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瓦辛沒有死。


    那三顆罪惡的子彈,全部射入了柯達劇院老板的胸膛,看來,剛剛改換的“高地中心”招牌很不吉利,妨主。


    板磚一般堅硬的老款手機被粗暴奪走,與總統的直線通話強行終止。


    兩名彪悍的“裝修工”用兩把自動步槍指著前州長,麵露喜色。


    “非常好,又多一條大魚。”槍管溫熱的家夥顯然認出了施瓦辛。這不令人意外,他的全球知名度實在太高,特別對於所有喜愛舞刀弄槍的家夥而言,簡直就是永不退休的偶像。


    眼下身處好萊塢地界,更加錯不了——不是“終結者”本人又能是誰?


    另一名壯漢急忙取出自己的手機,湊上前與正舉手投降的施瓦辛來了一張自拍合影。“太棒了簡直!如果能回到敘雷亞,這張照片可以換五隻羊。”


    施瓦辛淡定自若,在閃光燈亮起前一瞬,還配合地呲牙笑了一下——絕不是諂媚,職業習慣使然。無論影星還是政客,這兩重身份都給他留下深深的“善待粉絲”烙印。


    聽到“敘雷亞”這個詞,他內心一陣波瀾湧動,“幹!是他娘的iss伊勢丹極端恐怖分子……”


    怎麽辦?


    沒轍。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再厚的肌肉也擋不住一顆5.56毫米口徑的g36自動步槍子彈。


    如果有可能,此刻,他願意用畢生贏得的七座“奧林匹亞先生”獎杯交換一把大蟒蛇左輪。


    ——但既然不可能,索性乖一點,從政經曆已經教會他如何適度屈服。


    在槍口的護佑下,前州長被押解到劇院後台貴賓化妝室。這扇門他很熟悉,曾有不少次跨進跨出的經曆。當然,那都是來為奧斯卡來助興。


    這一次,讓他十分意外,門內迎接他的不是各路當紅影星,也不是如日中天的導演與製片人。


    一群陌生的麵孔圍成一圈,僵坐在候場沙發上,沒有人說話。隻是齊齊轉頭望著他這位遲到的倒黴蛋。


    恐怖分子在他身後關上了門,可以清晰聽到上鎖的聲音。


    施瓦辛放下墊在後腦的雙手,迅速掃視了一圈,確認屋內除了一幫老家夥,沒有其他持槍者。立刻圍著屋子走了起來……


    那幫“老家夥”們十分安靜,就這樣靜靜望著他,直到他露出失望神情。


    “我們檢查過了,這裏沒有其他出口。通風管道隻有貓能爬進去。”一位白發老者率先提醒。


    施瓦辛笑了,從西裝內袋摸出一根雪茄叼在口中,從牙縫裏擠出回答,“你們怎麽不早說?其實……我是在檢查哪一麵牆更薄一些,等我吸兩口,踹個洞帶你們一起爬出去!”


    他邊說邊在渾身上下找打火機,突然想起剛剛在路上已經被人搜走。隻能恨恨地罵了一句,把雪茄取下來重新裝入內袋。


    “那不可能。”另一人輕聲反駁。


    “什麽不可能?”施瓦辛有些納悶。


    說話的是一位老太太,東方麵孔,看年紀——有些拿不準,七十八十都有可能。


    “這裏的任何一麵牆,你都不可能弄出一個洞。”老太太溫言解釋著,“年輕人,不是質疑你的體魄,而是弄出洞來大家都會死。因為外麵不是直通大街,劇院內還有數十名全副武裝的恐怖分子。我希望你可以冷靜處之。”


    “年青人?我今年六十九,請問您多大?”


    “八十六,馬上八十七。”


    施瓦辛哈哈一笑,“那還真是老姐姐。東方麵孔在西方人眼中始終是個不老的迷。您是日本人?”


    “不。”老太太一臉嫌棄,“我有那麽難看嗎?我來自天朝。”


    施瓦辛肅然起敬,立馬遞上熱乎乎的大手,“感謝天朝大媽炒房團,這些年為加州經濟貢獻了近二十個增長點。我是本州前州長施瓦辛!”


    老太太禮貌地伸手回握,“我是普通醫學工作者譚呦呦,我一生沒有房,你不用謝我。”


    兩廂交換了誠意,氣氛有些回溫。


    施瓦辛在兩位老頭中間擠了個空位坐下,翹起二郎腿道,“各位不必擔心,我早已報了警,而且剛剛還通知了總統先生,想必救援隊已經在路上。隻可惜……”他想起慘遭射殺的劇院老板,有些神傷。


    “非常好。那我們就不浪費時間了,請霍根先生繼續主持我們的論題。”州長右手一位老者緊接著提議。他在施瓦辛的體魄對比下,顯得格外瘦小,但氣場不輸任何人。


    “霍根?”施瓦辛沿著眾人目光望過去,對麵沙發的後側轉出一輛輪椅,一位五官錯位的老人癱坐在上麵,他膝蓋上蓋著毛毯,鼻孔裏插著氧氣管。


    “咿呀,咿咿呀呀咿咿呀……”他說完了。


    輪椅後一位中年婦女開始翻譯,“他說他之前關於宇宙中更高智慧生命存在的假設已經可以證實,但人類自身囿於能力瓶頸,無法主動展開接觸,隻有被動等待。


    然而這並不是一件壞事,因為‘兩個不對等文明的碰撞’無一例外,都以低階一方被毀滅或被奴役告終。所以他警告世人不要再向宇宙縱深發出那些愚蠢的‘求包養’信號……”


