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真在木輦上縮回脖子,貌似隨意地拍了幾下巴掌。立刻,兩側所有下屬均響起熱烈掌聲。


    馬麵鬼王無瑕理會這種心理挑釁,他心急如焚,立刻意識到——壞了,這傻獒非但沒死,還聚合我十殿千軍之血,以他靈智為首,洗魂化魔。一旦他再落下來,我這滿地兵卒可就遭了殃了!


    噅律律律律……這一聲怒吼,是馬麵與骷髏戰馬同時發出的。戰馬吼,因為它被狠踩了一腳;鬼王吼,因為他發力躍到了空中——


    地麵上無人互瞧,全部眼睛都追隨著馬麵鬼王上了天。


    血魔雙手垂直握戟,戟尖朝下,正從三十丈高空自由墜落。鬼王赤手空拳迎了上去,其背如弓,其拳如箭,其足似矢。


    窄巷暗影裏,張遼已經徹底看傻了眼。耍啥子嘛,都特麽會飛呀這是!幸虧小爺我沒衝上去趟渾水。明顯不是一個級別。


    裴旻麵色沉靜,眼睛仰視著天空,心中卻七上八下。剛剛在和平飯店他還托大讓浦茜拉一個人絞殺白起之靈。直到最後一刻,自己才出手幫洋妞收了作鞭魂。


    現在看到黃巢的手段,他才意識到那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


    都是靈配府司長級別,按曆史戰績,白起的實力恐怕還壓黃巢一頭。幸好自己遇到時,他已經成了裸露孤魂,不然鹿死誰手就不是很難講的問題了。


    僥幸,純屬僥幸……


    隻有浦茜拉雙目放光,因為她看到了期盼已久的武鬥高潮。


    深灰色天空中,鬼王巨拳斜刺向上,砸在全力俯衝的月牙大戟尖端,血魔狡詐殘忍,哪肯白白錯失以強兵對撼肉拳的機會?在手上加了個旋,鋒利的月刃如同刮刀,瞬間將鬼王五根粗如棒槌的手指全部斬斷!


    馬麵哼都不哼一聲,殘缺的左臂順勢上纏,用肘窩夾住了戟杆,右手一抓戟尖,腰腹猛力上勾,剪刀腿倒立——將血魔脖頸死死絞住。


    此刻,局勢變成二者四條臂膀都在爭奪月牙大戟,而鬼王的下肢困鎖了血魔頭部。


    下墜之勢赫然停止,兩人橫向翻翻滾滾,在空中糾纏一團。嚴格地說,剛才那還算躍,現在這才是飛。


    兩幅龐大身軀似乎全然不收重力困擾,不斷變換著姿態應對敵手。


    地麵上的“看客”們這才醒過一點神來,十殿大軍中的“戰嚎腰鼓隊”又開始工作了,齊鼓隆咚倉,叭咕嚨咚倉,啾咕隆咚嗆咚嗆咚嗆……


    靈配府稍嫌單薄,聊聊數百助威淹沒在鬼卒喧天鼓點中,隻有醒神司二秘妹喜的尖聲喊叫衝破壓製,“老黃加油我愛你——回頭給你擺個新姿勢——”


    唰,靈配府同僚一臉黑線,連十殿鬼卒氣焰都暗淡了幾分。


    苦,隻有鬼王自知。


    血魔根本鎖不住,因為他可以隨時切換液態。頭顱與四肢從不同方向不停縮入又探出,與鬼王形成連綿不斷的反扭與反壓製,看上去類似北美摔角技與南美柔術的較量。


    馬麵鬼王失了左手五指,掐不出指訣,也來不及念動其他咒語。血魔在這一層占優,因為他具備先天溶蝕屬性,每一次貼身糾纏,都帶走一層消融馬肉。之所以能挺到現在,全憑鬼王內裏一股子煞氣死頂肌膚,讓沾染的汙血無法肆意蔓延。


    而最令他喪氣的,還是內心正一點點瓦解的士氣。也難怪,確實低估了靈配府這幫子萬人屠,個個都有魔性。與他這種大妖級別的鬼王相比,魔似乎更難纏。


    自己雖然帶來的人多,但人家質量更高,十殿在場的,能單挑的也就自己。而靈配府,不過遣出一位司長就找平了。人家三廳九司呢,去掉張獻忠與白起,至少還剩十位大能——尚不包含靈王鐵木真本尊。


    不屈的鬼血在馬麵胸中沸騰,幾乎要燃燒起來。


    好吧,既然來了,就不後悔!拚著一身精品馬肉,也要拉你陪葬!


    他把雙臂一絞,令月牙戟的鐵杆橫在自己眼前,橫亙在兩人中間。而兩隻探照燈般的馬.眼由赤紅轉為橘黃,倏地一下,激射出兩道熾熱炎光,噴濺在戟杆上。


    那大戟隨目光移動迅速融化,轉瞬消解為一灘伸縮不定的沸騰鐵水,散發著亮紅光澤。鬼王鼓起殘存所有力量將血魔攬入懷中,二者用胸膛同時扣合這灘灼熱液態金屬。高溫引發了水分子激烈蒸發——鬼王好一些,他有骨有肉。血魔見效更快,他全是稀的……


