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把目光從屍爆處移回,怒不可遏,那裏地麵一片平坦。他知道——阿杜可能已經遇難了……


    “哪裏跑!”滔天雷力從他雙臂同時奔湧而出,不是雷球,也不是雷環。是兩束與他手臂同粗的雷鏈,直直傾泄在正處於短暫彷徨的夜督靈魂之上。


    兩丈高的半透明靈魂體,眼窩比拳頭還大。現在,每一隻眼窩都被灌入一束狂暴雷鏈,將眼眶內撐得雪亮——


    那靈魂全身僵直,把嘴張得比水桶還大,發出痛苦的“阿——”音,與張遼憤怒的“啊——”音融為一體,一個帶顫,一個帶振,無比和諧的男聲二重唱。


    漸漸,那靈魂雙腿一蹬,沒了生息。


    “差不多了……”浦茜拉溫言相勸。


    “不行!”輪到張遼暴走。他似有滿腔別人無法理解的仇恨,此刻終於找到了宣泄出口。


    左臂一收,右臂一旋,用單束雷鏈把夜督靈魂淩空遙控轉了個身。


    左臂再次放出滔滔不絕的電光,這次直接爆入了菊花——


    右臂也向下滑動兩尺,將雷鏈轉移到口中。再次上下夾擊……兩重電流在胸腔內交匯,爆出巨大的電火花,將魂體融化消解。


    滋滋滋滋滋滋——空氣難聞至極,有血腥,還有焦糊味。


    “太費電了……”浦茜拉再次溫言相勸。


    這場麵,令素以暴力著稱的女武神也有些側目。


    雷法戛然而止。


    “呼——”張遼彎腰拄著膝蓋,喘著粗氣。


    他有些脫力……


    在浦茜拉驚訝的目光中,那巨大而又赤裸飽嚐雷電炙烤的靈魂體,正在以肉眼可見速度漸漸消融——直至化作萬千虛無分子,依次隱沒在虛空之中。


    這是連魂都滅了嗎?這現象已經超出她的認知範圍,一時啞口無言。


    張遼直起腰板,沒有理會浦茜拉,也沒有勝利後的喜悅。


    此刻大廳中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形動物,其他,盡皆是血漿、肉沫、骨渣。


    一步步,沉重無比,走到牆角的張遼蹲下身來,在濃稠的血漿中探手摸索著——


    “張,節哀。人固有一死。所幸我們還在冥界,也許很快可以找到他們的靈魂……”


    浦茜拉此刻彰顯出一名大嬤嬤應有的慈悲,試圖撫慰戰友。


    “不。”張遼身體一僵,回頭嚴肅地說,“我現在,就找到了他們的肉身。”


    他慢慢抬起那隻腥紅的、滴滴答答的血手,手中擎著一座袖珍寶塔,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


    “那是什麽?!”浦茜拉一臉智障。


    “毛坯大七居,屬於我的朋友……們。”建築師燦然一笑,恢複職業本色。


    似乎終於放下一顆心,張遼直接癱坐在血泊中,顧不得髒臭,隻是緊緊抱著同樣血紅的的寶塔,癡癡地笑著,無聲也無淚。


    此刻,他胸中已然確定,此生最令他掛記的——依然是他多年老友。至於文從心,當然,那是另外一種感情,無法用時間體係來衡量深淺,就不做強行比較了。


    他又隨即下了另一個決心,如果白起說的都是真的……


    我張遼就是名將張文遠——那又如何!


    被孟婆洗去了前世記憶——那又如何!


    時代在滾滾向前,我還活著,我感恩。


    這一世,一定要任性地活——


    讓所有在幕後操.弄我的人無計可施。


    痛痛快快地愛,痛痛快快地恨,痛痛快快地活!


    他在心中肆意鋪陳著雜亂無章的宣言,沒有誦讀給任何人聽。


    一字一句,都深深鐫刻在自己現有的靈魂上。刀刀入髓,永誌不忘。


    “張,我們現在怎麽辦?”浦茜拉看著張遼癡傻的樣子,有些心慌——她不知多少年沒慌過,故而一旦慌起來會特別地忐忑。


    這充滿信賴的問話終於把血人般的漢子喚回了現實。“哦?現在?”


    張遼一個骨碌爬起來,把寶塔鄭重地放到懷中,拍了拍,看著鐵籠電梯底氣十足道,“現在,我們倆,殺上去!”


    哇,這個回答很爺們,瞬間把大嬤嬤切換到女武神模式,“好啊——走,救邵去!”


    兩人雄赳赳氣昂昂踏入電梯,一低頭,哎呦媽這誰!咋還剩一個囫圇的?


    鐵籠中,扁扁乎乎趴著一名灰衣漢子,麵朝下,看不清麵孔。


    張遼蹲下抬手一翻——“老裴!”


    赫然是大唐劍聖裴旻那張欠缺表情的冷漠臉。


    浦茜拉把手一拍,“妙極!隨手又救了一個!”


    思維嚴謹的張遼可沒那麽樂觀,他試了試鼻息,“好像在吸氣,很微弱,還在吸氣……一直在吸氣就是不往外呼?他怎麽這麽能吸!”


    浦茜拉聞言十分好奇,也蹲下來試另一個鼻孔,“真的耶,一直在吸……哎呀,不吸了!也沒有呼!”