    “咿呀咿呀咿咿呀……”霍根似乎有些激動,話語急促起來。


    中年婦女相貌十分普通,但翻譯技能很強,立刻接口,“他還說,安心做好應用科學比大力投入理論科學更契合現階段人類自身的利益。


    至於大型粒子對撞機什麽的,不要瞎搞,弄不好就是地球陪葬的節奏。還有什麽黑洞呀蟲洞呀之類的,都可以放一放。


    不如大家集中精力去支援農業,整合各學科的精英於一點,多幫幫像袁隆平先生這樣的傑出人士,讓七十億人全部填飽肚子才是眼下要務。”


    霍根自己聽完,眼白一翻,似乎累得暈了過去。


    那婦女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擔心,他常這樣,休息一下就好。你們繼續討論,他可以聽得到。”


    “這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霍根?科學界偶像霍根?”前州長莫明驚詫,顧左右相問。


    沒人回答這個淺薄問題。


    他右手邊那位老人再次發話,“我不完全同意這個觀點。各學科隻有齊頭並進,人類才有可能在某一點臨界突破時,得到源自其他研究方向的足夠助力。


    畢竟在知識頂端,或者說在本源上,門類本就十分模糊,學科之間的界限不存在涇渭分明。任何一塊認知短板都可能成為阻礙整體前進的意外桎梏。


    到時候再回過頭來補強,得不償失。還不如趁早各司其職。隻要我們秉持及時分享的理念,即可打破那些無形的壁壘……”


    這話像是刺激了霍根,他突然把瞳孔翻了回來,猛力咿呀了一句。中年女助理立刻從他身後按住雙肩,使勁揉搓了幾下,像按摩,又像暗示。霍根兩眼一翻,再次平靜下來。


    “他說什麽?”


    “什麽也沒說,隻是讓下一位發言。”女助理微笑回答。


    “好,那我來說兩句……”一位禿頂絡腮胡老者拿著煙鬥猛嘬著。


    “沒火你裝什麽裝?”他身邊另一位胖老頭有些不以為然。


    禿頂絡腮胡一瞪眼,“我這把煙鬥用了四十年,裏麵積存的煙油從未洗過,隨便嘬嘬也醉了。煙絲都不用,還要火幹什麽?”


    這話很有道理,胖老頭把頭扭過去不再理他。


    禿頂絡腮胡繼續道,“宇宙與人類之間,存在著互為本源的可能。我們一直致力於以宇宙為源,再衍生出人類的世界觀。但是,何嚐不可——以人類為源,再衍生出宇宙的假設?”


    胖老頭抓住把柄,立刻回頭反擊,“這是唯心論,赤裸裸的唯心論。與那些布道者的騙術說辭有何區別?”


    “當然不同。”絡腮胡撓了撓自己的禿頂,“從我的研究方向看過去,人類的大腦存在著無限擴充空間,甚至大到可以自成宇宙的地步。


    我們開發的區域雖大,但沿途所利用起來的細胞卻極其有限。也就是說,線的布局很廣,但點的分布很可憐,這種現象呈現於所有麵上。如果把有效細胞稱為地球,其他待利用空間足可以被命名為宇宙。”


    他意猶未盡,卻被另一位帶著墨鏡的老者打斷,“有道理!這個想法和我不謀而合。大家都知道,靈魂的存在已經被無數事實所驗證,我們不公開這項研究成果的進展,完全是為了配合俗世政體對社會穩定性的需求。


    而靈魂這種似乎虛無的物質體,卻具備著無法解釋的實質性能量。我懷疑正是他們的存在,才使得被寄生的肉體中產生了對應輔助工具,也就是腦幹。”


    胖老頭不甘心禿頂絡腮胡找到聯盟,譏笑道,“你們說的能證明什麽?人類不需要繼續探尋宇宙奧秘了是嗎?隻要掀開頭蓋骨用放大鏡檢查腦幹就成了是嗎?順便撈出一把所謂的靈魂出來拷問一下宇宙的起源,或者說萬物乃至一切的起源?切——神棍!


    我看哪,你們幹脆去梵蒂岡考個法師證替人驅魔得了,或者去天朝修個真什麽的……這種趨向於神秘主義的調調,純屬狂想臆造,完全無助於科學進步,甚至於有引發退步的危機!”


    “驅魔我不懂,修真我見過。”沉默半晌的天朝老太太突然插了進來。“它的確擁有在座的我們無法企及的未知境界。”


    “哦買噶十,呦呦?譚?說說看——”戴墨鏡老者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老太太略遲疑了一下,繼續道,“數十年來,我時常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所經曆的一切都可以用現有科學語言解釋清楚,那我一定可以破解人類與宇宙之間的關聯謎團。即便不是全部,也足以告慰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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