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讓杜遠這麽一吼,氣焰受挫,一張白臉快滴出墨水來。


    他心中對白墳所作所為一萬個不滿。但此刻箭在弦上,必須先攘外再禦下,這是人情,也是政治。


    他跨前一步,正色道,“大無常,我們日遊督查部門,平日對拘魂總署多有支持。許多懸而未決的逃魂案,都是我們出馬幫你搞定的。今天我部有難,你不幫忙可以,但不要加以阻攔才是!”


    “你部有難?假公濟私了吧?宗門和部門萬萬混淆不得。”邁扣雖總是嘻嘻哈哈,心裏可一點兒不傻。


    安倍頭上已經冒出縷縷青煙,他轉而望向那位白衣勝雪的謝長老。


    後者清了清嗓子,“咳,也好。我說邁扣兄,既然他們是私事,就讓他們自己了斷吧,你也別摻和。你一進去性質就變了。這靈配府門前,不知隱藏了多少十殿的眼線。上次馬麵鬼王自爆於台階前,十殿閻羅一直耿耿於懷。


    今天隻要你倆一動手,立馬親者痛仇者快,如若鐵老大知道了,定然會怪罪下來。事關靈配府內部團結,我建議,你還是束手旁觀吧,我陪你。”


    這三言兩語,把利害關係剖析得清清楚楚,邁扣位居大無常要職,自然有所顧忌。於是他猶豫起來……


    “哥哥,你且旁觀好了,幫我盯著點,別讓人偷襲就成。”杜遠倒是信心滿滿。


    邁扣很欣賞這種“盲目樂觀主義”精神,“哦耶,阿杜棒棒噠!那你就比劃吧,周圍我盯著。不過你可看清,人家二打一,行不行啊?”


    杜遠嘿嘿一笑,“咱家不缺人。”說著手腕一轉,拇指按住手心,發動了禦塔心訣。金環暴起,現場憑空又多出一位“妖女”來。


    “岑佩青!”邁扣脫口大叫,旋即自己掩嘴支支吾吾,“不對,不對,蛇妖的魂我已經拘到煉獄去了。這皮囊裏套的是誰?”


    “阿彌陀佛——老衲不才,金山法海!”這聲名號報的,洪亮無比。實在不像這款妖女音箱發出來的聲音。


    大無常拍手稱妙,謝長老卻眉頭一皺,安倍晴明則真真兒地哆嗦了一下。


    後者剛想質疑法海來處,卻被杜遠一嗓子打斷,“開打——”


    好嘛,說幹就幹。


    一直在空中緩緩遊弋的瑰仙劍,像被主人神念紮了一針,噌地躍起三尺,向大陰陽師呼嘯俯衝!


    安倍當然不是吃素長大的,臨陣經驗極其豐富,仗著隨身法寶多,左一件右一件擲出,同時發動各種手訣和心訣。


    率先拋起的一件雨傘,原本是控場減速用的,但仙劍實在太快,雨傘尚未及展開,就被戳了個大洞。


    第二件折扇倒是展開了,可那是增幅傷害的法器,用來格擋力有不逮,噗嗤一聲又是透體。


    好歹第三件終於對路,這是一隻黑鐵蛐蛐籠,有網無底,兜著劍尖罩了過去。被劍氣攪得叮當一頓亂響。攻擊勢頭終於受阻,前端鋒銳部變成了弧型鐵籠,即便紮到誰,也刺不進去。


    哎呦嗬,這廝是開雜貨鋪的嗎?杜遠心中盤算著,把這位大陰陽師倒著拎起來抖一抖,不知能掉出多少小玩意兒來,拾掇拾掇說不定就發了。想歸想,手不能停。他連連催動仙劍,把神識壓成一線,隻求速決。


    論法力底蘊,畢竟安倍晴明人老成精,兩廂暫時僵持起來。


    那白墳在一旁緊著支招,“用盾用盾!安倍桑,此劍犀利無匹,必須架盾迎擊!”


    “閉嘴——”安倍心煩意亂,心道,我要是有盾還用你提醒?本尊是陰陽師,不是鬼卒刀盾手,怎會搞個盾整天扛著……


    白墳也豁出去了,劈手一招,把滿地被轟飛的殘骨全部吸附過來,各種骨杈交互糾結,瞬間榫合成一麵嶙峋骨盾。


    “門主我來助你!”她架起大盾,向空中不停甩動鐵蛐蛐籠的瑰仙劍扛去,“你搶攻——”


    白墳在扶桑也是赫赫有名的妖王,被安倍晴明收伏後,屈尊做了門徒,否則隻有被煉化一途。現在事出緊急,也顧不上尊卑,搶著跳出來指揮控場。


    安倍有些失了麵子,但機會不能失。於是也不答話,趁著短暫空檔,從頸後衣領內拽出一杆白旗,拚命搖動起來!