    兩人麵麵相覷,一時沒了主意。


    “把手拿開。倆鼻孔都被你們堵住了,讓我怎麽吸?”劍聖在睜眼前,先把抱怨甩二人一臉。


    “哈哈哈,你沒死——”兩位肇事者同時歡聲響起,絲毫沒有不愉。


    裴旻睜開眼,最後抽了抽鼻子,開始呼氣。良久,終於再次開口,“暫時還沒死。我的呼吸節奏異於常人,這是我師父教的法門。


    他說,破門殺人,記得先吸光空氣。讓別人無氣可吸,你已經贏了一半……”


    噗——大洋妞吐沫星子噴了劍聖一臉。她趕緊用手背捂著嘴退後半尺。


    裴將軍講笑話,雖然很冷,但著實罕見——大概隻有他手抬不起來的時候才會有。


    張遼也笑了,他很開心這位朋友依舊在世,盡管不是身處人間。至少這皮囊——他拿手捅了捅,溫熱有彈性,屬於活人無疑。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的?”張遼迫不及待詢問,畢竟酆都如此之大,想巧合可不容易。


    裴旻努力想換個舒服點的姿勢,未果。浦茜拉以修女必修的醫護常識幫他擺放了一下,他很滿意。


    “我沒處可去。劫持玄宗的家夥一入冥界就不見蹤影,我靠師父引路,來這裏暫時落腳,想打聽到消息再動手。沒想到……被這些大鬼發覺了。更沒想到的是,你們也跟了過來。這裏是冥界,太危險。別管我,快走吧……如果能找到路的話。”


    “我們有路,你放心。自然不會拋下你。你師父在哪裏?要不要帶他一起走?”張遼情真意切。


    裴旻勉力翻身,半側著朝廳裏望了一眼,“找夜督的包包,一個大皮袋。”


    未等張遼起身,浦茜拉一個箭步竄了出去,將夜督冰冷肉身翻轉,在腰間一摸,“有了!”


    的確很好找,因為包很大。


    打開一看,大洋妞傻了,“都是心,一顆顆人心……”


    裴旻似乎有些眩暈,把眼閉了一會兒,複又張開,“每顆心裏都儲存著一個靈魂。這樓裏,不少人遭了殃。你往下摸,找我的刀。”


    洋妞老大不樂意,閉著眼嫌棄地把手探了下去,在一陣滑膩的嘰咕嘰咕聲中,她終於拽出一把九九式傘兵.刀。


    不知為什麽,盡管她隻用兩根手指捏著這把刀,依然充滿恨不得立馬拋開的排斥之色。“張,這把刀不潔。別問為什麽,我的光明體質很敏感。”


    張遼愣了,這刀他在大漠也曾把玩過,除了陰森鋒利,沒別的特殊印象。


    裴旻一張五指,示意把刀給他。浦茜拉如釋重負,立刻滿足了他的要求。


    裴旻一刀在手,如食鴉.片,整個上半身都豎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精神頓時恢複幾分。


    他索性在籠中盤膝而坐,將刀刃麵對自己夾在雙掌中間,口中鄭重道,“師尊在上,我裴旻未能盡斬妖魔,有愧於心。今以我血祭刃,祈請現身指點正途。”


    言畢,將刃口果斷向自己額頭劃去——


    張遼不明所以出手欲攔,已經晚了。那刀刃瞬間割出一道縱向創口,細不可查,隻有血珠湧出方始標出位置。


    那血珠沿刀刃向下遲疑流淌,遇護手的吞口處,咕咚咽了下去。


    暗沉光芒似網膜般蕩了一下,一道灰煙隨即從血槽處閃出,在地麵凝成具象魂體。


    這是一個人的靈魂,按慣例全身赤裸。最可怖的是臉——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呦?


    縱橫交錯的疤痕幾乎將臉盤當成了肉案,在上麵起碼剁了五十斤肉餡才能形成這種效果。五官全部消失在溝坎丘壑之中,就連雙目——也赫然不見。


    “不要怕。”從疤痕中裂開一條勉強可以稱之為嘴的縫隙,牙齒倒還整齊。“我知道你們是裴旻的朋友。我叫聶政,曾是他的師父,現在隻能算是他的刀魂。”


    聶政!這名字勾起張遼無數聯想。


    史上第一刺客,義薄雲天的聶政。比之文人偏愛的荊軻,有過之而無不及。至於後者,蹩腳的宮廷演出——無非是沾了秦王贏政的光環,才有百家跟風詠唱。


    但凡與大人物沾邊的,也都成了次大人物,世代皆如此。故而才有層出不窮的沽名釣譽者,或以抱大腿為專業,或以罵大神為專業,樂此不疲且持之以恒——終成傳世臭名。此可謂借肩揚名大法。


    可別小看區區臭名,那也是名。名以大小論,按斤兩賣。有名錢找你,無名你找錢。香臭都不打緊,臭得夠大也一樣招引熠熠商機。


    ——聶政一開口,無邊殺氣立刻籠罩了整個廳堂。陰寒入骨,令人汗毛聳立。


    這感覺——張遼立刻察覺出,這感覺與保潔大媽聶嫈的掃帚何其相似!?


    叮!不同的斷線瞬間又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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