    嚓——呲啦——嗤——


    說不清楚的味道頓時彌漫整個區域,遠如浦茜拉,已經幹嘔起來。她最受不了髒東西。


    血魔無法掙脫又不甘被蒸發殆盡,黃巢的靈智起了作用,他順勢湧上對手脖頸,將整個馬頭包裹起來,以液體形式急速從嘴角、鼻孔、耳眼等處同時向鬼王體內灌入。


    半噸多的汙血啊,饒是馬麵平日善飲,這會子也裝不下這許多。


    鬼王的腹部迅速暴漲起來,大如巨鍋,而一張馬臉上還包著近半尚未灌入的血漿。


    馬麵心中慘然一笑,行,既然不死不休,那就一起走一遭——


    他用殘存的右手從胸部被燙脫皮之處探入,抓緊自身皮膚,一把撕開,創口直達腹底。而左手那隻禿爪子一勾一繞,已將月牙戟化成的鐵水全部纏住,悍然送進自己腹腔。同時猛然躬身成團,如巨大的嬰兒般漂浮在空中,力求在體內殲滅強敵。


    這幾下變化十分突然,下麵的人全部看呆了。深灰天空中,一名馬臉巨漢滿頭是血,團身漂浮,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漸漸裂開,似有晶亮的橙色焰光從中透出……


    嗷——淒厲慘嚎從剛剛湧入的創口複又湧出,不同的是,進去的時候是液體,出來的時候是氣體。


    那一絲一縷,都是血魔被蒸發的殘魂,每一道都自行嚎叫著,如合唱一般動人心魄。


    眾人眼中一虛,似乎鬼王之軀微微收縮了一下。這種感覺十分短暫,因為隨之而來的——是急劇膨炸的大爆炸!


    啵——傳到每個人耳中的音效,遠沒有視覺中那樣震撼。不是聲音太小,是太大,在神經做出反應之前,耳膜已經暫時失聰。


    視覺上,的確震撼。


    張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對的,就是那日在人間,齊雲山真武祠上方,浦茜拉以聖槍激射龍虎山掌門天劫神雷,所造成的袖珍版氫.彈爆炸般輝煌景象。


    一樣的衝擊波,一樣的蘑菇雲,一樣的輻射環。


    隻是規模不算大,爆點不算高,對其他人隻有罡風襲麵,而無毀滅性傷害。


    冥界中樞,酆都鬼城,此刻亮如白晝,迎來了萬年不遇的小太陽。


    地麵所有建築和生物,都暫時失去了顏色,隻剩下隱約輪廓和雪白填充。


    約合十秒,高亮才漸漸消失。又過了十秒,大家才適應這原本不覺得黯淡的灰暗。


    空中飄飄揚揚,下起了雪,鵝毛大雪。


    數千雙傻傻的眼睛,還在仰頭搜索著戰鬥遺跡,抑或雙方殘骸。


    妹喜從高高的台階上跨前一步,將手探出雨簷,輕輕接住一片雪花——哦,那不是雪,是潔白的灰燼,是肉身高度碳化的殘留。


    身後靈配府的旁門被打開,一名黑衣職員急急奔出,在木輦前單膝跪倒,“稟靈王,黃司長的魂燈熄滅了。”


    鐵木真此刻也少了幾分灑脫寫意,藏在葛袍袖中的食指微微一抖。“隕落了?魂都不剩?”


    那職員把頭低得更低,“是。”


    “籲——整的有點大。年輕啊,控火的功夫還是尚欠。有事說事,何必引爆內丹?”這話音量不高,像是靈王對自己說的,又像在譴責十殿鬼王,也像是提醒其他下屬的諫言。


    鐵木真站了起來,在寂靜中微微咳嗽一聲,一字一句道,“今日,十殿馬鬼王與本府黃司長激情切磋,實屬冥界盛事。此間太平許久,多數人已經忘了三界中暗藏的凶險。


    此番雖同時隕落兩名大能,但意義非凡,給諸位敲響長鳴警鍾——萬不可懈怠啊諸君,萬不可懈怠。”


    他每說一字,空氣就緊繃一分,說道“不可懈怠”時,幾乎已經令人窒息。所有人都感到肌肉無力,兩眼發黑,腦中仿若真的有一口警鍾在嗡嗡敲個不停。


    “此事,就這樣了了吧。各自厚葬隕落將星,立個衣冠塚。每年集體去拜祭一下,以示不忘前事之師。


    至於張獻忠的事,雖然他有私下結黨、背叛本府、勾結十殿等嫌疑,但畢竟是本府在職官員,其死因不可不究。


    自該早日緝凶以立府威,同時也算給十殿同僚一個交代。諸位,可有什麽意見?”


    這問話還沒問完,噗通噗通……三千鬼卒倒地一多半,是窒息,集體窒息。剩下的多半是校尉參軍等高階軍官,也都撕扯著胸前鎧甲,眼球突出,舌頭耷拉老長。


    “很好,都沒意見。那就散了吧。”靈王袍袖一展,大度地表態赦免。兩隊轎夫原地轉身換肩,抬著木輦慢慢退入府門,隱沒在黑暗長廊中。


    其他黑衣職員並未離開,默默監督著台階下黑壓壓的鬼卒。


    隨鐵木真言盡自離。空氣似乎瞬間回歸,地麵上橫七豎八的鬼卒開始倒過氣來,個個喘聲如牛。許多人因肺部內外氣壓不一致而劇烈幹咳起來。


    一名率先恢複的偏將拽出令旗,向“戰嚎腰鼓隊”一揮,收兵的緩慢鼓點響了起來。鬼卒們互相攙扶著,咳嗽著,喘息著,向八方街道蜂擁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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