    那旗不大,門幅也不寬,長方形附在纖細旗杆上,白色布麵畫著一隻鬼眼,說不出地詭異。


    隨著旗幡招展,靈配府門前的空氣中攪動起一圈湍流,內裏萬頭攢動,隱隱約約似有無數陰魂浮現。


    安倍晴明手腕一抖,“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霎時天昏地暗,黑壓壓密密麻麻的陰魂破風而出,把廣場包圍得嚴嚴實實。


    這些陰魂並不撲擊撕咬,隻是逆時針排列旋轉,迅速抽離場中空氣。


    隨著氣壓降低,杜遠立馬感到真氣不繼,法力難以支撐瑰仙劍運行。“全特麽是陰招!”他恨恨不平。


    忽而包圍圈一縮,空氣進一步減少,直教人感覺肺葉要炸開來。


    “邪魔外道,枉為陰陽師!”一直靜默的法海突然出言,但見單手擎天,五指虛抓,做了個模擬托缽動作,沉聲長吟,“南無阿俐耶婆盧羯帝 ,爍缽呐耶菩提薩陀婆耶 ,摩訶薩陀婆耶 ,南無悉吉俐陀 —— ”


    隨著梵語輕吐,一道隆起沿著袒露在外的玉臂上行,直至五根蔥指。那原本屬於小青的纖細手指突然暴長,化為一隻敦厚大手,足有三尺來寬,像個大簸箕一樣,聚攏起無數光華,合為盈盈一握。


    “諳悉殿都,揭諦揭諦!”八個音節作為結語,咒成,巨手猛然攥緊。


    噗——


    被壓縮的光華從指縫中擠出,向八方射去,耀眼到刺目。


    嗤……像是冷水潑進了硫酸池,登時沸騰起來。那些黑朦朦的陰魂被佛光燙得千瘡百孔,魂渣激射四濺。


    魂幡逆行之力被強行終止,安倍晴明慘遭反噬,鼻孔流出一抹殷紅。


    破了,招魂陣破了。佛法對妖術,簡直就是天生壓製。此消彼長,看上去竟然不是一個量級的。


    “太給力了海哥!”杜遠叫得親熱,此刻別說叫哥,叫二舅他都願意。“這還是【大楞嚴咒】嗎?”


    法海緩緩放下手臂,那隻手掌已經恢複玉色。“莫亂講,這是【金剛伏魔咒】。”杜遠一伸舌頭,“佛法果然有些門道!除了咒語太長記不住,沒別的毛病……”


    兩人在這兒慶功,卻不料那廂白墳姥姥騰空而起,借著剛剛休養生息得來的一點力氣,向東直線行去——


    要跑?還真是。


    白墳什麽見識,能活到這歲數必須擅長審時度勢。她見門主受挫,立刻棄之不顧。你自保都有問題,我還跟你一起等死?


    遂跳離安倍,火速逃遁。


    別介呀,我都跟到這兒啦,還能讓你跑咯?杜遠起身就追,他也顧不上酆都禁飛區的限製,直接招手踏上瑰仙劍,禦劍而行!


    這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法海暫時沒走,他一瞪小青的蛇眼,“你這潑才,明裏號稱陰陽師,使的卻全是妖術,聚攏亡魂煉化旗幡,與妖孽何異?待我超度了你再說——”


    該著安倍晴明倒黴。兩人差距原本沒那麽大,法海在二十一世紀與酒吞童子鬥法時,還吃了個暗虧。而酒吞是白墳的晚輩,白墳又是安倍的門徒,現在師祖對上聖僧,竟然連徒孫戰績都不如……


    其中關竅,正如嶓山之神對止正所言:佛門聖法,越在晦暗陰穢之地,越顯淨化之光。


    世間再無比冥界更符合“晦暗陰穢”四個字了,任何佛法拈過來,威力瞬間加成一倍有餘,施法者不實力暴漲才怪。


    大陰陽師氣息翻騰,暫時無法調動法力,兩隻手在腰間和臀後慌亂摸索,才發現家底兒已經全甩出去了……


    “手下留情。”危急關頭,謝長老挺身而出,“這位……法海大師?我在冥府造冊上見過您的檔案,雖然您現在的鼎爐……嗯,很別致。但我清楚,您有極高的陽世配額,是幾乎長生的存在。通常,隻有上仙在人間消減業力,由於期限不定,其消業分身才有這種待遇。”


    他見法海沉默,但也沒動,於是繼續道,“既如此,大家不算外人。我等冥界公務人員,也是仙界基層服務者。本是同根,相煎何急?不如這樣好了,這位安倍先生的錯誤,我帶他回靈配府細查,一經坐實,立馬雙規。”


    聽他信誓旦旦,法海冷哼一聲,“我懂。老幹部保護.傘始終存在,發現錯誤開除公職可以抵條命,非要坐牢的還可以保外就醫……老衲不跟你們這些家夥扯皮,你且好自為之。”


    說完一扭纖腰,拂袖而去,直追杜遠。遠遠還拋下一句,“什麽‘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那是‘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扶桑妖眾,盜得天朝道法皮毛,一知半解還總拿出來露怯,真是笑死人了……”


    邁扣見法海這般威武,心下為小兄弟阿杜鬆口氣。他目送法海,轉頭道,“大名鼎鼎的謝長安,果然為我所不及。您和範無救先生幹了那麽多年拘魂署雙扛把子,積累的鬥爭經驗豐富無比,這些,倒是我要好好學習的。”


    這話中有七分揶揄,也有三分敬佩。


    謝長老抖了抖白袍,扶了扶哭喪帽,自動過濾掉前者,隻接住敬佩那層,笑道,“大無常客氣了。時代不同咯,你們年青人才是冥界希望,拘魂署的扛把子如今隻有你一個。我和老範半退休狀態,能在靈配府幫著守守傳達室,也算略盡餘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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