是……表緊,把廚房那隻玉葫蘆拿來——先把裏麵做菜用的料酒倒掉,空的就成。”


    止正聽說有箱白的,先是一喜;跟著聽說沒了,又是一憂;再聽說“表緊”,重新喜上眉梢——臉上表情很忙,嘴上卻不住客氣著,“料酒也行,料酒也行……”


    紅袖兀自去了,丹老忍不住罵道,“什麽叫‘料酒也行’?酒格比酒品更重要你知道不?咱丟不起那人!”


    止正拿大手在濃密寸發上一胡嚕,“哈哈,明白,理解。領導批評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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